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草草把道观收拾好,柳君毅忙动身回家。
他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见着红杏表妹,心里又是期盼,又是害羞,脚步越走越快。
不时有乡邻和他打招呼:“君毅,怎么这么晚才放学?是不是被陆先生给罚了?”
又有人调笑他道:“君毅,刚才路过你家,看见你红杏表妹正在门口张望,你再不快些,当心她要生气。”
柳君毅少年心性,听了很是尴尬,只好低下头匆匆赶路。
不料迎面撞上一人,柳君毅只觉所碰之处温暖柔软。只听对方哎呀一声,伸手一推,柳君毅往后便倒。
他爬起来,只见对方是一个俏丽的女郎,身着红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把宝剑,剑穗上一个黑玉骷髅,十分显眼。
那姑娘晕红的脸上满是怒气,却显得整个人更是娇艳无比,宛如牡丹花一般。
柳君毅一呆,这一十六年来,他从没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
那姑娘本来就要发作,看柳君毅面相并不是浮滑之徒,又见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却也不免心中窃喜,薄怒道:“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有礼数,盯着我看什么!”
柳君毅脸刷地一声红了,连忙打躬作揖:“姐姐恕罪,刚才我忙着赶路,并没有看见你,实在对不住!”说完又不自觉地盯着对方只顾呆看,将今天所学“非礼勿视”的道理全抛到九霄云外。
红衣姑娘轻咳一声,问道:“那么请问镇子上有住宿的地方吗?”
柳君毅忙道:“只有一家小客栈,沿这条路走大约五百步右转就是。”
红衣姑娘道谢后翩翩而去。
柳君毅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将她与红杏表妹暗自比较,只觉相貌差距尚在其次,最主要的差距是气质,可以称得上是天渊之别。
路边的柳枝已经开始泛青,对岸山坡上,绿草茵茵,几株桃花开着,正是绚烂多姿。
柳君毅折断一枝柳条,一边走,一边信手挥舞。他看着远去的兰溪江水,心里想道:“怪不得道长常说我见识短浅,今天我才知道天下之大。这兰溪江水一直流下去,那外面的世界肯定会有更多精彩的东西。”
江畔浣洗衣物的女孩子,看见柳君毅,指指点点。
乡下姑娘性情纯真朴实,不懂得避讳,看见了,喜欢了,便会直说出来。
柳君毅看其中有前几日还托媒去他家提亲的方翠兰,不由脸红耳热,脚下走得更急。
路上又陆续有人来问住宿的地方。有小贩,有杂耍的,有使拳卖艺的,柳君毅一一指点。心想明天就是花朝节,今年比去年多了许多外乡的客人,看来这次花朝会必定是热闹非凡。
柳君毅到家时,已是掌灯时分。一座小院,离镇上约两里路,红砖绿瓦,虽然不是大富人家,但却有一派富足气象。
他父亲柳承德,是个本分人家,母亲王氏,是离兰溪镇二十里的王家集人氏。一家三口守着几亩地,加之地处偏远,苛捐杂税,劳役兵役往往施诸不到这里,因此生活也算安乐。
只是二老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因此倍加珍惜,指望着他能早日成人,为柳家延续香火。
王氏胞妹有个女儿,名叫红杏,和柳君毅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极好。看看二人都已长大,恰好逢上花朝盛会,王氏妹子也带了红杏前来,一来为一睹盛况,二来也想商讨一下两人的终身大事。
只是这天柳君毅回家后却老是心不在焉,往日里早就去缠着红杏玩耍说话,今天吃过饭后却独坐在书房看书。
二老只当他少年人脸上挂不住,也不以为意,却哪里知道柳君毅近日来所见所闻,已让他心里如江水一般起了波涛。
第二天是二月十五日,春和景明,镇前镇后的桃李开得如粉似霞,田里开满金黄的油菜花,漫无边际,直到远处天边。
诗云:“花朝二月雨初晴,笑语相将北郭行。折得缃桃刚一朵,小鬟偷插鬓云轻。”
这天一大早,柳君毅和红杏二人将屋子附近花木系上红绸带,红杏的鬓角插着柳君毅刚摘下的桃花,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生辉。
二人吃过早饭,就去镇上玩耍,才一转过山脚,便见好一派热闹景象。
只见沿长街几里路,全摆满了花卉,人群摩肩接踵,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似乎今日全集中到兰溪镇这方寸之地上来了。
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多了许多江湖人物,他们横冲直撞,不时听得人群中有人惊呼咒骂。二人挤来挤去,只觉四处都是好玩的东西。
到中午时分,柳君毅想起今天应当去向紫阳道长请教才对,拉着红杏的手便向道观方向行去。
刚转过街角,来到道观前一片广场之上,迎面就撞上王进财一伙人。
人群中一个英俊的富家公子哥,一件粉衫,手里一把折扇,和王进财等人站在一起,如鹤立鸡群一般,越发被衬托得风liu倜傥。
只是他脸上一股冷漠的样子,傲气逼人。红杏看在眼里,再看看身边的柳君毅,暗生比较之意。
柳君毅不想多生事端,低头想从一旁绕开。
不想王进财看见了他,大喊道:“柳君毅,给我站住!”
柳君毅只好站定,问道:“你有什么事?”
王进财几个家仆上前将柳君毅团团围住。一个个摩拳擦掌,却又心里害怕,不敢贸然动手。
柳君毅喝道:“王进财,你想怎么样!”
王进财摇头晃脑道:“平时你神气得很,今天怎么不敢动手啊,是不是看凌二公子在这里,怕了?”
