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二月十九。
襄王府同心殿,宝钗已经收拾好一切,她要进宫去跟皇后问安。
礼制要求是晨昏定省,可想见皇后的人是实在太多,这一制度自然没法坚持,所以宝钗元春和陈芷都是隔几天进宫。
至于那些郡王妃,以及更低级别的命妇,则是一个月能进宫一两次,当然多数人连一次都见不到。
此刻在她身后椅子上,朱景洪已经穿戴完毕,此时正皱眉思索着。
红色四团龙圆领袍、玉革带、翼善冠,这些代表亲王身份的装束,他绝大部分时间都不会穿,即便是进宫觐见皇帝。
“今天真要去”
把玩着手中玉器,朱景洪淡定说道“去嘛再不去,事情就不好办了”
“那打算何时去都察院”宝钗又问道。
“再等一个时辰吧,等到审案进行一半,我再去就差不多了”
宝钗又说道“如何应对,你可得想好了”
“嗯”
这两天时间,朱景洪都在思索如何应对,眼下已算得上是胸有成竹。
“那我就不等你了先进宫去拜见母后,回来还约了几位夫人赏花”
能有资格被她约见的夫人,便是勋贵里面的中上阶层,这些人的家族在军中都是实权派。
当然,宝钗也能约到更高级的命妇,但这样做确实太惹眼了,所以除了节庆一般是不约。
“你先去吧”朱景洪应了一句。
很快宝钗收拾完毕,便乘了轿子往皇宫去了。
轿子进了东安门,还没走出好一阵儿,便有侍女禀告前面有睿王府的轿子。
今日睿王妃陈芷也进宫见皇后,此刻她也收到了下人禀告,说是襄王府的轿子在后边儿。
两位王妃的轿子,先后在东华门外停下,陈芷没有着急进宫去,而是稍微等了一会儿。
“拜见六嫂”
宝钗下轿之后,主动迎了过来拜见,而陈芷则是连忙上前搀扶。
陈芷笑着说道“不必如此,被外人瞧见了还说我摆嫂子的谱儿呢”
挽着陈芷的衣袖,宝钗与其同往宫门内走去,边走边说道“嫂子待人和善,京城里谁人不知若有人说您的坏话,那当真是该下地狱”宝钗做出不忿的架势。
只怕就你说我坏话最多
看着眼前和善的宝钗,陈芷心中腹诽不已。
“待人和善也不免为小人嫉恨,说句托大的话睿王府家大业大,处事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不管是门生故旧还是家中奴仆,有错外人还不得怪你六哥头上”
睿王府家大业大,这还真不是托大的话。
毕竟天下除了皇帝两口子,就以东宫、睿王府和襄王府三家最尊贵。
而此刻陈芷的这句话,是为本次斗争失败做准备,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睿王府只能牺牲张儒林。
在此过程中,睿王府唯一要做的就是摆姿态,营造出是在尽力搭救张儒林,但因能力有限所以救不下的结果。
最终达到,睿王府与此事关系不大,并将官员们的愤怒转嫁给朱景洪。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王府家大业大,内外都要盯着管着,你我又非圣贤难保不出错啊”
“不瞒嫂子,自打做了这王妃,我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听宝钗话里这意思,有后悔做王妃的想法,陈芷听了只觉得好笑。
真正后悔的是陈芷,推宝钗去选王妃这件事,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比自己参选睿王妃还要后悔。
陈芷思索之时,宝钗还在继续说着“就昨天晚上记挂府里一些琐事,半夜里醒了就睡不着”
看着宝钗精神抖擞的样子,陈芷心里更加不痛快了,因为这两天她是真的失眠了。
“那你可得多注意,小事就交给
“嫂子说得极是谁都不想惹麻烦,奈何麻烦自己找上门来,有时候想躲也躲不了”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陈芷浅笑答道“是啊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苦只有自己才知道,所以得相互体谅才是”
“嫂子所言极是”
正在打生打死的两家,此时相互之间言谈和睦,都表现出了水准线上的城府。
在她二人联袂往禁宫深处走时,另一头的都察院衙门内,今日的审问也再次开始。
张儒林斗志勃勃,和前两日一样传了涉事将官上堂,一一列举证据而后按律定罪。
定罪完成还得复核,复核无误还得呈奏御前,再之后才是判决的事。
