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敛出了门便径直朝前方的斜对角走去,而卫生间的醒目标识却是挂在他后面那个方向。宽敞的走廊里不时有侍应生来来往往,穿着迷迭内独一份的制服,或是端着托盘或是拿着东西,俱是行色匆匆。他们迎面看见江敛也没有特意停下脚步殷切招呼,而是直接擦肩而过。
这是迷迭的规矩,员工路上时可不必过分同遇见的客人打招呼,以免耽误了时间,从而冒犯了在包厢里等待的贵客。人都有劣根性,大概是见多了那些会所里的特殊对待,所以云城的大人物们对迷迭的这一规矩十分新奇,这也是迷迭久盛不衰的一个直观的原因,很能把握人的心理。
江敛自然是知道这点,他在走廊一侧走着,脚步沉稳,目标明确。天花板上明亮的吊灯并不能把角角落落都照到,因而江敛的半边脸和身体都拢在轻薄的阴影里。褪去了在纪眠竹面前刻意营造出来的那种低眉敛目的弱感,他的一双眸子更深更沉,深处隐藏着的某种东西渐渐从黑暗里爬出来。这令他整个人都有一种锋芒毕露的锐利感,像是一把饮过鲜血的利刃,隐隐还透着几分危险的血气,让人忍不住颤栗,不敢与之对视。
连半边身体上覆着的那层轻薄的阴影,被衬得都更为浓稠了一点。
想起包厢里的纪眠竹,江敛眉眼禁不住温和了一点。但一想到他旁边跟着的那个态度不明的人,这丝温和又很快褪去,眉宇间透着一股烦躁感。心里记挂着对方的事情,江敛脚下的步伐忍不住更快了一点。
他身高腿长,没多久就把长长的走廊甩到了身后,随后江敛脚尖一转便到了某个不起眼的拐角。这里包厢少,相应的,客人与侍应生也更少,是个不错的谈话地方。
那处已经恭敬等着了一个人,站在高大的盆栽旁。看胸前的身份牌,是迷迭里的经理,姓方。
方经理瞧见来人,态度更恭敬了一点。他朝江敛微微躬身,率先开口“先生。”
江敛沉声应了,方经理才接着说话。“最近都挺好,没什么反常的,不过据侍应生们说,经常来的那些老总高层们,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瞄准了淬星的合作,应该会有什么动作。”
方经理说完了后便等着江敛的吩咐,他低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出。
老实说,自从这位在几年前默默成为了迷迭背后的神秘老板,并制定了一系列新的规定后,迷迭的业绩便蒸蒸日上,一跃成为云城顶尖,他们对其没有一个不敬佩的。但即便如此,迷迭里的高层面对江敛也丝毫不敢大意,即使江敛最显而易见的身份仅仅是不受待见的私生子。
就比如说现在。
就算江敛站在他身前,一句话都没说,但方经理却仍然不敢吱声,安静等待着。对方的那种无形的气势,好像有自主意识般,无声渗进沉默里的角角落落,令这份空气变得有些稀薄,给人心理上施加一份压力。而江敛最初的那种手段,他们也都是见识过的,这也是老板常年不在他们也不敢造次的最主要原因。
江敛对方经理说的这些大概是早有预料,见此神情没有过一丝变化。他想了想,朝方经理吩咐道“我现在不方便露面,你去联系李长朔,让他把酒会开在云城,具体的时间地点他自己定。”
“行。”方经理一点头,看着江敛又说道“那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吗”
江敛垂眼思索了一下,神情变得柔和了一瞬。下一秒,这柔和淡去,露出隐在其后的惊涛骇浪。
“如果纪氏的纪眠竹出入迷迭,记得及时报备给我,不要放过一丝细节。”
方经理又答应下来。他看着江敛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的问了出来“您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注意一下魏云宽这个人。去查查他的动向,然后报告给我,就这些。”
“好。”
方经理松了口气,朝江敛又躬了躬身。yhugu
他正要离开,旁边便传来了一道脚步声,他的动作霎时顿了一下。与侍应生们轻巧快速的脚步声不同,从不远处传过来的这道脚步声听起来有点重,落点还十分不规律,东一脚西一脚的,就像是街头游手好闲还大摇大摆的二流子,惹人嫌而不自知,令人格外不愉快。
方经理不禁皱了皱眉,他正欲离开,那道脚步声转瞬间就来到了眼前,正正好好阻住了他的去路,方经理蹙眉看去。
来人身量挺高,身材也蛮粗壮,大手大脚,看起来十分壮实。头发粗粗短短,像毛刺一般支楞着,浓眉大眼。这本是十分周正硬气的长相,可却全然被他的那股流露出来的气质破坏掉了。走路姿势不规范,两手抄在衣兜里,溜溜达达的,眉毛眼尾下耷着,眼珠子却往上看,像是要时时刻刻挤兑人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什么令人忍不住皱眉的话语似的。
