林大人过来的脚步声又急又重。
姜夫人醉了, 五感迟钝,终夏却清醒得很。早在姜夫人摸到她的胸口时,她便知道林大人要来了。
可她还是顺着姜夫人软绵绵的力气俯下身, 想听姜夫人在这样的夜晚高高兴兴把自己灌得这么醉后, 会对她说什么。
可惜林大人进来得太快。
终夏只听见“师父,你有没有能让男子”这几个字,就不得不抬头了。
因为林大人正在用饱含怒意和妒火的眼神看着她。
她只能转过脸,让林大人看清, 是她, 不是别的什么人在抱着姜夫人。
但在看清她是谁不如说,林大人应该一开始就清楚她是谁后,林大人的神色并没有变好多少。
而因为她转过了脸,姜夫人手中空了, 不知道她在哪了, 便停下了未说完的话, 伸手找她,不住问“师父师父”
林大人正大步走过来。
姜夫人想要什么, 她能猜到。
不能让林大人听见这话。
她只好用点力气握住姜夫人的手, 提醒“大人来了。夫人大人来了。”
姜夫人脸上美得能让人沉醉的笑容消失了。
“大人来了。”姜宁喃喃重复。
大人
林如海来了
她想看一眼时间摸不到怀表她记得上次看是十一点零六了。
他不和美人锦被翻红浪,来这里干什么
她话还没和终夏说完呢
错过了今天,以后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和终夏要断子绝孙药啊
姜宁心里“腾”地窜起一股火。
终夏扶姜宁躺好,从她身边让开了。
理智告诉林如海,终夏是女子,不可能和姜妹妹有什么,她还是仪鸾卫,每日随身保护姜妹妹是她的职责,要同喝得这么醉的姜妹妹说话, 俯身搂着是最安全的
姜妹妹前日还说“多亏有终夏,昨儿又在廊下睡着了,又是终夏抱我回去睡的。”
他这飞醋吃得毫无理由。
可他仍然不能平心静气
方才远远看见,姜妹妹和终夏可真是好一对青年眷侣,“郎才女貌”
他们在说什么,他来了,终夏要连声提醒,姜妹妹连笑都不笑了
林如海竭力忍住想质问的冲动,在摇椅旁蹲下身,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只先问“这是喝了多少”
喝得这么醉
他还从没见过姜妹妹这般醉态,双眼朦胧,两靥欲燃。
他才闻到满院都是酒香。
姜妹妹,是为了什么喝得这么醉
林如海突然不敢想了。
生怕第一次,他有了“逃”的念头。
可从这里逃开,就能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吗
林如海从书房冲过来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见到姜宁,一定要好生问一问她,当日云坠之事,她还不是他的夫人,不去管就罢了,如今他已娶了她整整一年,她为什么还是不管
他明白,她不好来书房闹得满府皆知,可他在花园等了她三刻钟
三刻钟,足够她从正院走两个来回。她想拦,早就过去拦住了。
虽然她没有特地给他养妾,但她就一点都不在意他找旁人吗
现在,仅仅是心中闪过半刻钟前的想法,林如海都羞恨不能一死。
不仅是今夜。
自从姜妹妹从金泉府回来,她似乎每日都在醉酒,只是没有如今日这般,纵饮大醉。
她早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是她的骄傲,她的刚烈,不允许她像旁人一般吃醋生嗔。
羞愧、悔恨、自责、心痛
林如海珍惜地抚上姜宁的脸,用无比轻柔的声音又问了一遍“到底吃了多少酒”
姜宁就等着分清六七个林如海哪个才是真的这一刻
她还有几分清明,但终究是醉了。醉中的人想到什么就会做。
她现在只想打林如海一巴掌或一百巴掌
让他坏她的美事
她的断子绝孙药啊
姜宁攥着力气,扬手找准方向就是一下
“啪”
好像打到了
好爽
清脆的巴掌声似乎在院中回荡了起来。
早在姜夫人扬起手时,终夏便侧过身了。
这场景她不方便看。
姜夫人打完,她余光一瞥林大人可能下意识躲了一下,没正好打中脸,打到的是脸和颈项交界的部分。
姜夫人搂着她时手软软的,像团云,打林大人的力气可不小。林大人侧脸下红了一片。
林大人没生气。
发觉夫人醉到什么程度后,林大人身上的怒火和戾气都瞬间消失了。
现下即便夫人再打林大人一百下,他也不会动怒,最多只会把人抱去屋里让打
