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垃圾蝇满群,如玉黄金目不明。
沙里淘金人自乐,正史野记总在心。
——《废品堆淘书记》
高泽只是掀起了塑料布的一角,就发现了好几本的老书,还都是非常有价值的古籍,
这要是慢慢的在这儿踅摸,肯定会有更多的发现的,先不着急,反正已经拜了师,这些东西早晚都是我的。
“师傅,师傅,我已经找到几本好书了,我想先拿回去看看。这一堆旧书,您能先别忙着处理吗?我想在里面再慢慢的踅摸踅摸,肯定还会有更好更多的老书的,这可都是宝贝啊!好吗,师傅?”高泽先跟师傅打个招呼说一声,别到时候一个不留意都让师傅当作废品处理了,到时,连哭都来不及。
赵老爷子本也没把这堆破书当回事,今天又收了个好徒弟,正是兴奋开心之时,见小徒弟要在这堆破书里踅摸长知识的古书,自然是欣然点头同意,还说这堆旧书都归了高泽了,随他什么时候弄都行,都给他堆在这儿。
高泽一听也是十分的高兴,哈哈,都归了自己了,这下,以后可有得忙了。
重新把塑料布盖好,拍拍手上的灰土,拉着师傅的手往房间里走去。
老院子还是挺宽敞的,一角还种着瓜、豆、葱蒜等作物,另一边还拉了根绳子晾晒着被子,只是被头上的老油已经很深了,显然是久未涮洗了。
院子也挺安静的,边缘处还放了几盆绿色植物,高泽也没认出来是什么。院中原本应该有不少屋子的,但现在部分房屋倾圮,窗棂残破,只依稀的还能看出昔日的荣华和昌盛,给人恍若隔世之感。
进了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发霉酸腐的气味,高泽不由紧皱眉头,摒住了呼吸,不过他可不敢当作师傅的面,用手捏鼻子,只是这味道未免也太“丰富”,也太有“内容”了!
看结构,里面应该是两间屋子,外间能有十一、二个平方吧,直对着屋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字,赫然就是丰润饱满,雄秀端庄的“颜体”,仔细一看,嘿,写的竟然还跟师傅的职业有关:“人生天地间,高不盈七尺,寿不过百年,本无贵贱之分,破烂人,破烂货,人非贱,货非破”。这也算是师傅给自己的自画像了,也算是一种自嘲吧!
高泽既然已经真心拜师,自然是存了跟师傅好好学字的心思,见了师傅的墨宝,自然要仔细认真的揣摩一番。
颜真卿的书体被称为“颜体”,与柳公权并称“颜柳”,有“颜筋柳骨”之誉。但是颜真卿的书法用笔肥愚,行笔衄挫不爽落,书法艺术尖端的”飞白书“于颜氏而不显;东晋卫夫人《笔阵图》曰:“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
师傅的这幅字应该是深得颜鲁公书法的精髓,虽然肥厚,但是丰润饱满,端庄尊重,绝对不是所谓的"墨猪",于圆满中见筋骨,笔力雄健,力沉势足,大气磅礴,
高泽对着条幅细细揣摩,手还不自觉的虚空划来划去,模仿着赵老爷子的笔画写法、结构笔锋,横画略细,竖画、点、撇与捺略粗,观摩了好一会,才脸露喜色,似有心得一般。
一旁的赵老爷子只是静静的看着高泽,也没有惊动他,看他如痴如醉的沉浸在书法之中,心中也是乐开了花,这小子还真是个可造之材,自己收了个好徒弟啊!就冲这份学习的灵性,他日定有大成!
良久之后,高泽的目光淡了下来,终于从条幅上移了开来,转向了师傅。赵老爷子点了点头说:“小泽啊,你觉得为师的这幅字如何呀?”
