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夫人,怕是不够格吧
6969“既是下马威,怎不见太子殿下亲至”
6969召刘德、刘淤兄弟二人入内,王娡仍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缓慢摆弄着面前的织机。
6969只嘴上话语,却分明是在嫌刘德、刘淤兄弟俩身份不够,不配与自己谈话。
6969至少,是不配替太子荣,给自己下马威。
6969见王娡这幅有恃无恐,甚至淡定到有些过分的神容,公子刘淤虽不知王娡哪来的底气,也还是难忍一阵恼怒。
6969“贱”
6969正要上前呵斥,却被二哥刘德轻轻一抬手,便将赶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6969也没忘瞪大眼睛,恶狠狠瞪了王娡一眼
6969刘德却是淡定许多,虽也同样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但至少还带着笑。
6969“夫人,未免有些自视过高了。”
6969“今我汉家,椒房有主。”
6969“既椒房尚得皇后在,则凡宫中诸姬、嫔包括我兄弟三人的母亲,都不过是天子之姬、妾。”
6969“太子既为储君,其一静、一动,皆系宗庙、社稷于己身。”
6969“皇后召见太子,尚且要扫榻以待;相见之时,太子执子嗣礼,皇后却要回平辈礼。”
6969“夫人区区一介姬、妾,便想要让太子亲至这绮兰殿”
6969“只怕,是有些不够格了”
6969言罢,刘德便淡然直起身,双手环抱于腹前,一副荣辱不惊的架势;
6969若是手中,再多出一杆三重节牦,便俨然是大义凛然的天子使
6969开口便带着那么大的火药味,自然不是王娡当真被愤怒,或是被绮兰殿糟糕的处境冲昏了头脑。
6969实际上,作为享誉青史的孝武王太后,王娡的政治视野和权谋手腕,是近乎与当窦太后平齐,甚至隐隐有所超出的。
6969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历史上的景帝刘启,才会在皇十子刘彘那般年幼甚至年幼到连政治立场都看不清的状况下,便选择这位皇十子,来作自己的皇位继承人。
6969对于原本历史线的天子启而言,皇十子,表面看上去英武、睿智,却也时刻透露着稚嫩;
6969但有王娡这个太后托底,天子启才得以做出判断天子彘、王太后的组合,下限并不会低。
6969至少比起原历史时间线的刘荣、栗姬母子,下限要高出不知道多少。
6969有着不亚于当朝窦太后的老辣手腕,自便意味着王娡,并非是个因为一时恼怒,便会乱了方寸、阵脚的人。
6969凤凰殿的栗姬才是那样的人,但王娡不是。
6969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王娡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然是有的放矢,都是有其用意的。
6969很显然今日这一遭,便是王娡借着那句太子怎不亲自来给我下马威,来稍作试探。
6969试探的,是相较于过去的皇长子刘荣,如今的太子荣,对绮兰殿是个什么态度、什么强度;
6969同时,也是试探面前,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不能给自己留下些可乘之机。
6969几乎只一眼,王娡便迅速注意到了毫无城府,恨不能将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的皇三子刘淤。
6969却也正是因为注意到了刘淤,刘德随后的这一番话,才更让王娡愈发感到事态,恐怕比自己想象中,都还要更加严峻
6969“皇长子,已经年壮。”
6969“如今看来,皇次子,也到了可堪一用可供皇长子驱使的年纪”
