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叶书良满脸幽怨, 也阻止不了众人几颗青春洋溢的心。
给叶书良留了两名劳力供他使唤,方拭非背上渔网,带上锅,趁着天色还早, 就出门去了。
方拭非也不知道县里哪里有水,但何山县这种地方,逛一逛就能撞见了。
大溪汇小溪成了江, 这里应该就是某条江中游的分支。几十米宽, 中间是村民们选大石搭成的石路,两侧住着不少居民。真正要做捕鱼生意的, 不会来这里。
不下雨的时候, 这里水流不急。但是一下雨, 水位会上涨, 而且从上游冲下许多泥沙, 水面就会变得浑浊。
他们选了一片浅水的区域, 从膝盖到腰间的深度。方拭非过去撒网。
这群人里, 要说会撒渔网的, 也就一个方拭非。众人等着她秀一手, 结果她是下水, 一边走一边慢慢下。
顾泽长摸了把白色的丝网说“这渔网好细啊。”
方拭非说“就是用来捕小鱼的,这边的鱼大部分都很小。”
顾泽长“那大鱼呢”
方拭非“大鱼能自己挣走。看渔网破了那么多洞, 罩不住的。”
顾泽长“哦。这样。”
顾泽长挽起裤腿, 也下了水。
沁凉的水漫过他的小腿肚,让人瞬间凉快不少。这里的水很清澈, 缓缓流动。他半弯着腰,可以看见石头上的青苔,一群连小指大小都不到的小鱼,还有很多的小蝌蚪。
鱼会比较灵活,但蝌蚪好抓。顾泽长用手捧起水,乐呵呵地去给方拭非看。
方拭非提醒道“小心坑这河里会有坑,踩下去了的可能比人都高。走路慢一点。”
顾泽长“好嘞”
方拭非又看另外一边“林行远,你会游泳吗”
林行远撸起了裤腿,用脚尖在河面上试探,蠢蠢欲动“怕什么我不会游泳我也会轻功啊。”
方拭非“我怕你摔下去。这边风都大,衣服湿了就感冒了。”
她把网撒好,回到岸边。下身衣服全湿了,沉沉地坠在身上。
方拭非拧了把水,在河岸边捡碎石,挑选差不多大小的,一层层往上垒起来。
顾泽长搬开石头,发现下面压着不少小螺丝,正想招呼方拭非,见她忙活着,又跑上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问“这是做什么”
方拭非“搭个灶,生个火,待会儿吃鱼。”
顾泽长问“这要多久才能捕到鱼”
方拭非说“等吧。”
顾泽长重新穿上鞋子,蹲在旁边围观。
林行远还在水里窜来窜去。
方拭非问“你在干嘛”
林行远大言不惭道“我在敢鱼啊我把鱼赶网里去”
顾泽长眼睛发亮“他真聪明”
方拭非还能说什么
“你们真棒。”方拭非说,“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方拭非去路边捡了点枯柴回来,丢石灶里点着,架上锅,先烧点水解渴。
不久后,一个老汉提着一个桶,悠悠从上边下来。
方拭非推了推顾泽长,示意道“殿下,你去找他买鱼。”
顾泽长看了眼,小跑着过去喊“大伯,想跟你点鱼。”
那老汉停下脚步,在高出一截的路面上问“你们不是自己在抓吗”
“我们人多,不够吃。”方拭非道,“我们第一次捉鱼,捉不到啊”
老汉一指“上边有深潭,那里的鱼大,好钓。”
方拭非“我们只有渔网。”
老汉露出嫌弃的神情来。再看他们打扮,知道这群人多半是五谷不分的公子哥们,也不能指望他们懂钓鱼,估计就是来玩的。
方拭非说“你有多少,我们都要天色还早,您可以再去上面钓一些,怎么样”
老汉放下木桶,示意几人过来。
桶里有四五条鱼,还有不少的螃蟹,众人已经饿了大半天了,看着这鱼就觉得个肥味美,
“二十文。”
林行远“二十文一条”
