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众人准备得当,直奔琵琶亭。
如果宋代有网络, 这绝对是个当地网红酒馆。大街上随便一打听,想找不到都难。
据说唐朝白乐天被贬江州,“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的那一天,酒席就摆在琵琶亭;亭子下面临着水,水里泊着的一艘画舫,就是琵琶女当年的座船;墙上写着名家笔迹的琵琶行全诗
墙头挂着个旧琵琶。阮晓露悄悄问店家“琵琶卖吗”
那店家见是个平民姑娘,白眼翻上天,连连摆手“这是白乐天当年听过的琵琶,是古董, 概不售卖。”
阮晓露咋舌。还挺入戏。
这亭子真不简单, 就是个琵琶行主题的大型沉浸式特色文创酒肆。
一行人分散坐了,要了酒菜, 就等宋江赴约。
酒过三巡, 人人微醺,清风徐来, 烟波渺渺,雾气蒸腾。
鲁智深有些焦躁“这亭子底下的树好生碍眼, 洒家给拔了去。”
让旁人好说歹说劝住了“这树可是当年白居易栓船的树, 师父若是拔了, 酒家要你赔钱的。”
阮晓露提前给大家打预防针“要是那差拨拿钱不办事,宋公明没收到咱们的消息,怎么办呀”
“确有这个可能,”晁盖不假思索,答道“那我们也要坚守信义, 也等到天黑为止。”
此时饭点已过,酒店小二面对这几个霸桌的客人,有心提醒结账,看看这些人的模样,又不敢上前。
又喝了五七巡酒,终于听到亭子下面有人招呼“客官里面请”
底下有人交谈。阮晓露尚未听清,晁盖已然面露喜色,双唇微颤,眼里有水光。
“是宋兄弟我认得他声音”他低声告诉其他人,“他来了大家准备”
不用他说,其余人马上都进入了战斗状态,准备抓了人就跑。
只有阮晓露失望透顶。
宋江真的来了。
难道她看错了人,宋江真的心在江湖,打算放弃光明前途,一条道走到黑了
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个黑帽子一点一点地浮了上来。紧接着是张跟帽子一样黑的脸,额角一小串金印。
宋江无疑。
生死之交,久别重逢。晁盖心中千言万语,腾的站起身。
“兄弟跟我走”
宋江看到这一亭子人,也是面色激动,悄悄朝晁盖拱了拱手,又朝武松挥挥手。
“你、你们”
晁盖“事不宜迟,快走”
宋江却面露难色,极其轻微地摇摇头,双脚停在了楼梯上。
紧接着,他身后传来一群人的喧哗。
“哈哈哈,今儿宋押司请客,大家别给他省钱啊”
“酒家,先切十斤羊肉”
“排头那边的牢子兵到了吗马上就来不等了,咱们先喝”
“宋押司,快上楼,抢座位”
晁盖直接怔住。
宋江眼角泛出泪花,深情遥望自己的绿林兄弟,摇着头,吐出五个字“别管我,快走”
他身后涌上来一群人,嘻嘻哈哈,直接把他簇拥上楼。
只见有管营,有差拨,有排头基本上半个牢城都来了,还有不少带武器的巡逻兵,看架势有好几十人,直接包场
有人问“押司,上头这几个客人跟你说什么呢,你们认识”
宋江忙道“不不,不认识,只是想请他们让个临江的座头。”
有人起疑心“听说押司有不少江湖上的朋友”
宋江脸色微微一变,挪动脚步,用身体挡住晁盖等人的身形。
“说哪里话,小人一介囚徒,有什么”
后头一群人喧哗“让什么让,直接请他们走”
晁盖连连朝后摆手,趁着牢城众人还没注意到他,对宋江轻声喊出最后一句话。
“十天后,我们再来”
回到小客店,山东六人组围着桌子喝闷酒,人人一肚子气。
孙二娘暴躁“这宋江哪天请客不是请,非等今天”
阮晓露赶紧安抚“牢子们吃酒又不挑日子。这不能怪他。”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佩服宋江了,这人比她想的还精。
如果直接爽约,等于跟江湖弟兄们绝交。宋江要前途,但也重义气,不会选择这种断送兄弟感情的下策。
当然啦,确实有可能是牢子们临时起意,挑了今天让宋江请客;然而更有可能,是宋江故意给自己身边安排了一堆官兵,好让自己不被救走。
这样一来,就成了“不是我不想走,是他们人太多”,还能赚一波兄弟情。
鲁智深叫道“他们二三十人,又怎样洒家照样可以把他们都打趴下”
公孙胜表示轻蔑“真那样,全城戒备,你怎么脱身宋公明怎么脱身”
武松也摇头“强行劫人,只怕有失,宋江哥哥不愿咱们冒险。”
晁盖重重叹口气“宋三郎真是重情重义,宁可自己身陷牢笼,也不肯给俺们添危险。”