6969“有此子在,便是公子刘淤,恐怕也很难作为突破口”
6969几乎只是片刻之间,王娡便完成了这一系列的思考、辩证、判断过程,并将注意力迅速拉回眼前。
6969故作讶异的将操弄织机的手一停,片刻之后,又若无旁人的重新恢复到先前,那岁月静好、织丝为布的模样。
6969只是嘴上,新一轮的试探也随之开始。
6969“公子说我不够格,那便当是不够格了。”
6969“左右我这绮兰殿,也容不下太子储君那般的贵人。”
6969“只是如今,太子已居储位,其母,却依旧未曾从凤凰殿,移居于椒房”
6969
6969“宫里的规矩,向来是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6969“这二者,有时是取一即可,有时,却又缺一不可”
6969“皇长子得立为储,母亲却并不是皇后,这就意味着皇长子,并非是以嫡长的身份得立,而只是庶长。”
6969“我汉家,有过皇庶长子如齐悼惠王。”
6969“但太祖高皇帝当年,可从不曾想过要将储位,交给齐悼惠王啊”
6969“什么时候,我汉家的太子储位,是庶子也可以坐的了”
6969王娡此言一出,殿室内不由为之一静。
6969便是在侧噤口旁观的田蚡、王儿姁姐弟二人,也不由微微长大了嘴巴,似是为王娡这番话,而感到惊诧非常。
6969册立刘荣为太子储君的,与其说是颁诏的窦太后,倒不如说是当今天子启
6969为了从母亲窦太后手中,拿到那一封册立储君太子的诏书,天子启甚至不惜以兵权强压,胁迫窦太后妥协
6969有了这个背景,刘荣这个太子储君最坚实的依仗,便必定是天子启。
6969无论刘荣是庶子还是嫡子,甚至是长子还是幼子乃至是不是天子启的儿子
6969都不重要了
6969在天子启那般强势,甚至威压东宫太后促成这封册令之后,刘荣这个太子储君的合法性,便已然不容置疑。
6969在这样的前提下,王娡一开口,便是隐隐指责刘荣沐猴而冠,以庶子的身份,坐上了向来只有嫡子嫡长子才能坐的储君太子之位
6969“阿姊”
6969“别是一时气急,乱了方寸”
6969田蚡满是担心的看了眼姐姐王娡,随即便将更加担忧的目光,撒向殿门内五步位置的刘德、刘淤两兄弟。
6969王娡方才那番话,有的是文章可做
6969旁的不说,只需要那番话原封不动的传出去,便当即是一个怨怼天子觊觎神圣的帽子扣下,将王娡那并不算粗壮的脖颈直接压断
6969有那么一刹,田蚡甚至连自己埋哪儿,都认认真真的盘算了一下
6969商贾出身,深讳察言观色之道的田蚡尚且如此,一旁的小王美人王儿姁自更不堪。
6969惊愕之下,竟是连怀里的婴孩都忘了哄,只呆愣愣的抱着幼子,仍有婴孩的啼哭声,充斥于整个绮兰殿上空
6969“好胆”
6969不同于方才,那纯粹的怒火中烧这一回,自认为抓到了王娡把柄的公子刘淤,却是半带恼怒,半带喜悦。
6969怒的,自然是王娡拐弯抹角,说大哥刘荣得位不正;
6969喜的,则是终于抓住了王娡的把柄,总算可以
6969“王夫人,多虑了。”
6969正盘算着要从怎样刁钻的角度,向口出狂言的王娡发难,身旁响起二哥刘德那沉稳从容的声线,只惹得公子刘淤本能的退回了二哥身后。
6969凤凰殿,或许在栗姬的掌控下,闹出过许许多多的乱子;
6969但也正是因为多年来的纷争不休,让凤凰殿上下,都在皇长子刘荣的推动下,形成了极为森严的上下秩序。
6969刘荣虽从不曾明说,但每一个在凤凰殿待过的人都知道凤凰殿,栗夫人最大,长公子稍次之,但也可以忽略不计,粗略理解为栗夫人和长公子都最大。
6969往下,依次是二公子刘德、三公子刘淤,再到掌事太监、掌事女官等等。
6969当然了和栗夫人并列最大的,是皇长子刘荣,而非皇太子刘荣。
6969时移境迁,如今的太子荣,显然远非过去的公子荣所能比。
6969在这森严的秩序下生活多年,公子刘淤纵然稍有些愚钝,但也已经将听哥哥话四个字,刻入了自己的灵魂深处、使其成为了最基础的本能。
