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府邸上的牌匾已经被摘下来了, 但门庭冷落,看样子应该也是曾经乐东郡的大士族的居所, 后来应是被丹恒的族人抢去做府邸。
原本清贵古朴的府邸,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檀木镂空雕花无人在意,花蕊处的一点金粉却被刮了下来,显得万分可笑又悲呛。
门口是是披坚执锐的兵士们,他们刚从战场上下来不久, 眼中凌厉的杀气还不能消下。
崔舒若没有露面,虽说马车上又齐国公府的标志,可如今刚打下乐东郡不久,一切还未能回归正轨, 很难清楚是否有残存的丹恒族人作乱。
故而兵士们看守得十分严厉,直接把人拦下, 说是要全都检查一遍方可入内。
那个圆脸、眉毛英气的女子不服,手握紧佩剑, 用有别于一般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喊“你们什么意思,难不成见不到这是齐国公府的马车吗
车里坐的可是衡阳郡主”
崔舒若轻喊一声,拦下了她,带上幂篱下了马车, 她的婢女们也都跟着下来。身后的数辆马车里的人也都跟着下来。
除了郡主规制该有的婢女仆从,余下出来的女子竟是穿着平民女子的粗布衣裳。
也不需要崔舒若说话,她身边的行雪就主动上前,举起代表衡阳郡主身份的令牌。
为首的守卫连忙低头拱手行礼。
但他还是坚持要查看马车, 并说是赵巍衡的吩咐,无论是任何人,只要进入这座府邸, 都必须如此。
行雪还要在说什么,却被崔舒若抬手拦住了。
皓腕莹白,碧绿的玉镯交相映衬,便如同湖水清波,美不胜收。
“不必为难他们,既是三哥的吩咐,便去搜查一番。”崔舒若的音色柔软,可声音不轻不重,即便不似旁人中气十足,可依旧带着莫名的威严,让人不自觉的想要听从。
自崔舒若出言始,守卫心中就信了八九分,但军令如山,赵巍衡吩咐了就必定要依令而为。
行雪则跟在身后,紧盯着查验的守卫,不时皱着眉叮嘱,“小心一些,别把东西打碎了,那是郡主最喜欢的茶碗。”
虽然心中早已认定崔舒若就是衡阳郡主,可为首的守卫也不曾掉以轻心,仍旧是仔仔细细的搜查完。
等到崔舒若面前复命的时候,不可避免有些紧张。
崔舒若却笑着抬手,宽宥的说,“你所为甚好,倘若因来人身份尊贵,就随意将人放进去,说不准便夹带了心思不轨之人。”
崔舒若的话,让守卫如蒙大赦,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对这位盛名的衡阳郡主多了好感与钦佩,很少能见到如此平易近人的权贵。道理人人都懂,但权贵们总是自觉高人一等,往往忍受不了丁点被一视同仁的对待。
相比起其他权贵们,衡阳郡主当真是好脾气,并且通情达理。
崔舒若也没再和守卫继续消磨下去,而是一挥手,带着人进了府邸。不算那些搬东西的下人,足足有三十多个人,整齐有序的分作两排,跟在崔舒若的身后。
那阵仗,还有崔舒若走路时的仪态,仿佛不是进府邸,而是要去杀人篡位。
不过,确实也沾了些关系。
崔舒若虽然不是来杀人夺位的,但她是带着人来在全是男子为官做宰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的。
她甚至不去寻地方休息,也不命人安置自己带来的许多行囊,而是带着人直接杀到了正堂的院前。
从屋子里头到院子,摆满了案几,每个案几上都有算盘。
二三十个人都在拨弄算盘,真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了。
一左一右的两个婢女推开门,崔舒若便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
原本还抓耳挠腮,极为认真的打算盘的男人们都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崔舒若。她站得挺直如松,即便是女子,同样也可以气势迫人,昂首挺胸。
照样不是崔舒若主动开口,行雪再一次站了出来,她拿出令牌,神情严肃,“衡阳郡主驾临,还不速来拜见”