终夏默默退远了些,看姜夫人第二次扬起手,这回打到了林大人的右脸,只是力气比上回小了。
林大人的右脸没有左边红。
终夏有点遗憾。
林如海觉得他再挨几下也是应该的。
他把姜宁的手就势放在脸上,低声问“妹妹”
姜宁也是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收了荷香没有”
只要生不出孩子,她才不管他睡几个女人。可他也不能才和别人搞完就来找她啊
起码隔一天半天的吧
最最起码得洗个澡,特别是把那东西洗洗吧
话说就这一次,林如海应该不会让荷香怀孕
但这话落在林如海耳中,便是另一番意思了。
姜妹妹知道他挑去了谁。
姜妹妹真的在意他找别人。
林如海心中越发绞痛“没有,没收她。”
姜宁努力在混沌醉意中思考
这次没睡,经过今天,他再想找人,起码会到明年
那她就还有好几个月再尝试要来断子绝孙药。
她应该还能找到机会。
姜宁不太生气了。
她实在醉得厉害,想不了更多,也没力气再打了。
今晚她没能得到最想要的,却得到了许多林如海的惭恨和怜惜。
虽然他的真心不如一粒断子绝孙药更让她高兴,可起码不是全无收获。
而且,就算她对终夏说全了想说的,也只有五成把握终夏会给。终夏给了她还不上报天听的可能就更小了。
先这样吧。
看姜宁不想打了,也不再说话,只抚着胸口颦眉,又似昏然欲睡,林如海便稳稳抱起她,先问终夏“请师父拿些醒酒药。”又向她问姜宁没回答的“夫人到底吃了多少”
看见终夏挺拔纤长的身姿,和介于清秀和清俊之间年轻的脸,不知怎么,他心里又在犯酸。
终夏照实禀报“两壶陈年鸿茅酒,一壶从金泉府带回来的陈年烧酿,一壶竹叶青。”
又补充“大人来之前,夫人正让属下拿第五壶,属下在劝。”以此把林大人进来时看到的场景遮掩过去。
她的职责只有奉皇命保护林大人和姜夫人的安危,遵从林大人有关公事的安排,并不包括在私人事务上也毫不隐瞒。
臣子是否有子嗣传承并非国事,她和姜夫人说的只是私话。
而在林大人和姜夫人之间,她当然更喜欢姜夫人。
姜夫人想要那样在男人看来罪孽深重的东西,她自然不会让林大人知道。
林如海没怀疑终夏说谎。
四壶。
都是烈酒。
是他害得姜妹妹如此伤心。
幸好,他回来了。
重重愧悔几乎要让他站不稳。
终夏早备好了一切给姜夫人醒酒的东西,这便去拿,顺便敲下房门,让丫头们出来服侍。
虽然太太慈爱怜下,不令她们守着,可今晚老爷要有新人了,太太不睡,她们也没几个真能睡着的。
贴身服侍的几个甚至连衣服都没脱,终夏一叫便都出来了。
夏鸿正和同屋的秋雁小声抱怨“这么大的事,爹怎么一句也不来告诉,全是咱们院里自己打听”
秋雁一直扒着门缝,抿嘴看外头的动静,直到看见老爷抱起太太,终夏师父过来敲门,才忙把脖子缩回来。又过了一小会,她才忙回答夏鸿“大管家也要听老爷的,哪能不顾老爷,全来奉承太太这边”
夏鸿下来穿鞋,跺脚气道“爹只想着老爷,我可是太太的人呢”
秋雁忙拉她开门“好了,咱们快去伺候太太罢。”
也不知老爷这时候才来,那荷香和老爷成没成事
出门之前,秋雁扭头看了一眼门边妆台上的镜子。
镜中她容颜清丽可人,自认不输给荷香分毫。
姜宁喝了两碗醒酒汤,吃了三粒药,身上舒服了些,便昏昏沉沉想睡。
林如海不让她睡“等再好些再躺下。”
“哼”姜宁用力蹬他一脚。
她又想抽他了。
拦她睡觉者死
折腾了半个时辰,林如海挨了几十下踢,硬生生又累出一身汗,才终于给姜宁洗完了澡,看她睡下了。
姜妹妹习武多年,就算醉了,踢他的力道也真不算小。
他草草沐浴,上了药后,且不急着歇下,披衣向廊下来。
终夏果然还没回房,正等着正房吹灯。
“大人还有何事”她主动问。
看来林大人亲力亲为服侍夫人十分快活,面上已毫无一个时辰前冲进来时的急怒冷厉,通身竟显出几分满足安然来。
“听得你年方双十,便被提为七品,是因医术、毒术俱为同辈中最佳,还曾研制过许多秘药。”林如海先问。
“是。”终夏简短回答。
“那你可有,能”林如海短暂犹豫后,到底问出来了,“能令男子暂时不育的药
终夏眉尾一挑。
她当然知道林大人与姜夫人行房时用了什么东西,也亲眼看了快一年姜夫人如何培养二姑娘,快把女儿看得比命还重,二姑娘又是如何拼命习武。所以她今日才能猜出姜夫人的心。
林大人是嫌隔着东西不够与姜夫人亲密了,来和她要令男子“暂时”不育的药
暂时的
终夏回答“没有。”
