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时分,不远处的厢房里似乎发生了争执,隐约有哭喊声传来,不过很快静了下来。

    直到卯时初刻,高大的身影自床榻起身,下地落座斟了一盏茶,外面再次响起了鸟鸣声。

    傅砚辞薄唇微启,“进来。”

    门应声而开,地上跪着一个人。

    来人面带不屑,迅速瞥了一眼床的方向,垂头道,“爷,是小的疏忽。”

    这小丫鬟忒不要脸了。

    不过他分明提醒了主子了。

    为何还会

    “无妨。”

    傅砚辞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徐徐把玩着茶盏。

    “出门数月,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墨雨垂下头,“回主子的话,小的查到两年前,大奶奶乳母王嬷嬷的小儿子惹上了人命官司,后来大奶奶故去,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当年边关告急,您在府中留了稳婆,按理说,大奶奶生产不会出现变故,可稳婆却被王嬷嬷给支开了,身边可信的丫鬟也都一个个的恰好都没在,除非”

    是被最信任之人出卖。

    “那老东西呢”

    “王嬷嬷年事已高,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认不得人了。”

    这才没被灭口。

    墨雨知道主子平生最恨背主之人,想了想幸灾乐祸道“那老东西如今已经瘫炕上了,因为偏心小儿子,现在日日受大儿媳妇的磋磨。”

    活着比死了遭罪,他才没下手了结了她。

    “知道了。”傅砚辞摆了摆手。

    墨雨刚想退下,转身之时看了一眼床帐,忍不住多嘴道“主子,昨日小的亲眼所见这丫头推门进来”

    正说着,门外又一身影跪地,“主子,查到了。”

    “进来。”

    墨风将提留的包裹放在了傅砚辞面前的桌子上,缓缓打开,“昨夜主子丢的这个香炉,里面的香叫做度春宵。”

    傅砚辞抬手拈了拈香灰,“芙蓉暖帐度春宵,倒是会取名。”

    “这香乃暹罗进贡,最早用于宫廷,后来开了海禁,京中这才有多余售卖,不过物以稀为贵,二百两一钱。并不为寻常家使用。”

    寻常百姓几两银子就是一年的嚼用,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买助兴之物。

    百姓不舍得买,丫鬟就更不可能舍得买。

    那么昨日算计他的背后推手,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傅砚辞不由得冷笑一声,“二百两,倒是大手笔。”

    “这个丫鬟呢”

    “梅久是二小姐房里的洒扫丫鬟,原姓沈。与烧火丫鬟春桃是同村,也是她荐入府的。签的是活契,爹娘倒是朴实。家里有个哥哥不太着调,混迹赌坊。之前曾来府上大放厥词说要给她赎身,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赌徒的话,哪里可信,比放屁还不如。

    “听门房说,前几日沈家哭哭啼啼寻来,他隐约听了一耳朵,说是欠了利滚利的赌债,约么二百两”

    傅砚辞手一顿,垂下了眼皮,心中已明了这就是她自荐枕席的理由。

    “我记得,这丫头救过明珊。”

    “没错。”

    说到这儿,墨风忍不住心中叹气,救命之恩呐。

    常人对待救命恩人,不说供起来养着,赏钱也是要有的,还得会厚赏

    不光是为了表达感激,也是要做给其他下人看的。

    这样以后再遇到了危险,还会有奴仆前仆后继去挡刀。

    这叫千金买骨。

    偏偏侯府二小姐傅明珊看不开事。

    别说赏银了,这么重的恩情,换个轻快点的活计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偏偏连提拔都没提拔。

    事隔这么久,梅久仍旧还是个洒扫丫鬟。

    这样的主子,怎么可能让人死心塌地去追随。

    下人们家里遇到难事,自然也指望不上了。

    所以也只能改换香炉,另攀高枝了。

    墨风能想到的事情,傅砚辞自然也能想到。

    见自家主子神色不愉。

    一旁的墨雨嘿嘿笑了,解围道aquot那二小姐的性子哪里比得上主子,赏罚分明。aquot

    傅砚辞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墨雨。

    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叹息道“二百两。”

    二百两能买一炷香,也能买一条命。

    墨风听到二百两,面色有些古怪,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傅砚辞自然将他的表情悉数收入眼底,“说。”

    墨风忽然朝右偏了偏头,“属下只是觉得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巧都是二百两。

    听闻春桃娘得了痨病,前前后后欠了不少钱。

    说京郊回春堂有妙方,二百两包治好”

    傅砚辞眉头几不可闻地蹙起。

    墨风性子沉稳,话少。不是什么鸡零狗碎之事都要摆上来说一番的。

    说这些肯定有缘故。

    这时,墨雨眼神一亮,“春桃昨日您睡得早,东跨院的动静闹得挺大。

    春桃爬了三公子的床,恰好被三奶奶堵个正着”

    “三奶奶当场发作,让人堵着嘴打了板子,据说三十板子下去,人就断了气儿了”

    他声音落地的同时。

    屋里响起一声倒吸声。

    声音不大,只是习武之人耳朵都比较敏锐。

    墨风下意识地往床榻方向扫去

    一旁墨雨用胳膊肘捅了墨风一下,眨了眨眼睛,抬手拍了拍脸。

    墨风一怔,明白他是说梅久爬床厚脸皮。

    梅久先前救二小姐时,墨风在场,对她心有敬意,也同情。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出此下策作践自己。

    他刚想为之辩解一番。

    傅砚辞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两个人躬身退了出来,傅砚辞径自起身,缓缓走到床边,掀开了床幔。

    床上躺着的梅久似乎还睡着,看似很乖觉。

    眼睛紧闭着,睫毛却微颤。

    她是仰躺,头下红绸枕巾一团深色,洇湿了一片。

    他抬眸看向她的眼角,仿若小溪蜿蜒而下,泪水潺潺。

    夜里孟浪之时,动作狠了,她也啜泣不止。

    不过此时落泪,显然不是为他。

    傅砚辞低声道“既已醒了,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