大伙郁郁的睡了。
第一次机会已经丧失。只能等十天后。
十天里,山东帮没闲着,制定了更加详细周密的救人计划。
公孙胜绘制了一幅详细的城防图。鲁智深武松也已经在沿途的佛寺里藏了兵器。大家打定主意,万不得已就来硬的,从官兵手底下抢人。
晁盖原本是东溪村地主,万事不操心;到了梁山当老大,更是不拘小节,从来不在细节上费心力。
此时也被现实逼迫,开始使用脑力,拿起纸笔勾勾画画,把下次营救可能遇到的变故、枝节、情况都算到,然后再细细思虑,每种情形需要如何应对
短短十天,愣是多了几十根白头发。
阮晓露看着老大哥沧桑的模样,有点不忍。你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那宋兄弟压根不想跟你“聚义”,人家想进体制内。
不过忠言逆耳。她要是胆敢说实话,晁盖手里的笔,下一刻就得敲在她脑袋上。
怎么才能说服领导放弃呢
阮晓露想起来,武松好像跟宋江交情不浅,是不是能意识到宋江对官场的热心
找了个月朗风清的傍晚,叫上孙二娘,带点好酒熟牛肉,去探武松口风。
“二师兄,你好哇”
零敲碎打半天,武松有些不耐“有话直说,我又不是老虎。”
呵,您比老虎还要命。
她想,武松虽然把宋江当导师,但也不是宋江什么他都学。比如宋江动不动就下跪,他就不跟着学。宋江动不动就掏银子拉拢人,他也不跟着学。他的银子大多数都贡献给卖酒的了。旁人嘲笑宋江黑矮胖,他也不生气,顶多不搭腔。
应该能听得几句实话。
但是她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数次营救都不成功,宋公明留在江州服刑,刑满后重新做吏为官,对他未必是坏事。所以我觉得晁大哥也不用那么紧张,好像不成功便成仁似的师兄,你去劝劝他嘛。”
武松静默许久,把酒肉都吃尽了,才说“如果我和宋大哥易地而处,我也许也会耽于安逸,但我也希望有人能把我带出这牢笼,带回那更真实的世界去。”
孙二娘从来没听武松说过这么一大串话,感叹“你悟了”
阮晓露琢磨了好一阵,明白了武松的意思。
“就算宋江不愿意,我也要把他带回那个热血江湖,免得我记忆里的那个宋大哥,日后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阴郁深沉的头箍下面,藏着一派烂漫的理想主义。
既然如此,武松是没法拉拢到一条战线了。
阮晓露摆出敬佩的神色,说道“那咱们下次务必成功”
第二次行动在即,万事俱备。比起上次,众人心中又多了七分底气。
晁盖和鲁智深、武松达成共识“机会只有这一次了。这次咱们务必激进些,借用两位师兄神力,宁可惊着宋江兄弟,也要把他给抢出来。”
鲁智深拍胸脯“就算那宋押司让他们绑了杀头,洒家也能把他从法场里给劫出来你放心”
晁盖忙道“还是要避免杀伤无辜百姓,否则就算把宋江兄弟救了出来,也是给他无端造业,他必不喜欢。”
晁盖自诩仁侠,刀口只对准贪官污吏,不喜欢滥杀无辜。当然,这“无辜”的标准也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他觉得无辜,就放;他觉得有罪,就杀,用不着拉到衙门去审。
但至少他表了这个态,其余队员也都给面子。
武松道“谁阻我们就杀谁。其余的一律不管。得手之后立刻撤出城外,城里再乱,不干我们事。”
众人叫“好就这么办”
只有阮晓露像那蒸锅上蚂蚁,一天比一天焦虑。
这群人看似一盘散沙谁也不听谁,动起真格来,行动力杠杠的啊。
偏偏晁盖还给她派任务“阮姑娘,这里是二十两银子,麻烦你去琵琶亭,随便编个理由,找那店家包个场。若是有成群结队的客人,明日一律不要接待。”
为了防止宋江再次“被请客”,晁盖也算下了血本。
阮晓露有点不情愿“大和尚和二师兄天天出去逛吃喝酒,孙二娘已经把城里的铺子都买遍了,公孙道长已经拜访了八个道观,厚着脸皮借人家的古籍看干嘛非指使我跑这十里路”
晁盖实话答“他们二龙山的自成一派,我也不好使唤。况且到时救人出城,多半也得依靠两位师父的武力。他们现在闲些个,也算是养精蓄锐;公孙胜一个出家人,不适合出面定酒家。我倒是想去,奈何最近脚气复发,行走艰难”
这时候所谓的“脚气病”,其实就是痛风。梁山好汉天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晁盖又步入中年,确实是高危人群。