只有令男子终生不育的。
林大人会要吗
终夏等了半刻钟,看林大人望了一会明月,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了。
她并不意外。
她也该回去睡了。
一声短促的鸦鸣响起。
终夏向左后方一望,轻身提纵上墙,无声无息来至总督府最后方的围墙上“有什么事”
等着她的是总督府中职位最高的仪鸾卫,苏风。
苏风手里把玩着一个钢制酒壶,松手丢给她“看着姜夫人喝了那么多,你不来一口”
终夏抛起酒壶又接住“我醉了,明日你去替我护卫姜夫人”
苏风看她一眼。
都是聪明人,同在仪鸾卫多年,有些话说到这里,原本已经够了。
可苏风偏又多说了几个字“你别犯傻。”
终夏抛酒壶的手一顿“我可不懂这话。”
“你不懂”苏风反问。
终夏淡淡道“不懂。”
“假凤虚凰而已,别把自己陷进去了。”苏风本不想说得这么明白,“等林大人调职,你我都该归队复命。”
终夏拧开酒壶,递给他“你才该喝几口。”
苏风拧眉。
“不是你自己动了心”终夏稍稍凑近他,声音如毒蛇嘶鸣,“才看谁都像动心”
她把开了的酒壶放在他手里“没别的事,属下先告辞了。”
“呵。”
苏风嘲讽一笑。
对着月光,他举起酒壶,将里面清冽的液体尽数洒下。
终夏在想安珠和从柳,当然还有姜夫人。
来林家之前,她并没想过,会有二品诰命夫人现下是一品了,真正为她们的命运惋惜。
姜宁酣眠沉梦,在梦里给林如海塞了一大碗绝子药。林如海不肯吃,她就把他绑起来硬塞
哈哈
林如海仍久久不肯闭眼,一直看着妻子的睡颜。
而跟林如海前后跑了一整夜的林平还没能躺下。
他回书房想眯上一个时辰,发现荷香还在屋里哭呢,只能找来他媳妇,两口子亲自把荷香悄悄送回西小院。
“总不能让你在老爷屋里过夜”
林平媳妇拽着荷香的胳膊,一面不住教训兼开导她“别忘了你的身份就算老爷今晚疼了你,你也不能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当姨娘老爷没碰你,太太是心善慈悲的,你攒些银钱,以后清清白白嫁出去,不是更好”
可荷香满心都是她只差一点儿就成老爷的人了,眼前还时不时出现老爷甩开她手的样子,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只是呜咽。
林平看了半日,劝他媳妇“罢了,好话难劝该死的鬼,她不想听,你也省些事罢。”
林平媳妇也烦着呢“不是看在太太心软怜下,明儿必会问她好不好,我管她死活”
荷香更听不得“太太”两个字,哭声猛地一响。
她知道老爷抛下她不管,都是回去找太太了
都说太太宽和,都说太太宽和怎么太太一点儿不许老爷找旁人老爷找了她,还把人勾回去了
她丢了这么大的脸,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呀
林平媳妇斥道“小声些你想叫满府都知道你被送回来了还不悄悄地”
平日没发现这丫头这么糊涂老爷必然不想声张今晚的事,明儿太太再安抚赏她些东西,谁还会平白议论她
倒是她这么哭、这么闹,才是让人人看笑话
到了西小院门口,林平敲门,开门的还是上回那婆子,尚不知正院的事,见荷香这样回来,惊了“这是怎么了”
林平媳妇进院,把人领回屋里。
林平不进去,只和那婆子说“老爷回去看太太了,没碰她,以后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也别叫旁人欺负了她你知道,太太不喜欢这样的事。把这话和院里的人都说说。”
哎今儿这都是什么事
婆子连声答应着。
林平媳妇小一刻后才出来,和林平往回走。林平问“她怎么样”
林平媳妇摇头“是个糊涂鬼。”
她又劝了一筐话,只怕都是白说。
幸好与荷香同屋的兰香最小,也没坏心,她进去的时候兰香竟然是睡着的。这么心大,又得了她的叮嘱警告,兰香应该不会讽刺羞辱荷香。
让荷香清清静静想一晚上,说不定能想开
西小院内。
同屋住好几个月了,总归有些情分。兰香看着荷香不住地哭,给她倒茶,递帕子,劝了一回。
荷香仍是哭“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从小儿爹娘没了,叔叔占了爹娘的东西还不够,还卖了她,就算走运是被送到林府,没被祖家糟践,不得老爷的宠,只是丫头,一日日织布、裁衣,活计磨得手都粗了二分,今日又