这就造成了一种尖酸刻薄之感,若说周围人有什么类似的,那大概就是江修杰那种。
方经理看清他的脸后,道了一句“张少。”
张营瞥了方经理一眼,这个动作令他的眼白更多了,那种讥讽之感也愈加明显。方经理看得清楚,可碍于双方身份他也不好表示什么,只能假装没看见,忍在心里。张营对方经理表示出来的恭敬还算满意,见此懒懒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越过方经理往后,看见什么人后顿时一凝,随即慢慢眯了眯眼,好像是碰巧遇到了什么令他起兴趣的东西一般。
浓眉大眼变成了吊儿郎当的眯缝眼,转换得极为自然,让人感叹老话的真实,真不愧是相由心生。
方经理敏锐地捕捉到张营的表情变化,想到自己身后人的身份,心里暗惊。这张少不会是要找事吧果不其然,他的这个想法还没落地,张营便开了口“哟,这不是我们江家的小私生子吗,不在家里窝着,怎么跑这来了”嗓音拉长,颇让人不适。
方经理听出里面满满的挑衅意味,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回过头,看向自己老板。
江敛仍是站在原地,姿势都没变过一下,面色平静如水,如果忽略他黑意浓重的眼睛的话。
这副样子要是换个人,那是绝对不敢过来招惹江敛的,就连方经理,看见自家老板这种风雨欲来的表情,也是心里一颤,不自觉往旁边站了站。然而这副模样落在张营眼里,那就是露怯,就是害怕,让他陡然间更加兴奋起来,话语也愈发肆无忌惮
“让我想想,这是江家暂停了你的卡,所以穷的到这打工来了”张营上下打量了一番江敛,见他并没有换上迷迭统一的侍应生制服,不禁摸了摸下巴,似在思索。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一拍手,畅快地笑了出来。“我知道了,你这样的当侍应生都不够格,所以是在这准备接待客人嗯刚刚是在和方经理谈价钱吗哈哈哈真有意思,你妈没干成的事情你这个儿子接着干,这难道就是后继有人长江后浪推前浪”
张营笑着看着江敛,声音里讥讽伴着看热闹,像是夜半时分老鼠在叽叽叫,还是颇为肥硕的大耗子。
前面的话传进耳朵里,没让江敛有过反应。然而听见后半句话,江敛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动了动,一双眼盯着张营,眸色晦暗不明。旁边高大的盆栽阴影落下来,细长叶片的阴影打在他脸上,恍惚一看,竟让人以为那是一把锋利的刀。
方经理听见这番话面色都微变起来,暗道这张营胆子真大,竟然拿老板母亲说事,这不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即便他对此知之甚少,但心里也清楚这对老板的影响有多大。说实话,感受到目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方经理是十分想立马走人的,但是这张少明显不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老板也没有明示,他只好等在一旁,暗暗警惕着。
就这短短两秒的时间,张少都不放过,见江敛没回答,他兀自又开了口
“也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招惹修杰了,搞得好几天他都没和我联系,电话没有消息没有,人也不见踪影,估计是被你气得够呛。”说着,他还狠狠瞪了江敛一眼。
张家和江家差不多,不过稍稍低了江家一等,所以张营自从认识了江修杰后,便跟着江修杰混了起来,唯江修杰马首是瞻,连带着对江敛这个私生子也看不起来,有事没事找茬,借此讨好江修杰。时间一长,这竟成了习惯。
张营的目光又落在了江敛身上,打量中带着几分混不吝,还透着些令人恶心的色气,他接着道“既然在这碰见你,那张爷也不收着了,就大方一把,让你开个张。走吧,跟我去包厢,让你见识一下张爷的厉害,放心,钱不会少的。”他瞅着江敛,眯着眼大概是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折磨一下江敛,好去向江修杰邀功。
见江敛半天没动,张营不耐烦起来,话也愈发口不择言“怎么,跟谁不是跟让你跟我那都是你的福气我记得你最近是被纪总看上了那等人物真能看上你他知道你来这、知道你这么下贱吗”
也不知哪个字触动了江敛的心绪,让他霎时间撩起眼皮,直直对上张营的目光。江敛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阴沉可怖的笑。
“好啊。”
张营顿了顿,不屑地一笑。
“行啊,走。”
江敛果真迈开了步伐。