二三十个男子互相对视,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尊卑有别,衡阳郡主爵位在身,身份尊贵毋庸置疑。
最后他们齐刷刷的站起来,对崔舒若行礼,齐声喊道“拜见郡主”
崔舒若轻轻抬手,行雪则提醒他们起来。
崔舒若扫了眼院子和内室,朗声道“此处何人主事”
一个面白山羊须,标准文士打扮的男子站出来,赫然就是冯许。
他对崔舒若弯腰一摆,可任谁都能瞧出来,他虽弯腰但不屈膝,“冯许拜见郡主,不知衡阳郡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崔舒若既然能来,自是早早打听清楚这里是做什么,又是谁人主事的。
所以即便眼前出来的是一惯难缠的冯许,崔舒若也没有丝毫惊慌。其实冯许反而更和她意,一个有原则、底线的迂腐君子,远比善变随和的小人要让人放心交托。
崔舒若咬字清晰,不徐不缓,可以察觉出她的情绪十分沉稳,姿态从容,“听闻如今大军粮草辎重、乐东郡的修葺拨粮,悉数交由冯先生主持。可人手就那么多,干的活陡然加重,即便是您怕也头疼不已吧”
她举起手在半空中轻拍,三声脆响,十几个穿着平民粗布衣裳的女子站了出来。
“我是来为冯先生解围的。”崔舒若语气平和,“她们精通术算,若是能助冯先生一臂之力,你们也就不必昼夜艰辛,伏案不歇。”
冯许却不为所动,他既不惧怕崔舒若的权势,更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此事如何使得男女内外有别,如此一来岂非乱了套
况且乐东郡尚不太平,府邸中多是男子,想来不便。”
崔舒若早就清楚冯许会是个硬骨头,已经做好了和他消磨的准备,因此也不动怒,“无妨,我会陪着她们。乐东郡虽不太平,可这座府邸重兵把守,已是最为合适的去处了。
况且,我已征得阿耶首肯。”
冯许仍旧不肯同意,“请衡阳郡主莫要以国公相压,此举不可便是不可。事关粮草,又涉及乐东郡,岂能儿戏何况乐东郡百姓已遭蹂躏,郡主此时多耽搁一分,他们便多受苦一时。”
崔舒若脸上的笑意收敛,周身尽是郡主威势,厉声质问,“冯先生既既清楚乐东郡的百姓经不起耽搁,为何又要固执己见。
难不成男女之分重于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成先贤孔子曾言事缓从恒,事急从权,这样的道理,您竟是不明白吗”
冯许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崔舒若的面前节节败退。
她既有身份之势,又有口舌之辩,着实叫人难以招架。
但崔舒若并没有一味强逼,而是缓了语气,似乎十分替冯许着想,“我清楚先生的顾虑,她们也是我一手照看教导出来的,有多少本事我清楚,先生却一无所知。不如这样,请先生择一人出来,我也选出一人,让他们对照账簿彼此比试一番,看看究竟是谁更快更准。
倘若我的人输了,衡阳即刻离开此处,并向先生致歉。”
崔舒若说的斩钉截铁,冯许虽然不喜她的行事,但不得不承认她说话从未食言过。
像是先前冬日竟然能凭空生长作物一事,至今仍旧叫他不解,甚至开始质疑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世无鬼神是否正确。
横竖眼前也无其他法子,他只好点头答应。
对于自己手底下的人,冯许十分有信心。
而且文人嘛,不少骨子里就轻视女子,他看都没看,随手指了个人。结果那人站出来时,冯许心里还感叹了一会儿。
被冯许选出来的人,名换蔡哲,是个贫家子,但在术数上极具天分,是整个屋子里算盘打得最快的人,即便不借助算盘,他的心算也是无人能敌。
虽然知道不能轻视崔舒若,可冯许连站姿都比方才放松了许多。
不仅是他,就连院子里这二三十个男子,心中都觉得必定稳胜,小小女娘不回后院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抢男人的营生做什么
崔舒若最擅长揣摩他人心绪,一见他们的神情,心里哪能不清楚,但她仍旧十分镇静。
“引睇儿。”她一声令下,一个黑黢黢、貌不惊人的十三四岁女子就站了出来。