这几天张儒林做的所有事,只是在完成定罪这一件事。
今日审案彻底完成,做完此事他张儒林便可全身而退了,至少后面的事他可以合理回避,而不是像当前这样
他是逼不得已才玩儿命,而不是真的喜欢玩儿命。
终于,在最后一名千户咬死不认罪的情况下,张儒林依照自己搜寻的人证物证,强行给这名将领定了罪。
这次一共审问了二十几人,所有人都没有签字画押,张儒林是在拿自己政治生命乃至生命在办案。
一旦案子发生反转,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审完完最后一人之后,他便传令让将所有人带上堂,最后宣读所有人的罪状。
近三十名将官,此刻在大堂内站得笔直,全都冷眼看着张儒林和一众陪审官。
这些人都是尸山血海趟出来的,此刻冷眼怒目极具压迫感,让坐在堂上的张儒林很不安。
为免夜长梦多,当然是赶紧结案,趁早把文书交出去为好。
调整好心态,张儒林拍了惊堂木,然后便拿起文书准备宣读。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于是众人皆回头望了去。
在场将官们喜形于色,而张儒林则面色凝重起来。
“王爷来了”
“我就知道,十三爷不会任凭咱们被人陷害”
“王爷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得知是朱景洪来了,在场各部院的官员们,此刻也都变了颜色,但都不如张儒林那般凝重。
都察院衙门虽大,对朱景洪来说却是寻常,他很顺利的走进了衙门大堂外。
大堂之内,虽然朱景洪一句话都没说,几十名将官已主动让开一条道,并纷纷向他行了大礼。
“参见王爷”众人声音洪亮。
朱景洪设想得没错,只有在最后关头站出来干涉,才能最大程度收获众人的感激。
但此刻,他并未叫众人起身,甚至可以说是无视了这一众将官们。
只见他走进大门,目光扫向了在场一众官员。
以兵部侍郎王修为首,在场官员们纷纷起身,然后按照礼节向他行礼。
“拜见殿下”
相较于堂内的将官们,这些文官无疑要矜持许多,行礼也不过是拱手弯腰而已。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我到这里来,是向朝廷请罪”
朱景洪才说完这句,兵部侍郎王修就绕过书案,来到朱景洪面前拜道“殿下此言,臣实为不解”
指着左右仍跪着的一众将官,朱景洪说道“听说他们,都在西北犯了军纪,若此事当真我亦当与其同罪”
他的话音才落,最先被定罪的周守均便昂起头“十三爷,我们都是被冤枉的,他们不知从哪里找了些狗屁罪证,就想”
“住口”
朱景洪轻飘飘一句,就让最为桀骜的周守均闭了嘴,然后不敢再多说一句。
这一幕,让在场官员们安心了许多,他们就怕朱景洪被“蛊惑”,大闹起来将不好收场。
“尔等若当真有伤天害理之举,败坏朝廷名誉有损陛下圣德,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若此等事皆子虚乌有,朝廷自会还你们清白,何须伱们喋喋不休”
在这里,朱景洪两句话用了两個“若”字,其实是已经否定了张儒林的审问。
“张御史你说是不是”朱景洪笑着问道。
沉默了一会儿,在鼓足勇气之后,张儒林说道“启禀殿下,臣是奉旨审案,人证物证确凿,绝无可能有误”
点了点头,朱景洪便说道“既然张御史说他们确实有罪,本王作为当日统兵主帅,亦有治军不严监督不力之罪”
“侍卫亲军和京营,本为大明诸军之楷模,在我统帅之下竟出了这些残害百姓烧杀抢掠的恶徒,这都是我的过失啊”
侍卫亲军既天子亲军,可以接受出现败类吗可以接受这些事搞得天下皆知吗除非皇帝脸都不要了。
朱景洪的这句话,其实不是说给在场这些官员听,而是再次提醒皇帝要从大局考虑。
所谓的大局,就是无论张儒林的指控真假如何,都不能让天子亲军沾染污点。
在场将官听到这些话,心里有鬼的已非常忐忑。
更多人则大感不忿,作为天子亲军他们自有一股荣誉,又如何能接受这份荣誉被人践踏。
在朱景洪把话说完后,便见他取下头上乌纱翼善冠,慢慢的走到了张儒林的面前。
“我为皇家嫡嗣,深受陛下教养之恩,如今却犯如此大罪,安有颜面再享王爵之尊”
言罢,朱景洪将冠帽放在了张儒林案上,然后环顾众人说道“请把我的名字,也写到笔录之中,我愿同他们一起受审”
从朱景洪取下冠帽,在场官员们就陷入石化,直到这一刻他们才警醒过来。