他比张营还要高出好多,跟在他后面,颇有点不搭。
方经理担忧地张了张口,但触及到江敛的目光时又把话吞了回去,打了个哆嗦。一时间,他又回想起江敛刚刚接手迷迭的那段时间。
看老板的那个表情,这张少至少得脱层皮,他还是回去做下准备吧。
方经理暗叹了一声,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江敛跟着张营进了一个包间。
门刚一关上,张营便迅速暴露出了丑态,他一边盯着江敛一边解扣子,嘴里还不停地叭叭着“听修杰说,你这下贱玩意前不久攀上了纪总的高枝儿必定是死皮赖脸外加靠着床上手段取悦的人家吧。真是便宜你了,纪眠竹那样貌,放整个云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他的权势地位,”张营衣服扣子解到底,伸手向下又去够皮带,嘴里话也拐了个弯,“啧,那般人物,若是能压到身下,干到让他哭出来”
“草。”
张营不知道是臆想到了什么画面,眼神都直了直,随后手上速度加快起来,皮带上的五金扣扯得叮当响。
他的身前有一抹阴影靠近,从脚尖往上,渐渐拢住他的身体。张营显然是注意到了,他动作不停,嗤笑一声“果然是贱皮子,这么急的吗”
话还没说完,张营的胸口便狠狠地踩上来一只脚。他胸口陡然一痛,像是被巨石击中了一般,话瞬间断掉,整个身体也不受控制得倒退,最后狠狠地撞在茶几上,无力地跌落下来。
张营吃痛,一边摸着后背叫唤一边恼羞成怒地骂人“妈的给你脸了是不”剧痛还未散去,他眼冒金星,动作也失去利落,手在茶几上摸索着,摸到一个酒瓶后,抬手就要往江敛头上砸去,透着狠毒,丝毫不顾忌后果。江敛沉着脸抿唇上前,毫不费力地将其夺下来,反手在张营脸侧的茶几边缘砸开酒瓶。
“砰”地一声巨响,昂贵的酒瓶身爆开,猩红的酒液霎时四散,半数都溅在张营的脸上。酒瓶炸开的那声巨响就响在张营的耳边,像是炮弹一般,令他耳边响起一片尖锐的鸣音。再加上他根本没料到被他看不起的江敛会夺下酒瓶,这让他顿时呆在了原地,好半天没缓过神。飞溅开的玻璃碎片划过他的脸,带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酒液滑过伤口,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张营颤巍巍地抬手摸脸。
手上满是红色酒液,但比之更红的则是血液,两者混合在一起,沾了他满手。张营的手愈发抖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他吞咽了一下,正好对上江敛那双平静到了极点,也阴戾到了极点的眸子。张营身体又是一抖,原本的那种狂妄消失无踪,像是从没出现过。
江敛拎过那个断了半截的酒瓶,将尖锐的断口缓缓抵到张营脸边,皮肉接触到玻璃茬子,顿时陷下去一点,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刺破一般。从脸上皮肤传上来的寒气张营自然是能感受到,但令他更为害怕的,是面前人那犹如恶鬼一般的表情。
眼睛黑的吓人,偏偏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两者在他面容上合为一起,十足诡异,连带着让人忽略了他俊美的长相。
江敛盯着张营瑟缩的表情,慢慢凑近,声音森寒“怎么不敢抬头嗯脑子里还在想他,是吗”他的语气极为轻缓,可是听在人的耳朵里,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带着无尽的寒气,似乎还能嗅到血的腥味。
张营不知道这血味是从面前人身上传出来的,还是他自己身上流下来的,他一点都不敢乱动,连表情都不敢变,生怕尖利的玻璃戳上来。江敛见状,唇角落了下来,一双眼愈加冷沉,动作也粗暴起来。
“不说话,那就是还在想他。”
他手腕动了起来,半截酒瓶从张营的脸上移到了脖子间,正正好抵着大动脉。那处不停的跳动着,虽然幅度很小,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但被利器抵着,还是有一种将要被戳爆的感觉。张营顿时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脑门冒汗,神情慌张,可他却仍然不敢乱动,只能扯着嗓子大喊
“没、没有你误会了,我没有想他真的你相信我,我真没有,你放过我”
性命被攥在别人手里,张营压根不清楚江敛口中他在想的人是谁,他只是不加思索的飞速求饶,甚至到了一种口齿不清的地步。
仿佛是牲畜临死前喊叫的聒噪声音响在江敛耳边,却没有让他的神情有过一丝动容,他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垂眼看着狼狈到极点的张营,声音依旧满含戾气