引睇儿别说是和崔舒若的婢女对比,就是和一众干惯了粗活的女工里头,看着也是平平无奇,分明是个乡下丫头。
但不知是不是近一两年识字了的缘故,看着比过去少了野性不逊,要多两分沉稳,但举手投足依旧有种桀骜的感觉,但和过去有有些不同。
过去是因为少教而桀骜,如今则是恃才傲物的桀骜。
黑黢黢的瘦弱少女,双眼有神,昂着头,明明是要和人比试,可她半点也不惧。
蔡哲走到引睇儿面前三尺远时停下,对她拱手。
引睇儿也一屈膝,可见她还是学过些礼数的。
旁边的人也十分识眼色的从坐席上起身,冯许说为表公正,还请郡主亲自选本账簿。
崔舒若自然也是随手指了几本,风吹开她带着的幂篱,露出同样胜券在握的笑容。
既然已经说清楚如何比试,等崔舒若一声令下,香被点燃,两人都迅速拨动算盘。纵使院子里站了许多人,可除了风声便是二人算盘碰撞的声响,显得安静凝重。
眼看他们翻动书页的速度愈发快,方才还能记着谁翻了几页的众人,渐渐凌乱。
真正比试的时候,为求公平,点了一炷香,在一炷香内,看看谁算的多且准。所有人屏气敛声,看着香上最后一点灰烬倒下,意味着时辰到了。
二人同时放下手。
崔舒若和冯许各派出两人,分别查看蔡哲和引睇儿所算的数。
蔡哲和引睇儿算的分别是戟盾兵与弓弩手的粮草出入,说起来引睇儿的还要更难一些,弓弩手的人数更多,支出也更杂。
在冯许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却见那两名男子面露难色,二人算的数都没有错,但引睇儿算的页数要比蔡哲多了两页。
冯许大惊,亲自上前查看。
任由他怎么折腾,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引睇儿胜了。
愿赌服输,冯许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纵然面色黑沉,可冯许还是向崔舒若拱手行礼,“是某错了,请诸位留下,为并州大军与乐东郡百姓,尽一份心力。”
崔舒若虽赢了,但也没有趁机奚落,她大方同意,毕竟原本便是这个目的。
到底是顾及男女有别,冯许主动提出,可以让崔舒若带来的女子呆在正堂里,男子则在院子里,春寒料峭,女子的体力到底不逮。
崔舒若环视整个院落,心中有了主意,她道“不必。除了堂前,这偌大的府邸便没有其他屋子吗”
崔舒若伸手止住冯许的解释,直接指向左右两边的墙,“把那两堵墙给我砸了,左近厢房空出来,如此以来,便还算是在一个院子里。你我之人各居一处便是。”
她和冯许到底是不一样,说到底冯许官位低,还不如齐国公看重的幕僚这个身份能吓唬人,但崔舒若是衡阳郡主,不管是乐东郡还是并州,身份高过她的就没几个,别说是砸两堵墙,就是把这座府邸全砸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崔舒若一吩咐,行雪立马就喊人来砸墙。
她安安稳稳的站着,轻声道“不必理会,诸位还是照常,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
身旁在砸墙,如何能叫人静下心来。
但崔舒若一开口,这里头的男子可没有一个能有如冯许般胆大,敢顶撞郡主,一个个都坐回去了。
倒是冯许没走,他虽输了,但对崔舒若的做法之中不解。
“郡主何必如此,辛苦走这一趟,难不成仅仅就是为了让她们做些琐事不成若是想争权夺利,光来某此处拨算盘可没什么用。”
崔舒若的神色不曾变换,她嘴角扬起,可眼睛却不是在看冯许,像是在望向旁人都企及不了的远方。
“先生怎知没有用,今日我能送她们进来,难道便不是开了先河,让后人有迹可循”
崔舒若的站得极稳,她挡在本是流民与贫家女的女工们身前,为她们开凿出一条险峻的、充满荆棘的通天路。说不准何时便会跌落,但至少给了她们选择的余地,摆脱泥泞,攀向云端的机会。
也许她们本该寂寂无名,也许她们终其一生不过是被冠以夫婿姓氏,运气好的劳碌一生善终,运气差的被磋磨而死,可崔舒若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一个能令她们翻天覆地的机遇。
深渊中的人得遇天光,有些人选择永生黑暗,可总有些人,即便遍体鳞伤、即便跌落便为无边地狱,也会抓住那一缕曙光。
