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田物点头，“我曾行走人界，但凡撞见有人私闯女儿香闺家长无一不大发雷霆……但前辈似乎并不担心？”
“我当然不担心。”老人大笑。
“为什么？”田物一怔，照顾像绛芸这么迷糊又缺乏警惕性的女孩，难道不是操碎了心么……生怕她被哪个无赖给骗了。
“我为什么要担心？”老人反问，“你其实不了解芸儿那孩子，我刚进门看见你时确实吃了一惊，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除了我之外的人能进这个屋子。”
“什么？”
“芸儿是个非常排外的孩子。”老人说，“她除了我之外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所以外人看起来她有时非常冷漠。”
冷漠？田物一怔，他想前那个拉着自己一路在石阶上飞奔又抱着自己睡觉的女孩，在田物眼中绛芸有时疯癫有时脆弱，但冷漠这个词跟这个女孩绝对八竿子打不着。
“学院里其实没有人愿意接近她，她也不愿意接近任何人。”老人说，“那孩子虽然是个路痴，但她的警惕性非常高，她甚至拒绝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接近她。”
田物有些发怔，他面前这个老人所说的根本是另外一个人吧？
绛芸昨晚还抱着自己睡了一觉……
“有一段时间我为此非常伤脑筋。”老人说，“芸儿拒绝所有人，她非常孤独，在学院里孤立无援……”
田物沉默。
“我每天都会来看她……”老人叹气，“每次进门芸儿都一个人缩在床上，看到我才肯出来。”
田物想起自己。
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却像暴躁的小狗龇牙咧嘴试图攻击每一个靠近的人，外人看来他们疯狂不可理喻，其实他们只是在保护自己。
当你无法辨别这个世界是好是坏……就只能拒绝它。
田物也不清楚绛芸为什么肯接受自己，他们是同一类人，但他们这些同类和同类之间其实没有共同语言不会互相认可，他们本就是不会认可别人的人。
“那孩子很可怜……”黑衣老人叹气，他转头看着田物，“但我看得出来，年轻人……你也是和芸儿一样的人。”
田物怔住了。
“我活了多少年见了多少事。”老人缓缓说，“世事纷扰红尘滚滚啊……”
“前……前辈，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看出来的？”老人微笑，“年轻人，你知道怎么看人么？”
田物摇摇头。
“这神学院高手如云上玄一抓一大把……”老人哈哈笑，“但若要论起看人，他们恐怕还没我这个看大门的在行啊。”
田物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能看出什么样的人……”老人语气平淡，“人活一世跌宕起伏喜喜悲悲，过着过着就淡了，看着看着就透了。”
田物沉默。
“你还太年轻。”老人摇摇头，“须知世事艰难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该来的总会来，不可强求啊。”
田物猛然发觉老人为什么要单独跟自己谈话……他原本以为老人是为了绛芸，但老人其实是在开导自己。
田物霍然起身，躬身行礼，“还望前辈明示。”
老人一怔，笑着摆摆手，“我不过一个看门的糟老头子……哪能明示什么？”
“还望前辈明示！”
老人看看低头躬身的少年，缓缓收敛笑容，幽幽叹了口气。
“你是新生吧？”
“是的。”田物点头。
“那你已经通过了问门……”老人问，“你在问门里待了多久？”
“八年。”
“八年？”老人诧异，“你在问门里待了八年？”
“是的。”
黑衣老人深吸了口气，重新打量自己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能在问门里待上八年……
“我教不了你什么。”老人叹气。
“什么？”田物一怔。
“我看你气质神庭冷凝眉生暗纹……”老人缓缓起身拄了拄拐杖，“本以为你是天生孤相，所以才支走芸儿与你单独谈话想劝劝你，但……”
“怎么了？”
“但我错了。”老人摇摇头，“我帮不了你。”
“前辈？”田物愣住了。
“年轻人，这世上有人天生孤相，就像芸儿，虽为世人排斥但尚有医法。”老人闭上眼睛，“但如果是自绝后路……就算原始降临天尊出世也是无可奈何，无可救药。”
田物呆呆地看着他，自己无可救药？
“我……我……”
“年轻人，无论你身负怎样的身世……”老人摇摇头，“但我要奉劝你一句，这世上苦难重重，唯大智者方能堪破，唯大勇者方可渡过……”
田物怔怔地站在原地。
“你所想要的，非大智大勇者不能及啊。”老人叹气，“你还年轻，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尽早放弃吧。”
田物一呆，放弃？
“那不可能……”田物喃喃。
“嗯？”老人一怔。
“那不可能……”田物抬起头，一字一顿，“那不可能。”
尽早放弃？开什么玩笑……不知多少个风餐露宿的日日夜夜田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与野狗抢食，沿街乞讨，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也只是咬着牙诅咒这个世界。
不知多少次田物半夜惊醒满身冷汗，眼前双日降世烈焰焚城。
“即使你知道你面前是个火坑？”老人讶然。
“我知道。”田物语气淡然，“烧死就烧死，我本来就是那个在烈火中逃过一劫的人。”
黑衣老人笑笑，“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把自己逼上绝路，也是大智大勇啊。”
“置之死地就够了……生不生倒无所谓。”田物摇摇头。
“年轻人要自信。”老人大笑，“有你这样的后辈，你一直惦记着的那人晚上也睡不好觉了。”
“前辈认识我？”田物一愣。
“我可不认识你。”老人笑着摇摇头，“但作为一个上了些岁数的人，‘炎煌圣血，业火晴川’我还是略有耳闻。”
“那么还请前辈……”
“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人摇头大笑出门，“我还指望你能帮我照顾照顾芸儿呐。”
老人的笑声远远传来，田物怔怔地站在屋子里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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