那凌二公子一甩打开着扇,仰首看天,状极傲慢。
柳君毅怒道:“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和你们动手。我行得正,坐得端,又有什么好害怕的。至于这位凌公子,我脸他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谈什么害怕了。”
王进财怒道:“好大胆!连凌公子你都敢不放在眼里!”
凌二公子唰一声收好折扇,指着柳君毅道:“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是指我凌某是无名之辈,入不了你的尊眼了?早听说你自恃功夫了得,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今天一见,果然是这样,我到有意向你请教几招,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柳君毅道:“凌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何必动手。请不要相信王进财的话,这其中只怕有许多误会……”
凌二公子喝道:“废话少说,接招吧!”
折扇往前一递,一式“毒龙出洞”直戳柳君毅膻中穴,只见他大袖飘飘,姿态潇洒。旁观众人齐声喝了一声采。
柳君毅没想到他说打就打,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加之他本来武功就不如对方,不过几招便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王进财人等大声呼好。
那凌二公子嬉笑道:“不过如此而已。守着这寸许天地称英雄,真是井底之蛙。”
言罢俯首看天,长叹口气,“茫茫神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几个真正的少年英雄。”
王进财把胖脸凑过去献媚道:“放眼天下,像凌二公子这样的少年英雄,想找出第二个来,谈何容易。”
凌二公子看着他的胖脸,微露厌恶神色,但随即放声笑了几声。
这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便听得人群中有几人不屑地笑了几声。
凌二公子脸上勃然变色,寻声望去,但见人群中江湖人物不知有多少,老少男女,俊丑凶善各种脸相挤作一团,实在很难分辨得出是谁在讥笑。
他折扇指着人群转了一圈道:“是何方鼠辈,有种站出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躲躲闪闪算什么英雄好汉?”
只听人群中有人嘎声道:“是你爷爷我!”
那声音由一人发出,声若洪钟,仿佛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一般,极有气势。
又有人轻声说道:“兔儿爷也敢称英雄,可笑,可笑!”
凌二公子长的俊美,向来最忌讳别人这么说他。一听这话,直气得脸色惨白。
他一腔怒火无处宣泄,转过身来挥手扇了柳君毅一个耳光,又一把拽过吓呆的红杏搂在怀中,极尽轻薄之能事。
旁观人群眼看他如此挑衅,不由鼓噪起来。便听外围有一人厉声喝道:“凌重霄,你仗着你老子勾结朝中阉党,一手遮天,就以为天下无人敢动你了吗。”
只见一黑衣汉子凌空拔起丈许高,一晃直飞过人群,继而从凌重霄头一掠而过,背身落在道观围墙之上。那大汉身形魁伟,一双粗大的手上夹着一只金簪。
凌重霄头发被风吹散披落下来,才惊觉过来,手忙脚乱挽好头发,众人齐声哄笑。
凌重霄心下骇然,暗想对方就算是要摘下自己的人头,恐怕也会快到自己来不及反应。
那大汉仰首看天,大笑道:“代我传言给凌守义,江湖中人虽然不过问朝廷中事,只是若他敢卖国通敌,云某第一个容他不得,必要取他狗命。”
言罢他反手一甩,那金簪化作一抹黄光,叮的一声插在凌重霄脚下青石板上,直没如寸许,簪上一颗明珠犹自颤动不已。
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又见他如此英雄豪气,齐声叫一声好。一个黄脸瘦削汉子与人窃窃私语道:“素闻‘中州大侠’云乘风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好一条汉子!”
柳君毅更是羡慕,脸上痛处虽然仍是火辣辣的,心里却想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练成这么高强的武艺。
那大汉双足一点,如玄鸟划沙一般向道观后青山掠去。
只听有人哼了一声道:“云大侠好大的口气啊!且接张铁山一掌”
话音未落,一条人影纵身而起,中途截住云乘风,只闻一声巨响,锦衣人如风筝般跌落,云乘风却借势在空中一个转折,几个起落,直没入那苍茫林海之中。
这一下骤起瞬落,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而双方已经交过一次手,却不知道谁强谁弱。
人群哄一声四散开来,似乎都很畏惧这叫张铁山的锦衣人。
这张铁山四十岁模样,一脸黝黑,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的表情,整个人相貌平平,宛如常人。
柳君毅是在不敢想象刚才是他飞身与那豪气干云的中州大侠对了一掌,只见他步履平稳,气息悠长,似乎刚才那一掌并未吃亏。
在他身后跟着约五十个人,都是腰挎长刀,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非等闲之辈。
张铁山对凌重霄施礼道:“属下来迟,让公子受惊了。”脚下微微一顿,地上金簪激飞而出,落在他如鬼爪般的手上。张铁山将金簪交与凌重霄,说道:“公子,这次相爷派我等前来,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我看还是少生事端,大事要紧。”
又说道:“属下看这兰溪镇上,今日不知来了多少江湖人物,今晚行事恐怕要多有不便之处。还请公子届时帮属下坐镇后方调度一番才是。”凌重霄随便挽个发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手下一干人等及王进财等连忙转身跟着,张铁山走了几步,停下来对着道观方向冷笑一声,独自言语道:“紫阳啊紫阳,你若识相,今日还是不要走为妙,否则相爷雷霆一怒之下,这兰溪镇恐怕又要像当年侯家集一样被抹掉了!”
人群中有人看出这兰溪镇上便要发生事故,悄悄收拾东西便要离开,不免有人问起来,于是谣言四起,不多久,兰溪镇上四乡商旅一哄而散,本来闹哄哄的镇子,马上变得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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