比起痛风的痛苦,跑十里路不算个事儿。
阮晓露尊老爱幼地接过银子“晚上见。”
晁盖不解“一来一回,一个时辰够了”
“我也想顺便买点时兴的香料首饰啊。晚上见”
阮晓露有理有据,藏柄小刀,揣着银子出了门。
以她的脚力,一刻钟就走到琵琶亭。跟店家吩咐包场,银子给够,店家并无异议。
还剩大半日光景。她上街闲逛。
逛到江边,暖风和煦,水波不兴,江水清澈得仿佛一条丝带,映着旭日的光。
不少私人小渡船来来往往。她站在旁边看了许久,不少人过来拉客。
“姑娘一个人去哪”几张嘴抢着跟她说话,“我这船虽小却快,哪里都走得”
阮晓露一副大嗓门,浓浓山东口音“俺要去江对岸,可是俺、俺怕水。”
船家也都是赶时间做生意的,催几句,见她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也就不理会,招呼别人去了。
只有一个大胡子船家凑上来,拍着满是刺青的胸脯说“我这船最是稳当,做我的船,包你脚都不湿。上来吧”
阮晓露翻开钱袋瞅瞅,“多、多少钱”
袋子里露出金灿灿一团,是她给老娘打的金凤钗。
阮婆婆操劳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唯有一个陪嫁的金钗,多年前让阮小五讨走赌博去了。阮小五戒赌之后,想起这事就惭愧。但那金钗却找不回来了。于是求着六妹妹,到了那江州繁华之地,给娘打个最大最气派的钗儿。
“哥出钱做个皇后娘娘那样儿的”
阮晓露不辱使命,江州最大的首饰铺里,挑了个架子上最贵的,又额外加了半两金,打得又长又厚。
大胡子艄公把眼瞥见那大金钗,吞了口口水,粗声道“不贵,五百文一人。姑娘孤身赶路,给你打个折,三百文,比别人都便宜”
别的艄公里有看不下去的,好心提醒“姑娘,江上不太平,别贪贱”
被那大胡子一瞪,不敢出声了,背转过去摇头。
大胡子不由分说,抢过她的包袱,把她推上自己的船。
阮晓露畏手畏脚地上船,坐下东张西望,问“凑几个人开船啊”
大胡子艄公忽然变脸,冷声道“就你一个,走吧”
然后一橹荡开,顷刻间离岸两三丈。
这艄公蛮力不小,速度真快。一阵劲风掠过脸颊,脚下江水飞速流动。阮晓露激情上来,忍不住高声大叫。
那艄公把她的叫声当成了惊恐,转过头,已是一脸凶相。
“小姑娘,包袱里有什么,都给我拿过来”
阮晓露“如梦方醒”,叫道“青天白日,你敢抢劫”
“哈哈哈”大胡子艄公纵声长笑,“今日上了我的船,是你的晦气怪就怪你一个妇人,居然敢带金子出远门,不抢你抢谁说,你是要吃板刀面,还是要吃馄饨”
不等她回答,哈哈大笑,得意地给这个外地游客解释“这板刀面呢,就是我有一柄快刀,一刀一个”
“都剁下水,一个不剩。馄饨就是让我自己跳。”阮晓露压根没动地方,用脚把包裹拉到自己身边,支着下巴乐,“我说你们这帮做水鬼的,口径也太统一了吧是不是请人培训过”
那艄公还凶着个脸,被她说傻了,不由自主结巴“是、是帮主大哥请船火儿张横、讲过课”
“不知变通。不及格。你这船上只有一个客人,何来一刀一个,一个不剩我跟你说,这当水鬼跟当土匪一样,你得钻研业务,得创新,有自己的风格,才能让领导赏识,不能领导说啥就是啥”
阮晓露垂下手一捻,从船板缝里捻出来一把灰白色的盐块块。
“我有事,要见你们领导哦不,帮主。”
大胡子艄公脑子没转过弯,还愣愣地看她。
阮晓露靠在船头,微笑回望。
盐帮的船,闲时当然也用来摆渡载人,赚零花钱。至于这钱怎么赚,全靠个人发挥。
但这大胡子显然业务水平太差。瞧他拉客时那急功近利的模样,就差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若不是今日阮晓露故意上他的船,他怕是一个月都没法开张。
揭阳盐帮神出鬼没。除了这以身犯险的一招,她还真不知到哪去找人。
要是这大胡子真的不知好歹,非要请她吃馄饨板刀面,她也有对策。今日江水无风无浪,又暖又清,只要一个猛子扎下去,三分钟回到对岸,就当洗个澡。
还能顺便把他的船给捅个窟窿。
好在,大胡子艄公没有傻到家。他忿忿不平,将她脚边包袱看了又看,嘴里骂骂咧咧,扯起一道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