“二十文一桶”那老者斜睨他们一眼,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了”
方拭非说“老翁您别误会。我们先前在城里想买鱼来说,对方卖的就是五十文一条。我们觉得太贵,才自己来捕。”
老者眉毛一跳,整张脸的褶子都皱起来,复又舒开,但闷着没出声。
林行远掏钱说“买了。”
老汉把鱼抓出来放地上“没事赶紧走吧,来何山县做什么这地方不适合你们。”
“诶。”方拭非说,“老翁,您是冥思教的人吗何山县大半人都是吧”
老汉面不改色道“你们不是吧”
“我们当然不是。”方拭非说,“虽说那冥思教是佛教的分支,可我看着怎么那么霸道邪门呢没听说过佛教,不是信众,连吃都不给吃的。”
“可闭嘴吧。”老汉直接打断他们说,“年轻人不知轻重。在这地方,话别乱说。”
方拭非“我们还想买米呢。”
老汉轰赶道“买什么米去别的地方住不好吗赶紧走,也别说我见过你们。”
顾泽长“我们可以加钱,我们”
方拭非拦住他,示意他不要勉强,笑道“好的。谢了老翁。往后我们要想买鱼,能来找你吗”
老汉“不好。你们自己学着钓吧。”
他提起空桶,重新往上游的方向走去。
几人留下来,等水烧开,把锅撤走,开始烤鱼。
方拭非没带什么香料,只是往上面撒了点粗盐跟调制好的辣椒粉。
顾泽长和林行远含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看,都快将那鱼给瞪穿了,方拭非才拿过棍子,一人一条分配过去。
鱼烤得火候正好。外表金黄焦脆,色泽诱人,肉质细腻鲜美,香气四溢。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只有粗盐作为佐料,但根本吃不到什么腥味,反而突出了鱼肉本身的鲜美。
“好香好鲜”顾泽长说,“我觉得比长安的好吃。”
吃饱喝足,到了傍晚,方拭非才去收网。
因为时间短,只收了不到一斤左右的鱼。从鱼皮的花纹来看,溪鱼的种类倒是不少,大多只有手指长。
众人把鱼倒进锅里,准备回去。方拭非重新把渔网下下去,准备明天早上再来收。
顾泽长捧着锅摇了下,因为铁锅沉,还加了水,他要两只手端住“好少,还好小,这怎么吃”
大半天了才这么点,他以为会很多的呢。
方拭非忙完,从他手里接过东西说“杀干净,贴着锅面用小火烘培,把水分烘干了,再去晒。这样可以存放久一些。想吃的时候,下锅用调料闷,味道还是还很鲜美的。要想吃新鲜的,也可以直接裹上面糊下油炸。”
她补充了一句“当菜吃,不做主食。”
顾泽长哈哈大笑。
待方拭非等人回到家中的时候,院子里摆了一堆的米跟菜,几刀肉,还有油盐柴一类的生活物品。
林行远吓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走错屋了。顾泽长想炫耀的话一下都憋了回去
顾泽长惊道“这得买了多少钱”
方拭非踢了下框,把锅跟渔网拎到一旁“这是能讲价了吗量大从优,可以原价出售”
“吃不掉会坏的吧”林行远说,“这么多盐,我们是要住多久”
几名侍卫也正在打理,把柴火搬后厨去,轮流着劈柴。
叶书良走出来说“都是送的。”
几人异口同声“送的”
方拭非“县丞发财了”
林行远“有人想买官”
顾泽长“哦,我知道了。是太守或者节度使派人送来的吧”
“你们想的真多。”叶书良招手,示意他们进来“是冥思教的人送的,刚走。”
林行远等人合上门,跟叶书良一起进屋。
方拭非肃然道“冥思教的人为何忽然来讨好你他们不是从来不屑官府吗连县令都敢杀。如此猖狂,到你这里就服软了”