崔舒若知道生而为男子,又素有才名,满身清高傲骨的冯许一定不能理解,她轻笑一声,只道“其实冯先生不必多想,我既是并州的郡主,如今乐东郡也归并州管辖,那为乐东郡略尽绵薄之力,岂非本分”
她说的冠冕堂皇,即便冯许觉得不仅于此,也说不出指摘的话。
而等到两堵墙都被打通,稍微将几个屋子打扫了一番,两边的人相对而坐,开始忙碌起来。
随着女工们开始干活,崔舒若的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功德值提示音。
系统也突然冒出来,它也听见刚刚冯许问的话,主动猜测起来。
哇,亲亲,好多功德值呀
您其实是想用她们来帮您赚功德值吗,好聪明的办法
崔舒若听见系统的话,但却没有回答。
她看了眼拨动算盘,发挥自己作用时,身上仿佛散发着光的女工们,她们大多年轻而聪慧,只是生不逢时,颠沛流离。
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崔舒若站在院子里,春日寒冷,可当日头渐渐升起时,气温也开始回暖,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似乎为她渡了层光,恍惚间一错眼,叫人真以为见了仙人。
论迹不论心,况且人心本就复杂,念头如何,谁说的清。
于女工们而言,崔舒若便是她们的仙人。
崔舒若既然把女工们安置了,冯许又素来迂腐,品性端正,她只需要留下几人看护便是,自己大可以去好生歇息,并州过来,一路舟车劳顿,可不是她这副贵女的身体能够受得住的。
但崔舒若却挥退了行雪,她命人在最前头安置坐席,陪着女工们。
男女之间地位悬殊,即便引睇儿胜了,可很难说得准会不会有人心怀不忿。她信得过冯许的人品是一回事,但女工们信的却是她。
而比起所谓的男女之别,权势能湮灭一切偏见。
整座府邸的人都能看不起女工们,可他们却不可以冒犯崔舒若,因为她是衡阳郡主,背后有整个齐国公府,得罪了她,不是找死么
即便是为了稳住女工们的心,崔舒若暂且不会离开。
她既然坐下了,那么服侍的婢女们自然会把经过战乱而显得简陋的屋子好生打扫。
擦地的擦地,打扫窗棂的打扫窗棂,还有屏风、熏香的铜炉,甚至是案几边上要摆上娇嫩的花枝,糕点水果也不能少。
而且跟在崔舒若身边的婢女们个个规矩严整,不苟言笑,很快就将一切收拾好。
对面的男子望见这一切,眼里流露的是对权势的渴求,还有不加掩饰的羡慕。
但崔舒若身边隔着屏风,一切的目光都被隔绝在外,也没人敢一直盯着,生怕盯得久了会有人站出来指责他们胆敢冒犯郡主。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
女工这边兴奋不已,但也因此更加卖力。
对面的男子们便不是了,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可把冯许给气死了,小胡子一翘,拿起戒尺犹如老夫子般巡视,发觉谁分神了,就敲响他们的案几。
因为冯许的严苛不放水,倒是叫人心安定了几分。
谁让冯许是个能长篇大论,将先贤之言信手拈来教人的,被他一说,面上无光。
崔舒若她们来的时候,不过是刚过午时,经过一下午的辛苦,很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行雪过来请示崔舒若晚膳要用些什么,崔舒若放下手里的笔,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她说平日里这里的人用什么,她们就用什么,不许多也不许少。
行雪神情犹豫,可她比崔舒若身边的任何一个婢女都要懂分寸识眼色,故而只好应声退下,遵从崔舒若的吩咐。
等一会儿,今日的晚膳就被盛于食盒中被送了来。
一共只有两样,分别是汤饼和胡饼。
虽然都带了个饼字,可汤饼其实就是面片汤,倒是胡饼酥脆,真正是后世饼的模样,但表面沾满胡麻,也就是芝麻。
比起外头食不果腹的流民,这样看似简陋的吃食,其实已经十分好了。
但架不住日日吃,男子那边吃的胡饼还全是午膳时剩下的,不说难吃,但口感定然是比不上刚出炉的好吃。