高泽知道这是师傅在考他呢,结合着自己以前练字的心得和对这幅字的所见所思,说了一些自己的见解,无外乎就是对这幅字的溢美之词,他小小的年纪,即使心中有万千的独到见解,用语言也是不能完整的表达出来,唯有赞美,才不费力气。
赵老爷子等高泽说完了,微微一笑说:“小泽啊,你的眼界还太小,等你将来长大了,见过的世面多了,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咱们也不说什么费话虚话了,我先跟你说说我练字的一些心得体会,你认真的听着,一定要牢记于心。”
没等高泽回答他又接着说道:“练字首先要练眼,也就是要认真的读帖。宋代的书法家黄庭坚说过:‘古代人学习写字不都是依靠临摹,他们常常把古人的书法作品张挂在墙壁上,专心致志的观看它,看准了才下笔。’我想也许你在学字的时候,你家那两位老爷子也应该跟你讲过这方面的东西,但是我还是要不厌其烦的再跟你说,希望你不但牢记,更要体会领悟。”
高泽接口道:“师傅,我知道的,我干爷跟我讲过,唐朝的欧阳询发现了晋代索靖写的碑,爱不忍离,索性坐下读碑三天。他说读的帖越多,眼力就会越高,就知道了如何写才好,好在哪里。”
“嗯,对,其次呢要练脑或者说是练心也行。在细心观察的基础上还要把写得好的范字牢牢地记在心里,把其字形深深地刻在大脑里,无论何时,一旦提到这个字,马上就能想出这个字在字帖上的形状。做到胸有成帖,脑有成字。我看了你在你外公家写的那幅字,这前面两方面应该已经做的不错了。”
“第三要练手。练眼和练脑是为了搞清字该怎样写。心中能想出字的最好效果,手中不一定能写出这种最好效果,因为脑不一定能指挥得了手,手不一定能指挥得了笔。”
“练手就是要达到心手一致,手笔一致的境界,所以练手也是至关重要的。我观察了你现在的字,力道还有欠缺,前面的字写得得心应手,苍劲有力,到了十个字开外,劲力就弱了,有虎头蛇尾的现象,还要多练多写。”赵老爷子一口气说了不少,后面还点出了高泽现在存在的毛病和问题,高泽频频点头。
毕竟他两位爷爷不是专门的研究书法的,所谓“术业有专攻”,在专业人士的眼里,高泽还是笔力太嫩了,尚须勤学苦练。
“练手主要是练指力、练腕力、练手感。写字的时间长了会感到手指发痛,手腕发酸,手不听使唤,多锻炼就好了。你马上就要上学了,要尽量的多在黑板上写字,帮老师抄题也好,办黑板报也好,时间一长,字就会写得又快又好了,这样你的指力和腕力就能练出来了。当然,我也会想一些方法,让你加强这方面的锻炼的。”高泽只有点头,心里却叫起苦来,还要帮老师抄题、办黑板报,写粉笔字啊?
师傅才不管高泽的心里怎么想的呢,接着又说:“还要注意练习手感,让大脑能指挥手,感觉到笔变成了手的一部分,变成了手的延伸,手能轻松的指挥笔,想快则快,想慢则慢,想轻则轻,想重则重,想写出什么样的效果就能写出什么样的效果。”
“第四要练结构,因为练字的关键是掌握字的结构。我想你也算是老手了,结构就不要我讲了吧。我只说四个字“方方正正”,只有写出了方方正正,结构美观的字,再将笔画稍加变化就能写出各种字体的汉字。如果掌握不住结构,无论怎么对字的笔画进行修饰,进行美化,都是难看的赘物,越变越难看。所以掌握字的结构,写好最基本的方块字是练好一切字体的关键和基础,明白吗?”
到底是正规的学院派,说起来一条一条的,条理清晰,井然有序的,以前,家里的两位老爷子可没有这么详细的讲解过,看来,在理论上,师傅就比爷爷他们高明多了。
师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高泽只得认真听讲。“第五要练笔画。你是练过书法的,应该也是从楷书练起,但我看你的字有不少运笔的规则都不太对,只记住了顿笔。结果有的字写出来拖拉累赘,状如鬼画符。你既然跟我学字,就要按照的方法来,记住我的话:抓住字形,取消顿笔。”
高泽可能暂时还不能完全消化师傅话里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却又有些茫然的点着头,好像师傅的观点跟他以前所接受的有些冲突啊?
赵老爷子当然知道高泽的疑惑,他也没有立刻给他答疑解惑,心里有问题,才会处处留心的却寻求答案,才会想着要想方设法的解决问题。
“好了,今天,我就跟你说到这儿,下次我还要跟你讲几种常用笔画的写法,还有包括你在内的大多数人在书写这些笔画时容易出现的毛病。”赵老爷子讲起书法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方法也是比较的新颖,是高泽这种野路子的从来没见过的,这让他的兴趣顿时大了起来。
“小泽啊,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练好书法,还得有好的文房之物,来,来,来,看看为师给你准备的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专用之物了。”赵老爷子想得真是太周全了,连这些都给准备好了,直让高泽一阵感动,师傅真是太好了!
外间还没看清楚呢,就让师傅给拉进了里间。
里面其实挺简单朴素的,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大书架,其它也没什么引人之处,要说让人留意的也就是桌子边上的大缸了,咦,桌子上还有个小缸呢!