6969故而,当刘德说出接下来这段话,并不着痕迹瞪了自己一眼,示意自己住口时,公子刘淤竟当真就此住了口,不曾再发一言
6969“兄长得立为储君,是东宫太后颁诏册立,父皇盖下天子印玺,已于新丰栎阳宫告太庙,不日亦当再告高庙。”
6969“册立储君该有的规矩,大哥没有略过其中任何一环。”
6969“至于兄长得立为储,母亲却并未循例获封为后,夫人与其问我问我这个皇次子,倒不如去问问东宫太后凤凰殿的栗姬,为何没有住进椒房殿” 6969
6969“亦或者,夫人也可以去宣室问父皇。”
6969依旧是以那副云淡风轻、荣辱不惊的沉稳之姿,以这样一番话作为对王娡的回应,公子刘德不见悲喜的面容之上,却不由稍涌上一抹严峻。
6969王娡,当真狡诈
6969就连皇次子刘德,都差一点着了王娡的道
6969至于公子刘淤若不是刘德及时制止,怕是早就跌进王娡挖的坑里
6969“母亲不曾获封为后,大哥仍旧是庶长子的身份,这,是事实”
6969“王夫人提起此事,纵然稍有不妥,又或是有非议椒房之嫌,也终归是在实事求是。”
6969“至于我兄弟二人,若是因此而迁怒于绮兰殿,便难免被朝野内外解读为对于栗姬没能住进椒房殿,凤凰殿怨念颇深;”
6969“以至于绮兰殿只是提了一口,便险些被凤凰殿的两位公子掀了顶”
6969意识到这一点,刘德面色只再一紧,面上虽顶多只是严肃,但暗下里,却已是如临大敌。
6969其实,还不止于此。
6969王娡这个举动的险恶之处,还不仅限于公子刘德所想到的那点。
6969拿椒房殿的薄皇后,以及儿子做了储君,自己却没有住进椒房殿的栗姬来说事儿,让凤凰殿去和交房的薄皇后斗这么低级的阴谋,王娡不会用,也不屑去用。
6969但太子刘荣,以及刘德、刘淤兄弟不上当,却并不意味着栗姬不会上当。
6969甚至再退一步来说哪怕栗姬,当真被太子刘荣奇迹般的劝住了,整个凤凰殿,都没有做出任何敌视薄皇后的举动,这个屎盆子,也依旧已经被扣在了凤凰殿的头上。
6969道理很简单谁信啊
6969说栗姬一向抽象到离谱的栗姬,居然一点都不介意儿子做了太子,自己却依旧居住在凤凰殿,由薄皇后仍居椒房
6969谁信啊
6969朝野内外,肯定没人信;
6969东宫太后,也绝不会信;
6969天子启,大概率不信。
6969最关键的是椒房殿的薄皇后,也同样不会相信。
6969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6969自以为猜透了栗姬的想法,觉得自己确实不该再占着椒房殿,薄皇后便会主动去找天子启,请辞皇后之位。
6969而后,天子启便必然会脑补出刁蛮的栗姬欺辱、欺压纯善的薄皇后的整个过程。
6969哪怕栗姬什么也没做;
6969哪怕这个过程中,栗姬真的什么都没做,单就是过去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赫赫威名,也足以让栗姬,彻底坐实威逼胁迫薄皇后搬出椒房,好给自己让位置的罪名。
6969剩下的事,就简单了。
6969太子荣屁股都还没在储位上坐热,就又恢复到早些年,为母亲到处奔波擦屁股的状态,无暇他顾;
6969天子启会因为对薄皇后的亏欠,而愈发看栗姬不顺眼。
6969被天子启疏远,栗姬却绝不会收敛,而是会愈发肆意妄为越住不进椒房、越做不了皇后,就越胆大妄为
6969直到有一天,栗姬闯下的祸端,刘荣再也收拾不掉的时候,绮兰殿的机会,便来了
6969“果然。”
6969“有此子在”
6969“那又怎么样呢”
6969“左右不过春三月,太子祭祖告庙,受百官朝拜之时,凤凰殿、宣明殿、广明殿这些个,也都差不多该要封王就藩了。”
6969“弟弟们都去了关东,身边再也没有了可堪一用的手足兄弟,再加一个心心念念着椒房殿、皇后册封的栗姬”
6969“彼时的太子,恐怕就不得不亲自下场,和我这妇人掰掰手腕了”
6969对于刘德识破了自己的设计,且有惊无险的没有落入陷阱之中,王娡并没有表现的多么失落。