倒是崔舒若这边,虽然已经叫人照常,可灶上的厨子听说是郡主来了,哪敢叫她吃午膳时剩下的东西,连带着女工这边吃的胡饼全是刚出炉的,热乎香脆,汤饼味道也更好。
如此一来,即便面上看不出什么差异,可个中滋味只有吃的人才知道了。
累了一日,也就用膳时能轻快会儿,说起话自然就十分热闹。
也不知是因着今日对面坐的是女子,还是因着胡饼太难吃,有些人心浮气躁之下,竟然脱口而出道“诶,今日的晚膳难吃怕什么,如今多了这么多女子,定然有善于庖厨之事的巧妇。明日起,指不准顿顿都能用上好吃的饭菜。”
说话的声音虽嘈杂,可这男子不加掩饰,极为兴奋的说出此话,不仅是崔舒若,便是女工们也都能听见。
崔舒若很少吃汤饼,原本正拿着瓢羹舀汤,听到那男子的话,轻轻笑了,放下的瓢羹与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明院子里十分吵闹,可崔舒若的一声轻笑,就是能十分清楚的传进众人耳力,莫名其妙就安静了下来。
崔舒若不疾不徐的道“她们的手,不是用来做羹汤的。”
她的话宛如一道惊雷,驳斥得那男子面色先红后白。
整个院子都凝固起来。
若非冯许站出来,怕是等到汤饼彻底凉了,也没人敢说一个字,做一个动作。
冯许拿着戒尺,气得快要跳脚。
他指着那个说话的蓝衣葛布男子,“尤禀,你何时满脑子只余口腹之欲了这汤饼与胡饼哪里不好,你可知外头的百姓连树皮草根都要抢着吃
往日你狂妄的说要济世救民,如今却连一点点苦头都受不了。大人不华,君子务实,这样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倘若只识得夸夸其谈,还请你另寻高处,我这指不准清苦一生,供不得你。”
冯许失望的摇头。
比起崔舒若的驳斥,冯许的话要更让尤禀无地自容,他低下头,声如讷讷,“弟子不敢,请先生宽宥往后弟子必定谨言慎行,戒骄戒躁,还请先生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冯许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这便是答应了。
见冯许也教导过尤禀,崔舒若这才顺势松了眉头,拿起瓢羹继续用膳。宛若是个信号,所有人都开始用膳,这回就要沉默许多了。
而且再没有哪个男子敢拿女工们说笑,连望都不敢多望一眼。
一直坐在崔舒若身边的那个英气圆脸的女子,望向崔舒若的眼神满是敬佩仰慕。她没有一般娘子的拘束,举手投足都别有豪气,“郡主娘娘,您好生厉害,轻轻几句就叫他们不敢说话。”
崔舒若对圆脸的英气女子十分宽容,“这不算什么,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借势,他们怕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权势。
倒是小妹你,小小年纪武功这么厉害,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严小妹被崔舒若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崔舒若看了一眼她已经见底的碗,吩咐行雪再为她添一碗,胡饼也拿上两个。
严小妹见了,摸着后脑勺笑,“哈哈哈,郡主娘娘勿怪,我是习武之人,吃得多些。”
她动作看似粗鲁,但因着言语率性,倒是显得有几分活泼可爱。严小妹前脚刚好崔舒若说完,后脚就转头看向行雪,补了句,“胡饼若是够的话,烦请多拿个。”
女工里不少人之前织布都够辛苦了,还有曾经家中耕田的,可还没谁有严小妹这么能吃呢。
被旁人望着,严小妹直接回以一笑,颇为率真。
崔舒若则将自己案几前的糕点也推了过去,温柔的哄着,“你是齐大哥托我照顾的人,齐大哥于齐国公府有救命之恩,他带来的人,便是齐国公府的朋友,不过是些吃食,要多少都无妨。
况且一路来,多亏了小妹你。明明说好要照料你的,最后却成了你为我护卫,当真是叫我于心不安。”
严小妹直接大手一挥,颇不在意的道“诶,你是齐大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江湖中人最讲义气,这算什么。况且跟在你身边着实有意思,我在寨子里可遇不到这些有意思的事。”