“他不是你能肖想的,明白么”
“明白明白我保证你先把东西移开”张营点头如捣蒜,末了还在哀求着江敛。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脑子里对纪眠竹有过一丝一毫的想法,你的下场会比现在更惨,懂”
“懂懂懂”
江敛又看了他两眼,才拎着酒瓶站起身来。
张营绷紧的身体顿时就瘫软了下来,他靠在溅满了酒液的茶几上,大口喘着气,像是一条濒死的鱼。
至于身体上的狼狈,全被他抛在了脑后,此刻张营的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丝毫不怀疑,就凭刚刚江敛的状态,若是他的反应有一点不合心意,江敛会毫不犹豫地将酒瓶戳进他的脖子里。
回想起刚刚两人的对话,张营终于明白过来到底是什么引起对面男人如此的反常,寻根究底,还是他言语中不经意流露出来了对纪眠竹的旖思。可纪眠竹和他不是最为恶劣的包养关系吗难道说
张营又吞咽起来,目光压根不敢往江敛身上瞟,他现在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对方。
气氛一时沉重起来,从江敛身上传过来的压抑气息半点不收敛,重重的压过来,使得张营有点喘不过气。
他犹豫着张口,想出去透透气。
这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因为门外边忽地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在其中的依稀还有一道“纪总”的称谓。
这时候,站在张营身前半天没动的江敛撩起了眼皮。
他看了看手里的半截酒瓶,随即在张营惊恐的目光中,手心狠狠地覆上了那截断口。空气里依稀传来尖锐玻璃扎进皮肉里的嗤音,令人牙酸,随即漫过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道。
江敛面无表情地握紧,任由殷红血液从手心流出来,然后淌过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张营看得呲牙咧嘴,目瞪口呆。
伴随着浸了血的酒瓶被随意丢到地上的清脆声音,包厢门砰地打开。
门外是形色匆匆的纪眠竹,身后还跟着好些人。
纪眠竹甫一进门,便立即注意到了这间包厢里的狼藉。茶几偏离了位置,歪歪扭扭的,像是经历了剧烈的撞击,其上还在沥沥嗒嗒地往下淌着酒水。茶几前是一个狼狈的男人,歪坐在那衣衫不整,胸膛不住的起伏着,看起来颇为狰狞丑陋。
他的身边,是满地的玻璃碎片,被上方的灯光一照射,闪出一片细碎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纪眠竹不禁眯了眯眼,顺着继续看去。再往前,则是一个断了半截的酒瓶,断口处染着血,看颜色,还十分鲜艳,像是刚刚才沾染上去的。
像是被那血色灼到眼似的,纪眠竹心里一惊,瞬间想起自己慌忙赶过来的原因,他的目光在室内焦急逡巡,终于在暗处发现了江敛。
江敛就沉默着站在那边,神色拢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一只手却是垂在身边,隐隐被身体所挡住,显得有些不自然。这时纪眠竹的耳朵里也捕捉到了屋子里异样的声音,除了众人几道错乱的呼吸声之外,还有一种极为细小,像是水珠滴下来的声音,滴答,滴答,缓慢而又清晰。
纪眠竹没在意,以为是旁边茶几上酒水留下来的声音,他着急地朝江敛那边走过去。
“你怎么样”
距离近了之后,纪眠竹才注意到江敛的脚边有一小摊水渍,而且他的右手指尖也好像在流着什么似的,在空中划过一道细线。纪眠竹定睛仔细看过去,才终于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了那摊水渍的颜色,是极为黏稠的猩红色。
衣衫不整的男人,歪掉的茶几,遍地的酒水与碎片,还有沾血的碎酒瓶和一滩属于江敛的血迹。
纪眠竹的脑子里自动将这些事物联系在一起,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画面,这让他霎时间睁大了眼睛,被酒精麻痹掉一半的脑子也瞬间清醒过来。
犹如被一捧冷水兜头浇下,纪眠竹惊慌失措地奔向江敛,颤抖地拉着人仔细察看起来。
江敛的衣衫还是较为整齐的,并没有遭到什么粗暴撕扯的痕迹,只是上面斑驳的酒渍和隐约几道呈飞溅状态的血液,还是彰显出来刚才这间屋子里发生的恶战。
尤其是垂在身后的那一只手。
纪眠竹喉结滚了滚,强烈的情绪堆积在胸膛间,让他几乎发不出来声音,好半天,纪眠竹才从喉咙口挤出来一道听着十分沙哑的嗓音