“殿下,他们有罪,与您无关,切莫如此”王修第一个开口。
堂堂亲王之尊,说句不太恰当的话,大明朝就没有能审他的衙门,其荣辱起伏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朱景洪自去冠冕,这是了不得的大事,说是引起朝廷震动也不为过。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之罪过重如泰山,若不惩治天下难安”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从朱景洪口中道出,不得不说非常具有喜感,只是在场官员们都笑不出来。
不止王修,紧接着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也都上前劝解,一个个想方设法来为朱景洪辩解。
胆子大的官员,甚至把那顶乌纱翼善冠拿起,要替朱景洪重新戴回去。
这一幕,把还跪在地上的将官们看呆了,他们确实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儿。
“诸位他们有罪则我有罪,他们无罪我才无罪”
言及于此,朱景洪看向在场官员,而后沉声说道“我不会让你们为难,刑部的牢房就不去了,现在便回府听候朝廷发落”
再度将纱帽放回张儒林的大案上,朱景洪转身便往大堂外走去,无论王修等人如何劝解都拦不住。
朱景洪就这么离开了,只留下他的乌纱翼善冠,静静安放在了都察院大堂案上
得知这一情况,都察院的大佬们也坐不住了,几位在衙的佥都御史、副都御使都到了前堂。
简单了解缘由后,这几人先是把张儒林训了一顿,然后便各自设法挽救去了。
而王秀等陪审官员,则是神色复杂各自离开,他们都要向各自上司汇报情况,毕竟现在发生的事情太严重。
尤其是王修,眼下他是着急得不行。
明天便是二月二十,朝廷与准噶尔的谈判将要开始,朱景洪是钦定的谈判负责人。
眼下他撂了挑子,可就误了这军国大事了。
可以说当下,都察院内外乱成了一锅粥,唯有已被定罪的几十名将官们,此刻全都心态放松在看好戏。
尤其张儒林被上官轮番斥责,更是让他们爽到了天上。
这些也都精明,此刻也都明白了朱景洪的意图,知道他这是以身入局,将自己跟众人绑定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堂内的将官们,都看明白了这一层,可惜的是他们只看懂了这一层。
审案变成现在这情况,张儒林和几名同僚都慌了神,只能先把这些将官们送回原处,然后再考虑如何进行善后。
大概一刻时间后,消息传到朱景渊耳中,此时他正在集贤馆内。
按照他的安排,大概在三月中下旬,他便要返回金陵去抓权,留京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在京城故旧众多,自是要尽可能多联系,而集贤馆就是很好沟通之所,反正比在睿王府更方便。
得知消息时,朱景渊正向几名官员了解修书近况,得知进展极快让他非常高兴。
可当得知都察院发生的事,他脸上的笑容就全部消失了。
“老十三竟来这么一手,他可真是聪明啊”朱景渊只想吐血。
老实说,朱景洪的手段不是太高明,只是旁人无他这般没有下限,自去王冠这等事竟都干得出来。
他就不怕老头子动怒朱景渊很想亲自去问这位小弟。
朱景渊正思索间,一旁有官员提醒道“殿下,明日便是与准噶尔议和,圣上委襄王殿下此重任,今日出现此等变故只怕要出大事”
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在场这些人都很精明,很敏锐的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
“嗯”朱景渊点了点头,他已在思索如何化解此事。
虽说他可以和张儒林做切割,但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皇帝那里始终会认为,是他朱景渊的人办砸了事,导致局面失控耽误大事。
朱景渊想得更远,只见他看向众人说道“只怕东宫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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