是的,这位姑娘就是齐平永带来的。
他听闻窦夫人在为崔舒若寻武艺高强的女护卫,主动把严小妹带到了崔舒若面前。称严小妹是好友之妹,武艺高强,正好可以为崔舒若护卫。
而等到崔舒若的面前时,他更是吐露真相,原来严小妹是逃婚离开寨子的,他名气大又离得近,干脆来投奔他了。
齐平永倒是不介意家中多养一个妹妹,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索性送到崔舒若身边。
问过严小妹,她也是欣然答应的。能待在郡主娘娘身边,她在寨子里长大,对所谓的郡主世子,都只在戏本子里见过,怎么可能不好奇。
如此一来,顺理成章。
崔舒若身边多了严小妹,窦夫人在见识过她的武艺以后,总算愿意松口让崔舒若去乐东郡了,但还是派了许多护卫跟在她身边。
严小妹只是贴身护着崔舒若的,路上真要有什么不对,还得是护卫们上。
而在看着严小妹迅速把六个胡饼,并一碗汤饼吃完以后,崔舒若自己都觉得胃口大开,她撑起一边脸,含笑闲聊道“小妹,我记得齐大哥说你叫严妙春,妙春这名字多好听啊,为何你不喜欢呢”
严小妹一听崔舒若提起那个名字,就缩了缩脖子,可劲的摇头,“也不是不好听,可太雅致了,听着就柔柔弱弱,我不喜欢。
郡主娘娘,你还是喊我小妹好了,我大哥和结拜的兄长们都是这么喊我的。”
崔舒若笑了笑,神色宠溺,“好,小妹。”
好不容易用完了晚膳,又忙活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暗,点上烛火,又用了一回点心,就到了该去歇息的时候。
这一点毋需担忧。
别看府邸虽大,但并非给那些男子们每人都有院子的,同样是凑在一块,挤进两个院子里。
而崔舒若来了,直接就能占据最好的东侧。
她白日也命人把东侧的墙给拆了。原先东侧是日字型的两个院子,被崔舒若一打通,就变成了口子型。
而行雪早早命婢女们打扫过了,各个厢房铺上被褥,其实都是大通铺,七八个女子睡在一块,夜里热闹不说,真有什么事还能壮胆。
永远不要怀疑权贵家中婢女的能力,她们能在你毫无所觉时安排好一切,不论是喝茶几分烫,还是第二日想瞧见什么什么花枝,什么都不需要说,她们会自行领会,绝不叫人失望。
在女工们兴奋的点着烛火交谈时,门被敲响。
一个女工起来打开门,迎面的是两个执着灯笼的婢女,而崔舒若身穿浅青色衣裳,斗篷上的刺绣是孔雀,活灵活现,还是用金线绣的,即便是在黑夜里,也能彰显华贵,让人不敢冒犯。
夜里的冷风吹起崔舒若的裙摆,她微微一笑,面容美丽,雍容高贵,“夜里风冷,你只穿单衣,还是先进去吧。”
女工如梦初醒,连忙退到一侧,对崔舒若行礼,其他还在榻上的女工们都连忙从榻上下来,对崔舒若行礼。
崔舒若让婢女将门合上,免得冷风将屋里的热乎气都吹散了。
她把人叫起来,方才她已经去过其他的屋子,这是最后一间,巧的是引睇儿也在这一间屋子里头。
崔舒若坐在婢女们放的柔软垫子上,轻笑着看着她们,问她们有没有不适的,又说若遇上有人欺负她们,即便是言语不敬,也要说出来,她就是她们的靠山,万万不要忍气吞声。
既是她将人带出来,就绝不对叫她们受欺负。
女工们自然是感动不已,连连说很好,还有些恭维崔舒若的话。
等到崔舒若让她们畅所欲言的时候,一个眉眼纤弱的女工犹犹豫豫,最后鼓足勇气说自己可以做饭,她似乎生怕崔舒若和那些男子发生争执。
崔舒若却正色道“我让你们上学堂,明辨是非,算术经纶无一不通,绝不是让你们去洗手作羹汤的,你们也不会困囿在小小一方后宅,来日都会有自己的鸿鹄远途。”
但她也并没有非要逼迫女工们的意思,放缓声音,温柔地笑着,“若是惧怕前路的一切,也无妨,人各有志。择庖厨之事与经纶之术,并无贵贱之分,不必因此而困扰。若不想继续,可以说出来,我会为你们寻好夫婿。
唯有一点,倘若今日做出抉择,往后绝不可更改。”
说到最后一句时,崔舒若的语气沉重凌厉了两分。
她是真这么认为的,假如没有坚定的心志,不管是选哪一种,都未必能过得好。况且能给女子的机会太少太少,不行就下去,世上有多少才华横溢却不能展现的女子呢
在寂静沉默里,最先开口的竟是引睇儿。
