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登恒还想批阅公文, 可被方拭非气得实在静不下心。提笔看了会儿,直接摔到地上。
他起身往外走去“搬走”
身后一串内侍匆忙跟上。
推开大门,夜风猛得灌了进来。橘灯的光影下还跪着一 人。
方拭非挺直着腰背,见顾登恒出来, 低下头伏在地上。
这姿势就不方便顾登恒踢了。
他假装自己看不见,越过人径直走了过去。
方拭非昨夜被留在宫中,第二日早晨金部点卯也未到。
林行远在家等了一夜不见人回来, 担心不下, 大早到户部找人。叶书良听他描述也很惊讶,才说昨夜方拭非不跟他一起出来, 而是被陛下单独留下, 后来怎样了不知道。
户部众人顿时唏嘘。看来不只议事, 竟然还留着过夜了, 这是何等恩宠上一位陛下这样器重的官员是谁记不住了。反正她这是飞黄腾达的命啊。
看来以后对方拭非, 他们要讨好一番了。
林行远听闻, 不见放松, 反而更是忧心忡忡。
叶书良宽慰他两句“何山县一事, 我看陛下是真的高兴。昨天用膳的时候, 方主事与他也聊得开心。他是个聪明人, 懂得审时度势,加上陛下一直喜欢他, 不会出问题的。”
林行远也只能干笑。
方拭非是审时度势, 她送起死来那也不是正常人能体会得到的。
李恪守眼睛都红了。
唉,一代新人换旧人啊。想想他以前也是靠张嘴说得龙心大悦, 陛下的恩宠做不得数的。
李恪守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自然当是好事,心里正嫉妒着。
正午的时候,方拭非还是没回来,才隐隐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王声远自早朝回来,一声不吭,未对方拭非的事做任何评价解释,但也并未动怒,那态度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李恪守从他这里探听不到,就开始独自寻思,寻思出了一堆问题。
方拭非要是出事了,这风声怎么也该传出来了。她要是没出事,在宫中留这么久做什么
哦
李恪守就明白了。
或许是受陛下器重,升官调出户部了。而方拭非忘恩负义,干脆连户部都不回,才惹得王声远不高兴。
解释得通。
比他还急的,是林行远。
晚间,王声远出来道“陛下有事,要召户部官员入宫一趟,顾侍郎哪儿去了是回去了吗”
底下人打“似乎是回去了。”
李恪守匆忙举手“我去王尚书,下官陪您去”
王声远敷衍道“也可。你还记得六七天前整理出来的账册吗”
李恪守“自然记得。我同顾侍郎一起过目的。”
王声远“那就准备准备。”
李恪守匆忙去后头换衣服,随着王声远一道进宫。
由王声远领着,临近书房前,发现那里跪着个人。
李恪守乍一眼看,觉得那身影特别眼熟。再乍一眼看
这不就是传说中要飞黄腾达的方拭非
他看得太入迷,以至于到台阶的时候,直接绊了下,重重扑倒在地,将侍卫与内侍都吓了一跳。
方拭非抬了下头,又低回去。
李恪守不敢叫出声,忍着痛爬起来,臊红了脸,跟在王声远的后面进门。
顾登恒请他们过来,根本不是为什么大事。该说的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又重复一遍。不知是何深意。
李恪守下巴和手掌还疼,没听进去多少东西。书房内两个人也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聊了许久,只字未提方拭非。
到临走时,顾登恒才终于道“王尚书,把你们部那方拭非,带回去好好说教。问他,知错了没。”
王声远忙道“是。”
顾登恒补充说“不要叫朕再看见他了”
王声远又应了声,扯着李恪守的袖子示意,躬身退下。
二人走到方拭非的面前。
王声远问“站得起来吗”
方拭非用手撑着地,姿势扭曲地站了起来。
她连续跪了一整晚,又跪了大半个白天,早已经坚持不住了。夏服穿得多薄这阶前的石头坚硬,血肉之躯哪能比没跪两个时辰,膝盖就跟碎了一样。
白天暴晒,夜里霜寒,能跪到现在不容易。还是趁着没人注意,动来动去地不停变化姿势,深夜清晨趁着没人看见,偷了一会儿懒才撑过来的。
侍奉的宫人们看见了也不敢多言。朝前政事相关的责罚,他们自知身份,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去刻意得罪官员,能有什么好处何况他们做到御前伺候,多少有点眼色。
顾登恒昨天虽然喊得那么响,说了提运河的人就要砍下脑袋,可最后杀她了吗没有啊。连板子都没打,同以往的人比起来,跪一晚上算什么严厉的责罚倒是当时房内的几名官员吓得半死。
这不现在,还亲自让户部的官员给领回去了吗
哪个失宠的能有这么大面子
王声远看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真是又气恼又好笑,就指道“自己走”
方拭非不指望他一把老骨头来帮自己,先在原地活动手脚,试着能不能走路。
李恪守就在一旁小声嘀咕问“方主事是为何被罚听叶郎中今晨所说,他分明很讨陛下欢心啊。”