“对不起”
他早该料到的。
原著里江敛就是个小可怜,身处在一篇狗血文里,还拥有吸引狂蜂浪蝶的奇怪体质,随便走路上都能被人欺负,他怎么能放任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更何况,还是在这种鱼龙混杂的会所里,触发狗血事件的几率直线上升。
这岂不是活靶子
自己能根据剧情事先预料到魏云宽的那档子事,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思考一下,剧情里想要对江敛下手的并不是只有魏云宽一个人况且,原著中的的确确是有这么一段。当时在迷迭里,原主和魏云宽相谈甚欢,对小可怜却是半点尊严也不给,小可怜不堪忍受跑了出去,结果就遇到了其他居心不轨的人,拼尽全力才逃脱出来,身上到处都是伤。
这和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是一模一样。
纪眠竹原先只是简单想着让江敛待在他身边,他多加护着就不会出事,然而却忽略了喝酒之后脑子不清醒这种意外,迷迷糊糊中放了江敛独自出去,结果就正正好遭遇了这段狗血剧情。
纪眠竹的心底满是深深的自责,他拉过江敛的右手翻过来,目光触及到江敛袖口处的殷红,和手心里的鲜血淋漓以及外翻的皮肉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对不起,我来晚了,都怪我”
他拉着江敛的手有些抖,却还是在努力保持着镇定。只因伤口实在是过于触目惊心,纪眠竹不敢去触碰,只能干看着,愈加着急。
大概是由于浓烈情绪的缘故,纪眠竹的眼尾染上了一抹红,这使得他的凤眼愈加漂亮清透,在尚未散尽的酒精的作用下,那双眼睛拢着一层轻轻薄薄的雾,让纪眠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难过的要哭出来了一般。
“我没事,不怪你。”
被纪眠竹如此紧张着的江敛看了一眼自己受了伤的右手,不带一丝感情,好像这伤口压根就不在他身上一样。他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纪眠竹,细细欣赏着眼前人为他紧张的神情,黑沉眼底带着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痴迷和沉醉,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好像对方这表情是一道多么美味的甜点一般。
纪眠竹一听,顿时更心疼了,心疼里还带着对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的怒气,他冷冷地朝茶几那边看过去,目光深处带着几分冷厉。
被眼前这阵势吓到,靠在那边一动不动宛如透明人的张营冷不丁地对上纪眠竹的视线,不觉一抖,拼命低下了头。
云城纪眠竹的名号他当然清楚。
先前精虫上脑的亵渎言论,他也就是敢在背后说说。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捅到纪眠竹面前。八条命都不够纪眠竹收拾他的。
思及此,张营心里又后悔又害怕,他瑟缩了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恰巧迷迭里的经理过来,纪眠竹强行把这怒气压下去,心里默默记着账。他回头皱着眉沉声吩咐“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先不追究,待会儿再做处理。我的人受伤了,迷迭里应该有医生,把他们都叫过来,带着药箱,动作快点。”
来得正巧是方经理,他才刚来便被下达了命令。方经理粗略地扫一眼场面,心里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他又瞧了瞧发话的这位纪总和自家老板的姿势,不禁愣了一下,下一秒,方经理就对上了自家老板古井无波但是十分幽深的目光。
他一惊,连忙收回视线,飞快答应。
于是方经理又匆匆离开。
纪眠竹吩咐完毕,目光又落回了江敛身上。怒气散去,心疼占据了他好看的面庞。纪眠竹抿了抿唇,柔声安慰“忍一下,医生很快就过来了,身体其他部分有没有受伤”
江敛缓缓摇了摇头。
他盯着纪眠竹的脸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用指腹在纪眠竹微红的眼角轻轻擦了擦,本就带着红意的眼角因为这个举动更红了一点,像是擦上去了一点胭脂,十分勾人。
粗粝的感觉在眼角划过,使得纪眠竹微微怔住,那处地方带来一阵痒意,纪眠竹不禁眨巴了两下眼。