6969左右不过随手一试;
6969没能诓到眼前这兄弟俩,也算是在王娡预料之中。
6969再者此番谋划,王娡并非全然失败。
6969王娡有十足的把握断定最迟不超过三个时辰之内,自己方才的话,便会传到椒房殿那位薄皇后耳中。
6969在那之后,事态的走向,便基本不大可能再脱离王娡的掌控
6969“只顾着扯闲篇,倒是忘记问了太子遣二位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6969能以姬嫔的身份,带着年仅三岁的儿子,在同太子储君的斗法中占得先机,王娡明显心情不错。
6969说起话来,语气都不由得带上了些松快至少没有如方才那般阴森冷冽。
6969刘德却顾不上注意王娡语气的转变,只谨慎的眯起眼角,仔细思量片刻;
6969确定没有问题,却也还是直勾勾盯着王娡,一字一顿道“大哥担心阿彘安危,特意从凤凰殿选了几个能干的,寸步不离阿彘左右,以护手足周全。”
6969这段话,刘德几乎是以诵读诗文的语气读出来的,生怕说错哪个字,再被王娡抓住把柄。
6969很显然,在面对王娡这个段位的高玩时,饶是皇次子刘德,也难免有些力有不逮。
6969纯段位压制
6969听闻刘德此言,王娡倒是没急着表态,反而是一旁的田蚡,装出一副自言自语,又或是和姐姐王儿姁交谈的口吻,嘀咕道“说是护手足周全;”
6969“谁知道是不是欺我绮兰殿无人,要拿阿彘的性命相要挟”
6969并不算太过拙劣的试探,却由于王娡先前的连番轰炸,而让刘德、刘淤兄弟二人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并没有被田蚡诓进去。
6969不知是对此早有预料,还是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6969王娡在短暂的思虑之后,终还是似笑而非道“有我这个母亲在身边,阿彘又能出什么差错”
6969“总不至于连我这个做母亲的,太子都放心不下”
6969“然。”
6969直到这时,刘德才难得恢复到平日里,那果决的风姿。
6969“不单是大哥我凤凰殿上上下下百十余人都认为依王夫人的阴险狡诈,未必就不会对阿彘不利,并以此栽赃大哥。”
6969“所以,为了防止有人尤其是防止王夫人,以伤害阿彘的方式攻讦大哥,阿彘左右,必须有我凤凰殿的人片刻不离左右。”
6969“好叫夫人知晓这,是大哥获立为太子储君之后,所下的第一道令。”
6969“虽非政令,更非诏谕,但想必夫人不会不明白太子储君的第一道令,究竟意味着什么”
6969丢下这么一句话,刘德便不等王娡做出反应,只自顾自侧过身,望向殿门外,自己从凤凰殿带来的那四位寺人。
6969并没有让他们入殿,而是亲自走出殿门,言辞严厉道“就一句话”
6969“阿彘,绝不可有任何差错”
6969“你四人轮班值守,务必保证阿彘左右,至少有两人看护”
6969“除太后、陛下及皇后令,其余任何人的命令,只要是妨碍你们看护阿彘的,都可以不遵从”
6969“这,是太子储君所允”
6969言罢,刘德又回过神,满是凝重的深深看了王娡一眼,而后便招呼着三弟刘淤,快步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6969而在兄弟二人身后,看着这兄弟俩快步离去的背影,王娡却只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重新操弄面前的织机,发起规律的吱呀声。
6969“这么快,便能想清楚个中厉害”
6969“公子刘德,倒也算是个人物。”
6969“只是这么急着回去,给皇长子通风报信”
6969“有什么用呢”
6969“这,可是阳谋啊”
6969“若是有了防备就可以避免,那又如何算得上是阳谋呢”
6969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