“你问这些做什么陛下方才不是说了吗,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圣驾。”王声远冷声道,“哎呀你让开,挡我面前做什么”
“是哪里冲撞要怎么说教”李恪守换了个位置,继续问道“那陛下说的不要再看见他是什么意思这是逐出户部了”
“你”王声远气道,“你就非念着户部不好是不是陛下如果要调他出户部,等吏部那边来了消息再说,你瞎操什么心逐出逐出,户部人多就吗瞎逐出”
李恪守不满“那我也是户部的人,替户部着想,关怀下官,有什么错啊”
王声远“嘘小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边方拭非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可以走了。
被遣出来的起居郎站在李恪守伸手,望着方拭非艰难离去的背影,无奈叹气。
李恪守见他似知内情的模样,便靠过去小声问“陛下为何忽然与方主事的置气之前不是很喜欢他吗我看方主事巧舌如簧,也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呀。”
起居郎与他有些私交,加上对方是户部侍郎,有权责的实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透出口风道“靠这个来讨圣恩,自然是长久不了。”
“靠”李恪守领会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醍醐灌顶状“靠厚着脸皮”
“”起居舍人,“”
李恪守忿忿不平“好个方拭非,我就说,他个巧言善辩之徒,就是厚颜无耻。哼,可算遭报应了吧”
起居郎挥挥手,不与傻子道长短,自己先离开了。
李恪守真情实意地信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追上方拭非,往宫门跑去。
林行远正在宫门外等着。他焦躁地走来走去,看日头一点点西斜,随后宫内外都点起了灯。
待天色黑了,才见一诡异人影从门内出来。
林行远立即迎了上去。
“你这怎么回事你又做什么了你可安分点吧”
“林哥,远哥,大哥,快扶我一把。”方拭非朝他伸出手,当场就想给他跪下,两腿打颤,站立不住“我要撑不住了。”
林行远转过身将她背起来,问道“你怎么样了”
方拭非吁出一口气“我现在好多了。可也不算没事。就想休息休息睡一觉。今天不沐休,想直接睡了。”
林行远暗骂,说她这时候还不正经。脚下动起来,背着她往家里赶去。王声远一直与他们同路。
李恪守见这事有内幕,也厚着脸皮吊在队伍末尾。
等去了她家,才发现叶书良和顾琰竟然也在。
这二人面色不善,显然已经知道了真相,就等着兴师问罪。
林行远将方拭非放到最中间的椅子上。
“蓬荜生辉啊。”方拭非抱拳道,“就是什么,请给下官一点喘息的机会。太累了,容我自己反省反省。”
“喘息你给了吗”王声远一进门就换了个样子,暴跳如雷道“谁给你的本事在陛下面前提运河啊还开运河引商船,这等大事你不跟我商量,嘴巴一张就出来了方拭非啊方拭非,我不想你竟不识时务到这地步”
“方拭非,数月不见你这脑子都长霉了”顾琰,“你说的这事与户部脱不了干系。陛下若是多想,你是想连累户部,还是叫陛下猜疑王尚书在背后挑唆”
叶书良也拍着桌子道“这就不是你能说的话。你知道当年为何封锁运河国之大事,哪位君王不紧张”
“什么”李恪守跳起来道,“怎么就开运河了方拭非你不要命了吗你问过工部问过几位节度使,问过各部各司官员了吗”
方拭非“这是三司会审吗”
“三司会审要是能定得了你的罪,那我现在就审你了”王声远指着她道,“你怎么就想不开呢本官提携你容易吗刚出何山县那虎穴,你又自己跳入狼窝,一次次的,你嫌命长啊是不是”
方拭非道“昨天陛下说随意提要求,我说没有,陛下就要调我去中书省。御史我旁敲侧击说了河道的事。”
李恪守挤了出来,接着数落道“这是两件事陛下器重你是何等荣幸你就不知轻重,得寸进尺。陛下的赏识啊,哪容你如此放肆”
顾琰咋舌,用扇子的头部敲着他的手臂道“你让开,这说的都不是一件事。到一旁自己怀念陛下的赏识去。”
叶书良道“河道管河道,与中书省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河道一事牵连甚广,有多严重吗”
“中书省是个好地方,只是我心中介怀。我答应了王猛。再者,我自南边长大,运河一事已成执念,如果就此离开户部,如何也不甘心”方拭非指着王声远道,“何况我先前整理户部公文,您不也早有此意吗”
王声远一急“你胡说,我没有你到哪儿翻出来的东西方拭非我看你就是闲的慌,什么陈年旧事你都往外翻”
“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恪守被排除在外,懵道“我不是户部的人吗你们个个都知道,偏偏瞒着我,怎样这是排挤我”
“你既然都这样想了”王声远烦道,“那你怎么就没点自知之明呢”
李恪守“”
他又做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