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下来。顾泽长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自己万般纠结。
他靠近了二人问道“你们都是在为杜氏的事情担忧”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杜太傅离开京城后,杜氏一族的几个人也离开了京城。蛰居扬州,与世无争,京城中的风波,本该殃及不到他,结果却被三殿下拿来与户部示威,谁人能不心惊胆战朝中要是有官员敢如此作为,管他是谁,几位老臣定然不绕。可他是谁,他是皇子,是储君热选”林行远问,“如何能不叫人担忧”
“是吗”顾泽长讷讷道,“原来如此。”
朝中大臣,皆是顾忌于此。
他们不能不为未来考虑。
将来的一国之君啊,关乎万千民生社稷,怎能不顾虑
他们要保着顾泽列,可又害怕顾泽列这样的性格难成明主。历史上无数贤臣都面临过的问题,现在也摆在他们面前,
“对不起,我实在是帮不上忙。”顾泽长说,“可父亲父亲是生气的,应该不会置之不顾吧”
林行远摇了摇头。
人也已经死了,求个不靠谱的应该还有什么用
何况谁能保证得了这个应该他就觉得这个应该玄得要命。
国之大事面前,强咬着牙,也要学会妥协。谁让顾登恒年轻的人时候没多生几个成器的儿子
“唉”方拭非说,“五殿下,来都来了,读会儿书再走吧。”
“陛下”
内侍冒死拦住顾登恒,“陛下您喜怒,万万不可啊”
顾泽列跪在下面一动不动,额头上被硬物砸伤,已经见了血。
地上还散落着各种奏折,以及砚台与镇纸。
顾登恒要狠起来,那是真狠。年纪上去了之后开始收敛,逐渐沉稳。因为太子之鉴在前,让他对孩子心怀愧疚,越发疼爱宽容起来。就是宫人们也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倒让人差点忘了他本来的性格。
顾泽列抖了下,这时候才开始后怕。收起了他假意惺惺的表情。
“你威胁朕,你大可继续威胁朕,你看看是你比较能耐,还是朕比较能耐”顾登恒说,“你以为朕真不敢动你朕自登基以来,就没怕过谁朕是对你太客气,才让你如此放肆”
顾泽列忙说“父亲,儿子不敢。是见父亲您有心军饷一事,才托人”
“你住嘴你以为凭这种说辞能骗得了朕真当朕耳目昏聩是非不分”顾登恒瞋目切齿,听他在面前推脱已是怒极“朕,朕为帝数十载,这种口是心非之言每日都在听。朕以前信你,是为什么是在纵容你包庇你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朕拿你当储君”
顾泽列膝行上前,用力一磕,血沾在手背上,大哭道“父亲,儿子真的没有异心,您一定要相信我”
“你知道杜望予是什么人你知道杜陵是什么人”
“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朕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他走了,这太傅之位朕还给他留了二十多年,你不知道吗”
“父亲”
“你却逼死了他的儿子”
“咳咳”
顾登恒剧烈咳嗽,挥开过来搀扶的内侍,指着下面的人道“你比之你大哥,差了何止千倍百倍远他去世之时,朕没留情。连他朕都可以杀得,你以为自己能胁迫得了朕啊你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吧因为朕动你的私库叫你不快是不是你算计得了朕朕告诉你,不可能你以为朕要对你妥协朕也清楚告诉你,不可能”
顾泽列用力摇头“父亲。儿子只是想为您分忧您提大哥就罢,怎能这样辱我我若有不臣之心,岂会在您还康健之时就如此猖狂儿子也是受了奸人唬骗才犯下错事,您听我解释,儿子真的知道错了,万万不会再犯陛下,父亲”
顾登恒摇头“是朕错了,朕是太纵容你,才让你得寸进尺,一步步踏入歧途。朕咳”
他眼前发花,喘不过气,捂着胸口向后一个趔趄,就要摔道。
内侍匆忙扑过去抬住了他。
“陛下”
“去,叫太医”
“”
顾登恒几日称病不见,将大臣全部退居在外。
杜修远的案子,却是要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第一堂,没出什么结果。
案情真相,众人心中都有数。是时候要站队的。
刑部尚书是偏向顾泽列的人。御史公论交情,该偏向杜修远,可在处事上,却不得不袖手旁观。大理寺卿至今立场不明。
在陛下未出明确示意之前,看着杜修远,他们虽然同情,只能无可奈何。
拖着,暂时先拖一阵。
顾登恒嘴上说得狠绝,可要真做起来,却犹豫了。
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当初痛不欲生。如今行将就木,难道还要再杀一个吗
几人能做得出来啊他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身为帝王,手上从来有着莫大的权力,他可以偏帮任何一个他想偏帮的人,这等诱惑常人能禁受得住
他自认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活得半生痛苦,已经无愧祖先了。
