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嫣脸色难看。
她当然知道这孩子不能留
可是
太阳沉进了地平线,一线烛火摇摇欲坠。
霍明嫣声音极轻“表哥一意孤行,御驾亲征,要是他在战场上有个好歹”
她摸了摸尚还平坦的腹部,秀丽的双眼中透出霍家人特有的野心“本宫肚子里怀着的,可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她当然是爱慕表哥的。
可是比起那点子情爱,自然是当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更讨她欢心。
到那个时候,不仅关外数十万大军尽归霍家,她还可以接祖母和爹娘来京城享福。
她的弟弟霍明栩,可以迎娶天底下最高贵的千金。
整个大周江山,都将是她霍家的
含桑的小脸皱成一团,劝道“娘娘可别犯糊涂混淆皇室血脉,一旦被发现,这可是杀头的罪更何况陛下英明神武,未必就会在战场上出事”
霍明嫣咬了咬嘴唇。
无论表哥出不出事,他心里记挂的女人都会是沈银翎。
表哥不喜欢她。
征服表哥的心,比谋朝篡位还难。
即便表哥能平安从战场上回来,她也未必能怀上他的子嗣。
而现在,她有这样好的机会
她肚子里揣着这样好的机会
霍明嫣喃喃“他不会发现的”
“娘娘”
“他不会发现的”霍明嫣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含桑,你可别忘了咱们来京城之前,祖母叮嘱过的事她要本宫事事为霍家考虑,她说表哥终究只是霍家的一个外孙,比不得本宫和阿栩来得重要她说了,大周的继承人,只能从本宫肚子里出来”
“可是”
“若是表哥平安归来,本宫将来又怀上他的子嗣,那就把现在这个送走就是”霍明嫣当机立断,“这并非什么很难的事情,表哥绝对不会知道真相”
含桑拗不过她,只得沉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
霍明嫣借着送行的由头,特意请来后宫妃嫔,专门为陆映设践行宴。
妃嫔们得了她的指使,纷纷向陆映敬酒。
陆映面色淡漠,来者不拒。
不知不觉,已是十几杯酒下肚。
那酒是霍明嫣从关外带过来的陪嫁之物,最是烈性不过。
等酒宴结束,陆映撑着头,已是酩酊大醉。
霍明嫣递给含桑一个眼神。
含桑会意,领着几个小宫女把陆映搀扶进坤宁宫的寝殿。
她本欲做些什么,可惜陆映醉得厉害,她脱光了躺在他身边,他亦没什么反应。
霍明嫣无奈,只得钻进他怀里,就这么过了一夜。
至天明,陆映宿醉方醒。
怀里温软。
朦朦胧胧间,他恍惚依旧置身于蓬莱寝殿,依旧抱着那个人。
像是梦里。
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抱着她。
喉结微微滚动,铺天盖地的悲哀侵袭着青年,那个烙进骨髓的小字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即将哽咽着唤出声的刹那,霍明嫣动了一下身体。
她娇声嘤咛“表哥”
梦醒了。
陆映睁开绯色的湿润狭眸,瞳珠里掠过一丝厌倦和木然。
他不动声色地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才过卯时。”霍明嫣跟着坐起身,“表哥明天才出征,今日可以多睡会儿。”
“不必了。”
陆映冷淡回应,在桂全等人的侍奉下穿好衣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霍明嫣撑着凤榻。
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光滑的肌肤。
她久久盯着远处的帷幔和珠帘,朱唇噙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陛下明日就要走了,郡主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蓬莱殿,翠翠忧心忡忡地陪着沈银翎。
沈银翎正在练字“以什么身份去”
翠翠哽了哽,扒拉着小脑袋想了半晌,确实想不出适合的身份。
总不能说,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小妾的身份,去探望大伯子吧
传出去简直荒谬
翠翠噘了噘嘴“可是在奴婢心里,您和陛下就是最般配的,比皇后娘娘还要般配。而且陛下又那么喜欢您”
沈银翎淡淡道“这就是没名没分的下场。”
连主动求见他都不能。
上回绵绵失踪,她闯进抱厦见他却被朝臣看见,于是她用了崔季抚恤金出了问题的借口。
这一次呢
这一次,难道她还要再搬出崔季
没名没分,她便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待在这座孤岛,等着陆映想见她的时候,她才能见他一面。
嫔妃妾室尚且能去探病,但她不能。
她要避嫌。
沈银翎搁下毛笔,在木盆里净手“般配有什么用说到底,不过就是他豢养的金丝雀罢了。落在旁人眼里,只怕我根本就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孽。”
细白娇嫩的双手放在水盆里。
水面上,倒映出一双清冷的狐狸眼。
片刻后,她沉默地搅碎水面。
此夜难眠。
才过寅时,天色尚暗。
今日是陆映出征的日子。
沈银翎坐在孤岛边,双脚浸泡在湖里,绯色石榴裙层层叠叠浮在水面上。
她用一根金簪随意挽起青丝,几绺凌乱的长发被湖风拂过雪嫩面颊。
水边还摆着个红漆雕花的木盆,琢玉坐在盆里,周围卧着几只布偶小老虎,是海棠和陈嬷嬷她们缝给他玩的。
天水相接,星子黯淡。
沈银翎将一盏莲花灯推进水里。
她望向琢玉,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说,祝爹爹旗开得胜,所向披靡平安顺遂。”
琢玉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词,只咧着小嘴冲她笑。
沈银翎也笑。
莲花灯随波逐流,渐行渐远。
号角声起。
天才蒙蒙亮,陆映已经从宫中启程。
文武百官和嫔妃们纷纷到北宫楼上拜别,百姓夹道围观,看着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
年轻的帝王在马背上回首。
宫楼上挤着许多女眷。
一眼扫过去,姹紫嫣红环肥燕瘦,却没见到熟悉的那抹身影。
她不会来了。
陆映默默收回视线,攥紧缰绳,打马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