她直接跪在地上,对崔舒若行了大礼,掷地有声道“郡主明鉴,不论她人作何想,引睇儿永远追随郡主,至死不悔”
其女子也纷纷附和。
甚至是一开始眉眼纤弱的女子,也铿锵有力的给出了一样的回答。
崔舒若并没有因此高兴,也没有兴奋,她就似寻常的谈话一般,最后道“我的屋子就在旁边,若有什么不对,可以大喊,我和其他人都会听见。
不必惧怕麻烦,我既然在,就一定会护住你们。”
她眉眼灿然,恍若跃升中的曙光。
没人会不信她。
因为她是衡阳郡主,是仙人弟子,是能为并州祈雨的人。
等到出了屋子以后,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的严小妹忍不住出言道“她们真有运道”
她跟着兄长走南闯北,遇到数之不尽人,有好有坏,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崔舒若这般好的主家。
崔舒若面容柔弱美丽,连语气也是那般轻柔,可她的行事却永远是坚定有力的。
黑夜中,仅有微弱烛火开路,崔舒若的声音轻到似乎能被肆虐的夜风吹散,但最终还是传到了严小妹的耳朵里,“这也是我的运道。”
轻柔,但坚定。
如同崔舒若的人一般。
严小妹还听见崔舒若吩咐人,一会儿多点几盏灯在院子里,别怕费烛火,黑漆漆的容易叫人害怕。
若是严小妹曾经听过冯许对崔舒若说过的话,那么她此刻便懂得该如何驳斥冯许。
崔舒若并非坐在宝马香车之上,任由朱轮踩踏累累白骨,无视人间惨象的权贵。冯许的双脚丈量过尸骸,她何尝不是用双脚丈量寂寂黑夜,为旁人谋一条出路,为百姓求一份安稳。
不过是做法不同。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严小妹就起来练剑。
她直接占据了所有人拨弄算盘,辛苦干活的那个院子,完全无视断断续续来人们探究的目光。等到昨日那个名换尤禀的男子来了以后,严小妹长剑一挥,明明看似简单,可院落种的榕树,竟硬生生被砍去一截成年男子手腕大小的树枝。
吓得他一哆嗦。
严小妹则故意一边擦剑,一边随意的说“真是可惜,我的手只能握住刀剑,可做不了羹汤。”
嘲讽拉满的话,使得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打又打不过严小妹,羞辱的话,严小妹可是郡主身边的人,经过昨日一遭,他哪还敢失言。
尤禀只好忍着满肚子憋屈,更卖力的干活,试图发泄。
而崔舒若还在自己的卧房和系统闲聊。
亲亲,您要一起来品尝统统珍藏的美食吗
这是统统好不容易才向主系统争取来的福利,可以品尝自己系统珍藏的美食,虽然不能饱腹,但味道口感都和现实的一模一样包括那些在这个时代找不到的美食哦,不过您不能拿到外面去,也不能有除了满足您口感之外的任何作用
崔舒若听着还挺心动的,但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有没有附加条件”
果不其然,系统当真回答了。
亲亲,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功德值哦
崔舒若的声音逐渐冷淡,“要多少”
因为这项功能还处于试验的阶段,现在给亲亲超级优惠价比如超级好吃的冰糖葫芦,原来要200点功德值,只需要198点功德值哦
崔舒若微笑着说出最冷漠的语气,“你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却还是给了我一根冰糖葫芦,真是好统呢。”
亲亲,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系统试图最后挽留,但是对崔舒若而言,这招完全没有用。
看着崔舒若唤人进来梳洗,系统忍不住好奇。
亲亲,您今天还要去陪着女工们吗,现在不是已经有些迟了
“并不是,我要去施粥。”她随意答道。
系统不由得对自家宿主生出浓浓钦佩心,她都有这么多功德值了,连花一点点功德值满足口腹之欲都不愿意,却还在勤勤恳恳赚功德值,真是卷死统了
“难道你会嫌命多吗”许是察觉到系统的念头,崔舒若解释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