他浓密的睫毛因为这个动作刮过江敛的指腹,带起一阵奇异的触感,江敛神情不觉微动。
江敛摩挲了一下指腹,放下了手,声音微哑
“都过去了,我没事的。”
半晌,纪眠竹轻轻“嗯”了声,声音依旧沙哑着。他托高了一点江敛的右手,让血液流的慢一点,等待着医生过来。
跟着纪眠竹过来的魏云宽此刻轻倚在门边,自从来了后便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两人的互动,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没多时,方经理匆匆忙忙带着一队医生护士过来,各个手里提着药箱。
纪眠竹见此,赶紧带着江敛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医生们也很快确认了病人是哪位,纷纷簇拥过来。顿时,纪眠竹和江敛的周围被紧紧围了起来,连想要察看具体情况的方经理都被挡在了外围。
纪眠竹将江敛的手小心地展示给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男医生看。
“怎么样好不好处理要不要去医院”
医生在江敛身边坐下,闻言仔细瞧了瞧。
“是割伤,看起来血流的多十分严重,其实只要把里面的碎玻璃渣挑出来,给伤口消消毒包扎一下就好了。按时换药,伤口会长好的,不用太担心。”
纪眠竹听见这句话,一直悬在心口的那丝紧张散去,他松了一口气。
医生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干净的手套戴了起来,助手随即送上一把小镊子。“就是把玻璃渣挑出来十分疼,毕竟要拨动本就裂开的伤口。”
纪眠竹闻言,朝江敛的右手掌心瞧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松了一半的气,霎时间又提了上来。
入目是狼藉的伤口,纵横交错,像是有人拿锋利的玻璃碎片在上面残忍地乱划似的。一半仍旧是鲜血淋漓,满是灼目的红,另一片的血迹则是干涸了大半,暗红色的血块凝在上面,让人看着不免有些反胃。而且,血块里面,确实有着细小的玻璃渣混在其中,看状态,似乎还嵌在皮肉里面,的确是需要挑开伤口将其取出。
但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伤口看起来很深的事实,压根没有医生说的那般轻巧,这让纪眠竹对医生这个职业更为敬佩。
他神色不忍地偏过头。
避开伤口带来的视觉冲击后,纪眠竹看见了江敛此刻的神情。
江敛垂着眼,安静地坐在那里。失了血再加上过度的体力消耗,令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疲惫,可他的背却足够直挺。这孩子从他来过便没吭过声,好像这伤口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似的,坚强的让人心生怜爱。
纪眠竹抿了抿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的手。
“别看。”
大概是纪眠竹的表情真的很难过,一直没出过声地江敛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抬手掰过来他的脸,使之正对着自己。纪眠竹的眼尾还是有些红,江敛的目光凝视在上面,忽地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下手重了些,让眼前人这么担心。
他想要纪眠竹心疼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要对方那么难过。
江敛的指腹在纪眠竹的下颔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纪眠竹余光瞥见医生已经戴好了手套,拿着镊子准备动手,心里不可自抑地泛过一阵紧张,他顿时就抬起手腕放在江敛嘴边。
“你要是疼的话,就咬我吧。”
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停在江敛面前,充满着诱惑,但却使他摇了摇头。
“不用,你抱抱我就行。”
纪眠竹一听,觉得江敛果然还是害怕的,或许表面上的那些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不想让别人为他担心罢了。一时间,纪眠竹陷入了江敛的这种柔韧倔强的美好品质里,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连忙点点头,伸手一把将江敛拥进怀里。