叶书良打开扇子,慢慢摇着,笑道“是今天你们走后,我又带着人出去买菜了。”
林行远忍不住摸上自己的小脸“难道是我长得太勇猛,吓到他们了”
叶书良“我说东西卖得这么贵,只因为我们不是冥思教的人,这也太霸道了。”
几人沉默着听他说。
“那卖菜的人脸色惊变,旁边有几人冲出来,就想要拿我。”叶书良说,“我很惊讶,我说京城佛道两教相争,朝廷从不曾过多干涉,相反还会鼓励诸人广建庙宇、道观,请道长跟大师出来讲经,开办庙会。怎么到了何山县,就成这样了呢也闻冥思教是佛教分支,若是可以教导百姓安稳度日,朝廷可以扶持,没想到却会是这样的。”
叶书良笑道“从未听闻哪个教派,对待外来者是如此蛮不讲理,难道不信我者都要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陛下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不知这民间教派,为何非要跟朝廷相争难道干守一个何山县,就能自立为王了吗”
方拭非若有所思地点头。
顾泽长问“然后呢”
叶书良“然后我就回来了,他们就带着东西来跟我道歉了呀。”
顾泽长看了眼方拭非“为什么你不是在骂他们吗”
方拭非说“他们是以为,朝廷服软了,想承认冥思教的正统地位,让官府与宗教和谐相处。此次派京官南下,恐怕就是为了协商此事。既然这样,大家就是朋友。先前这作派得罪了我们,连忙找人过来求和。”
顾泽长“他们还怕朝廷吗连县令都敢杀,我还以为他们都疯了。”
“那是自然。他们可以挑唆百姓,是因为百姓不够聪明,觉得冥思教的神明真可以保护他们。可究竟是人是鬼,吹嘘的人自己总是知道的。他们因为利益诱惑,占据一方地头,但百姓相挟,但终究不够安稳。”
方拭非说“为什么因为秦朝只有一个陛下。朝廷若真发狠,要派兵镇压,将这边的人都打成造反的乱民,区区一县百姓算得了什么不过都是些手无寸铁、毫无抵抗之力的平民而已。到时候都是一个死。能与朝廷交好,意味着安全,意味着财富,同时也意味着权力。他们为何不接受怕是都要乐疯了吧。”
顾泽长说“总不会真要与他们谈判吧”
“那怎么可能煽动无知百姓,谋害朝廷命官,是死罪,这些人往大了说,是忤逆叛贼。大秦界内,我本国国土,为何要与区区逆贼谈判叫朝廷颜面何存”方拭非说,“何况这些都是什么人你纵容他一时,他便能得寸进尺,如跗骨之蛆,叫你无法摆脱。对付他们,只能狠,不能忍。宁愿杀了所有执迷不悟之人,血流成河,也绝对不能再养痈成患,拖累一国。”
叶书良点头“殿下,你不懂此事严重性。何山县的问题,已不是区区教派相争了。这边的百姓被蛊惑驱使,无法分辨是非对错,如同癔症,不可继续泛滥。凡有反心之人,皆是如此作为。自古以来,都是严刑毙之,以儆效尤。”
方拭非补充形容“就是杀掉后挂城头的那种。”
林行远“如是在军中,敢有人教唆挑拨。别说能造成今日的局面,稍有端倪,直接就人头落地了。不管是谁,朝廷都不会多说一句。”
顾泽长被他几人血腥描述震住了。没料到向来温和的叶书良也会说出如此狠戾的话来。
顾泽长问“那到时候他们发现我们骗他,岂不是更生气我们身在何山县,是否会有危险”
叶书良说“我可什么都没说,全是他们自己想的。送来东西,我也推辞过了,只是盛情难却啊。”
方拭非鼓掌“叶郎中说得对您出马就是不一样。小辈先前真是惭愧。”
叶书良谦虚说“哪里哪里。”
林行远“”
他错了。无耻真是你们户部一脉相承的传统。只是有的人藏得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