当然,高泽最先注意到的还是一幅字,应该也是师傅的作品了,“外若难入目之陋室,实则存青史巧工之天堂。墨染生宣,绽开点点蓬莱;瓷玉细捧,烛光瞑瞑相望,掩卷虚阁,闪烁诗禅荧煌。紫陌九衢,欲观红日西晡,一方天地为玄黄”。
好字,好词,好意境呀!好一首《舍赋》啊!用“颜体”写来,以卓越的灵性系之,境界自然瑰丽;以坚强的魂魄铸之,境界自然雄健;又以丰富的人生育之,境界自然阔大,倒是把师傅所居之所、所处之境描写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这更让高泽学好“颜体”之心愈加强烈。
这幅字又让高泽驻足观摩了良久,看到精彩处,手舞足蹈,自然是痴痴呆呆,状若疯癫。
赵老爷子自然明白痴迷之人的感觉,当日他自己不也是如此的神态吗?
待高泽回过神来,见师傅已经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出神呢!
高泽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让师傅等了自己好长时间,真是“罪过、罪过”!赵老爷子却是神态自若,没有丝毫的不满。
里屋那一排摆满了长短不一的书画的书架上竟然也摆放了几盆高泽叫不上名字的绿色植物,直让高泽感叹,这到底是什么植物啊?这屋里的味道如此的浓烈,空气如此的浑浊,居然还能生长的如此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真是不错啊!
高泽进屋也有好一阵了,鼻子总算是适应了这样的环境,要不然,非得出洋相不可。
桌子上的不是缸,是笔海,还是个哥釉青花釉里红大笔海,广口束腰,口略大于底,泥鳅背圈足。包浆润泽浑厚,哥釉鱼子纹地绘青花牧童,山峦,柳树。釉里红花树为点睛之笔,使画面变得活跃起来。一派夏日牧归的景象。只是口沿上有一小块釉剥落了,别的倒是非常的好。
高泽对瓷器有一种天然的敏感,一上手,他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是一件清中期的老的器物,从其传世使用的痕迹和自然的包浆,都非常的明显,器型比例庄重大气,绘画的传统功力也很高。
青花发色深沉浓郁,色料古老天然,底部的修整中规中矩,从边缘向内微凹的走向体现了工艺传承的细腻;釉面莹润显示为燃柴窑的气氛,胎釉结合处自然溢黄,处处都显示真品无疑,应该为清中期比较好的物件。
高泽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就把自己的鉴定结果告诉了师傅,果然,赵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徒弟,厉害啊,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好东西。
看来,自己送到林老头那儿的东西,肯定也是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的,有这样一个好徒弟,以后捡漏的机会可就多了,说不定院子里的那堆废品里就有好东西呢!
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递给了高泽,说:“小泽啊,看看,这支笔,你可满意啊?”
高泽闻言接过,细看之下,吃了一惊,此笔以象牙做柄,笔头以朱砂染色绘作夔龙纹饰,制式规整,造型古朴。
嗯,还有刻字,是诗文:步石随云起,题诗向水流。材质珍贵,包浆深厚,可见是年代久远之物。拿在手中,轻重合适,用手比划比划,还是比较称手的。
“小泽啊,我问你,你可知道石查是谁吗?”赵老爷子见高泽已经看过了毛笔,就出言问了他一个问题。
“石查?应该是号吧?是不是清代的胡义赞啊?字叔襄,号石査,晚号烟视翁,豫省光山人,官海宁知州。长金石考证之学,所藏泉币皆希品,考证精确,与鲍臆园(康)抗衡。行楷、山水皆学董其昌,清润淹雅,不仅貌似,题识亦佳。刻印宗秦、汉,收藏书、画、金石甚富。光绪二十三年,年已六十七,尚作山水卷。师傅,您问的是这个人吗?”感觉高泽对这些历史上的人物好像非常的熟悉,基本上都是如数家珍,脱口而出。
这让刚刚当了高泽师傅的赵老爷子都有些汗颜,这是个什么妖逆啊?这肚子里的货简直是“浩如烟海”啊,就跟个大百科全书似的,要用了都不用你翻,直接就给报出来。
“这支笔,就是胡义赞所用之笔,已经时隔两个甲子,还保存得如此之好,甚为难得,百年的岁月,还刻有彰显古代文人墨客胸怀境界的诗文,实是文房佳品,就送给你小子了,以后就用它好好写字吧!”哦,送给我了!
啊?不会吧?这可是百年前的名家所用之笔,让我天天用这笔写字,我可舍不得,先答应师傅,回头从外公家顺两支笔出来用用就行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收藏起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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