他就剩四个儿子,犯了错,他想原谅。作为一个父亲,他真的犹豫。
何况,大秦今后难道要无主吗
“是报应”顾登恒看着头顶哽咽道,“我儿,这是你给的报应吗”
婢女走进来道
“陛下,王尚书与御史公求见。”
顾登恒挥手,轻声道“不见。”
顾登恒上次连日罢朝,已经是太子离世时候的事情了。
王声远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默默叹气,商讨几句过后,走回自己官署。
要说这几日等消息里最急的人,大概就是方拭非了。
她已经很耐着性子,很顾全大局了。可是第一次三司会审开审毫无进展,她就觉得不妙。加之三殿下至今安然留在家中,更让她心生忧虑。
她不知道宫中发生过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顾登恒是个什么态度,自然要往最悲观的地方揣测。
便一直等着王声远从宫里求见回来。
方拭非大步追上去问“可有回音”
王声远看她一眼,说不出的烦闷“没有。”
“陛下身体如何”
“太医说,已如性命之忧,但仍需静养。”
方拭非“那杜家的事呢”
王声远“此事尚在调查。”
方拭非停在原地,用力拽住了王声远的袖子。
“那就查呀查贪腐,不需要户部的人去吗人呢谁去动静呢怎么安排您给我机会,我一定能把扬州上下都翻出来。”
王声远“你想怎么查”
“那他们怎么查”
“物证都在还何需查”
“物证是谁的难道不该查”方拭非说,“这事情里面究竟要不要查难道他们不知道”
“你住嘴”王声远大声一喝,盯着她的眼睛,沉沉吐气道“方拭非啊方拭非,你凭什么来这样质疑本官是本官做错了吗是本官的错吗”
方拭非咬着唇角,胸膛剧烈起伏。
王声远指着她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莫非人命就如此卑贱”方拭非问,“莫非真相就如此微下莫非公正就如此廉价”
王声远“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方拭非拍着胸口道,“你们怎么想,他们怎么想,陛下怎么想,我都知道。可你们是错的呀,你们分明是错的,还要我去信吗要我信什么信这世间毫无公道”
这周围还有人再看,王声远沉着脸,指向门口说“方拭非,如此口不择言,我看你需要反省反省。你今日先回去吧,没有冷静,就别来户部”
方拭非退了两步,径直转身,冷声道“下官告辞。”
叶书良从里面走出来,见此担忧望着门口。
王声远“他这什么脾气他这比我年轻时还要命”
叶书良小声问“当真没有转圜余地”
“叶郎中,你就别来逼我了。”王声远叫苦道,“若有转圜余地,你当我不乐意见吗”
叶书良沉思片刻,低下头,叹道“说到底,你我都顾虑太多,画地为牢了吧。”
林行远快步追了过去,喊道“方拭非,你去哪里”
“若是师父还在,何人敢这样欺负他们”方拭非握拳,咬牙气愤道“可惜他不在了。他因为我带累杜家,我真是”
“你真是什么”林行远生气推她,骂道“这事本与你无关,你还上赶着要替顾泽列担责你是觉得闲得慌吧”
方拭非改了后半句的话,说道“真是气疯了脑子都要坏了。”
二人一路到了大理寺。
她借着自己身份,倒是进了大理寺,随后去向关押囚犯的监牢。
方拭非道“王尚书让我来看看罪臣杜修远,有事要问。”
那狱卒一口回绝“没有公文批示,我等不好放行。他如今是朝廷重犯,尚在待审,抱歉了。”
方拭非没有离开,只是继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入口。
狱卒为难说“您就算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用的。”
叶枫路过,见有一人立在那里,还有些眼熟。觉得心烦,想当没有看见。走出老远,还是对手下人道“让人放他进去。”
“是。”
方拭非在狱卒看守下,一起走进牢房。
杜修远侧躺在床榻上,看情况并未在大理寺内受刑。
“杜公子。”方拭非出声喊道,“我来看你。”
杜修远坐起来,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方拭非顿了下说,“杜太傅曾经教导过我一些时日,我始终感念他的恩情。”
“他与我杜家没有关系。”杜修远冷笑道,“我对他毫无印象。偏偏他这人,只给我杜家留下无数的麻烦。我父亲一辈子留在他的阴影里,连以死明志,都再想着不能给他蒙羞。呵呵。他算谁”
方拭非看了眼身边的狱卒,没有出声。
片刻后,杜修远又问“他死了吗”
方拭非遗憾道“他已经离世了。”
杜修远喉结滚动,表情中有凄凉又有哀痛,暗光下有道晶莹水渍滑过,却违心道“那就好。”
说罢重新躺下,再不出声。
方拭非心绪复杂,只是说“我会救你出来。”
杜修远无动于衷,翻了个身。
方拭非一手按在牢门的柱子上,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一定放你出来”
狱卒开始赶人“官爷,请出去吧。”
方拭非转身离开。
杜修远垂下视线,余光透过牢门。直到方拭非的身影从前方消失。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