老爷今晚没碰她,以后再要收用别人,也不会是她了
她这一辈子,都只能当奴才丫头了
林大娘说什么“清清白白嫁出去”,嫁给平民闲汉,倒要她一身细肉去贴那等粗糙人
睁眼愁米缸没米,闭眼愁孩子没衣,若男人是个无情无义的,转手再把她典给旁人
她还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她哭得太久,不知什么时候,兰香已经歪身睡熟了。
没人听她倒苦水了,又正是清晨前最黑的时候。
荷香满心绝望。
她开了箱柜,翻出新发的冬衣料子,是绵绸的,虽然厚实舒服,却比不得真正的绸缎华丽夺目。
难道她只能用这样的东西死吗
荷香想起夏日也发了衣料,除了棉布,还有半匹细纱,半匹白绫,半匹罗。她的都已经做衣服穿了,兰香的应该还有剩。
看兰香睡得很熟,荷香抖着手开了她的箱子。
果然还有半匹白绫
荷香把白绫抱在怀里,从自己妆匣拿出两个银手镯和一支银簪放回兰香的箱子。
她爬上床,又爬上妆台,把白绫抛上房梁因为手上没力气,抛了好几次才成功。
她给白绫紧紧系了结子,下妆台,搬来绣凳,站上去。
爹,娘,女儿也来了
绣凳倒地的声音震醒了兰香。
兰香揉着眼睛嘟囔“这就该起了”
根本没睡够啊。
哎呦,怎么回事,肩膀好酸
她揉着肩头坐起来,向上看。
眼前出现了晃晃悠悠的两只脚。
西小院安静的上空被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了。
姜宁睁眼时仍觉得头晕,还隐隐作呕。
还是喝太多了。
她恍惚还记得昨夜林如海在这里睡了。今日中秋,他按例连休三天,说不定就在正院。
姜宁看身边没人,便且不急着起,连时间也不忙着看。
她要思考一下接下来怎么走。
昨晚,林如海看到她喝得大醉,必然会认为,她是为他要有别人而醉。
必然会觉得,她对他很情深。
好像,她又回到了才做妾的时候,她让林如海认为她对他有十分感情,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全然表现出来。
现在,林如海应该会以为她爱惨了他吧
但这并不算完全的好事。
因为姜宁并不希望,林如海认为,他是为她付出,是为了对得起她的深情,才不和别人生儿子。
他已经想睡人了,也未必真的打消了“找人生儿子”的念头。
她可不想再过二三十年,林如海想生也生不动了的时候,他后悔没有儿子,觉得都是她害了他。
呵。
不过,那时绯玉应该做出了一番成就即便没有,也该站稳了脚很若都没有
姜宁有“给林如海喂绝子药,然后把荷香和随便什么香跟他关到一间屋里,让他们生生看”的想法。
哎
实在不行,弄不来绝子药,她就表现得对林如海一片痴情吧。
总之不能让他有儿子。
他有了儿子,别的不说,绯玉和黛玉招婿就几乎没可能了。而有了能“顶立门户”的儿子,林如海变得像原本的李大人她的“娘家”大哥一样,认为女孩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男人怎么办顾及物议名声,甚至不再让绯玉和穆姐姐上学,怎么办
林家所有的人脉、资源,也包括林如海的“父爱”,都会全部倾向那个“儿子”。
绯玉和黛玉的前路会变得一片晦暗。
只要绯玉志向不改,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就算林如海把“儿子”抱给她养,社会环境如此,她也没有信心,能让这个“儿子”理解他的姐姐们,把“本属于他”的资源让给姐姐们。
姜宁越清醒越想吐,只能叫人。
连终夏的解酒药都没能救她,她下次不会还要喝这么醉才有机会开口吧
林平媳妇、落霞、秋水、夏鸿、秋雁,鱼贯进来伺候。
最后面是终夏。终夏亲自端着一碗药,坐在她床边“夫人。”
哇,终夏是要喂她吗
天呐
姜宁对终夏一笑,张嘴吃药。
等她吃完药,漱了口,林平媳妇才回话“太太,西小院的荷香上吊了,老爷”
上吊了
宿醉后,姜宁的脑子转得比平常要慢。
她正愣神间,忽然感到终夏的手伸到了她袖子里,塞给了她什么东西。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