医生的镊子已经工作起来,纪眠竹清楚地听见玻璃渣被挑出来放到盘子里的清脆声音,他心里一紧,抱得更加用力了些,甚至还伸手在江敛背后轻拍着,试图转移走对方的注意力。
江敛压根不在意自己右手的情况,他就着这个姿势,将脸埋在了纪眠竹的颈窝间,同时另一只完好的手也从底下伸过来,紧紧地揽在对方劲瘦的腰间。
纪眠竹身上的清淡味道毫无阻隔地传到江敛的鼻尖,他脸颊上便是属于纪眠竹的温热体温,透过层层衣服透露出来,这一切都让江敛舒服得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垂下眼,敛住眼底的痴迷之色。
一旁的医生一边细致地清理着伤口,一边听着那边“别怕别怕”“一会儿就好了”的不住安慰之声,终是忍不住看过去了一眼,眼里的神色十分复杂。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位出言柔声安慰的该是那位纪氏的太子爷。
原来太子爷这么柔软的吗一点也不见传言里的阴戾偏执。
还是说,被安慰的其实是太子妃
医生被自己脑子里的“太子妃”给雷了一下,手差点抖上两抖。他连忙收回心神,专心投入到工作里,生怕出了差错丢掉工作,连带着把那边的声音都给自动屏蔽掉了。
和医生不一样,旁边负责递东西打下手的护士们,却是看得正大光明,十分起劲,一边看一边还眼神互相示意着,十分兴奋又十分克制的样子。
托她们凑在一堆的福,被挤在外围的方经理终于有了一点机会去看一看自家老板的具体情况。但他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到达医生的那边,半路就被抱在一起的那两人夺去了注意力。
方经理面露惊恐。
老板他、他竟然和别人这么亲近
还是主动的
方经理好像见鬼一样看着江敛紧紧揽着纪眠竹,那种力度,就像是要嵌进怀里似的,占有欲里里外外的透露出来。
想起最开始进屋时江敛的沉郁目光,方经理只看了一眼便火速移开了视线,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生怕老板对他不满。
于是屋子里除了医生安心清理伤口的声音外,就只剩下了纪眠竹轻声诱哄江敛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晰。
偏偏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样子,时不时地拍拍江敛的后背。
场面看起来十分和谐,但却有一人,十分坐立不安,那就是张营。他还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狼狈地靠坐在茶几前,距离纪眠竹那边并不远,但却和那边的重重簇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这边只有他一个人。
哦不,准确来说,还有纪眠竹带过来的好些保安,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张营浑身上下哪都痛,背痛屁股痛脸也痛,但最疼的还是江敛踹在他胸口的那一脚,几乎要把他内脏踹出来似的,现在还在隐隐作痛,让他不停的抽着气,就算是想跑也没有力气。
张营瞅了一眼那边的江敛,心里五味杂陈,其中最多的就是不忿。
明明两人比起来,他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搞不好还是内伤他江敛屁事没有,衣服都没乱过,就连手上那伤也是他自己搞出来的。而自己压根没讨到一点好处,尽挨打了。
凭啥啊
凭他会装可怜吗
那我也可
张营梗着脖子兀自不忿着,然而却冷不丁地对上了抱着纪眠竹的江敛的目光。被那目光里的阴冷所摄,张营顿时回想起先前可怖的场面,他心里不平的话顿时无影无踪,抖了抖便又老老实实地待在那了。
江敛收回目光,又把脸埋到了纪眠竹的颈窝间。
但此时却有另一股陌生的视线袭过来,带着浓浓的打量与窥视,使得江敛忍不住皱眉看过去。
视线的源头是魏云宽。
他懒懒倚在门边,逆着光源看向这边拥在一起的两人,眼底的兴趣愈加浓厚,像是马上就要溢出来一般。但他唇角常挂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此时却是完完全全消失无踪。
一张脸上两种感觉,十分割裂,也十足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
没有了,我一滴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