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灿眼角的余光瞟着墙上的挂钟,手指在键盘上噼噼啪啪地敲个不停,终于在十一点钟以前赶完了最后一份病历。
她站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甩甩酸痛的胳膊,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微笑着摆了个胜利的姿势。
接了杯水,趴在窗边悠闲地望着窗外已经沉睡的世界。
远处熟悉的高楼淹没在漆黑的夜色里,只剩稀稀落落的淡黄色的灯光散落在隐身黑幕的建筑群上,微弱得像一双双惺忪的的睡眼即将闭上。
今夜偌大的病房异样地安静。
何灿心情不由自主地愉快起来。溜达到护士站,远远地看见夜班护士王王晓雪坐在台里。
宽大的弧形的大理石台面,康乃馨花篮醒目地摆在那里,绛红的花不会凋谢似的绽放着;红红的花瓣映着穿着护士服的王王晓雪如画里的人一样好看。
何灿远远地打了声招呼,王晓雪手撑在桌上看着电脑,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带耳机了?”何灿走过去凑仔细一看,小姑娘正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呢,微微张着嘴,嘴角哈喇子正在因为地心引力坠落下来。
“这样也能睡?!睡得真香呀!”
医生值夜班是叫班制,病人来了再起来处理,没病人的时候多多少少能睡会的;可护士是坐班制,按规定只能坐在护士站,瞪着眼坐到天亮。
病人多的时候忙碌起来时间混得很快倒还好;如果后半夜没有病人,那双眼皮不停打架的经历相当痛苦。
这时候能把瞌睡虫赶走的,那绝对是非人类。
所以,护士小妹妹们想在上班时候睡会觉那得靠什么,对,靠智慧。
角度选好,姿势选好,发型也要选好。这样,远远看去,你睡得再香也没人知道。
“哎,护士长来了,醒醒!醒醒!快醒醒!”
何灿笑着开始摇王晓雪的肩膀。
王晓雪一激灵睁开眼,不到两秒,上下眼皮子像磁铁一样又合上了。
过了好一会,小姑娘才从她的梦里挣扎着醒过来;弹簧一样地忽地在何灿面前立了起来,受惊的小鹿一般四下张望:“护士长?在哪儿呢?哪儿?”
“刚走了,看见你正睡的很香,不忍心叫醒你,让你把两百元罚款交给我!”
何灿忍住笑一本正经地把手往她面前一摊。
王晓雪像个海绵宝宝站在原地两眼惺忪,发呆,然后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怀疑地看着何灿,开始发飙:“人在哪里?哪有人呀!又骗我,是不是?!”
话没说完,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呵欠停也停不下来。
何灿终于憋不住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哈哈哈地笑起来。
呵欠终于停下来,小丫头人也精神起来,对着何灿眼睛里一把一把的小飞刀射过来:
“何大医生,你说说看,这是第几次了,这样下去还要不要人活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我的心脏差点停跳了,你知不知道?!”
小丫头咬牙切齿,小拳头紧握,作势要打。
何灿笑着赶紧蹿到一旁:“丫头,自作孽不可活,还不认错!”
两人开始绕着护士台你追我赶开始二人转。
何灿边跑边说:“王晓雪,我要表扬表扬你们。在护士长的长期迫害下,你们变得越来越强大了。这睡觉的角度和姿势是怎么练出来的?!不细瞧,真不知道你们在睡觉!这得多大的自控力呀!我得好好回去研究一下潜意识这方面的东西啦,到底是神经控制我们的躯体还是精神控制我们的躯体。这可以是一个新课题,下次我和神经内科的医生讨论讨论……”
何灿说得正欢,白大褂里突然传来“咕噜咕噜”几声响亮的肠鸣音。
追在后面的王晓雪一直绷着的脸瞬间乐了。
何灿边跑边拍了拍小肚子,自嘲道“一听这声音,外科大夫就放心了,可以吃饭了!今天晚上把一星期的病历全弄完了。发力过猛。我吃的那点晚饭早消耗完了。我的妈呀,这漫漫长夜怎么熬得过去呀?”
“王晓雪,别追了,姐姐把能量都跑光了。等会给我点葡萄糖水补充一下。”
“葡萄糖水?!你想得倒美。饿死你!你就喝你的白开水吧!”
两人这样一前一后也不知跑了多少圈,最后王晓雪也跑累了,停下来很是解恨地白了何灿一眼。
何灿早不行了,歪在一旁的椅子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休息了一会,王晓雪往值班室走去,回来手里就多了个精致的淡黄色盒子。
“有库存?怎么不早说?”
何灿一看见吃的惊喜交加,赶紧跑去洗了手,刚要拿饼,王晓雪余怒未消摆了架子故意不给。
吃人嘴短,何灿满脸堆笑,好说歹说,诚挚地道歉后终于抢到饼,坐在王晓雪对面开始大嚼:
“好吃。晓雪,你这是雪中送炭,我会记住你的。你放心,我以后和你值班一定为你站岗放哨,让你安心睡觉。”
“你们医生还好,还能坐会着,我们护士一天跑来跑去的,脚趾头都要断了。”
王晓雪指着自己脚上的牛仔布的平底鞋,“这才买的,鞋跟已经磨成这样了,一双鞋现在最多能穿三个月就磨坏了。平时还没什么,大姨妈来的那几天,我觉得上班就像是跑马拉松,真的是咬着牙在坚持。”
何灿听得心里酸酸的,抬头看过去,灯光下小姑娘长长的眼睫毛也遮不住眼睛周围淡淡的黑晕。
何灿叹了口气,“妹子,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找个富二代嫁了吧;以后咱有钱了,咱就想睡多久睡多久,不受这罪了!”
“我现在每天下夜班已经开始敷珍珠粉面膜,坚持一个月,黑眼圈淡了好多了,姐你也试一试,挺有用的!”
何灿摇摇头,把齐眉的刘海撩了起来:
“美女,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那只能算小儿科。瞧瞧姐这里才是重灾区,看看,额头这一片的痘痘呀,自己瞧着都恐怖。自打我进了儿科,那些小家伙天天哭呀闹呀,折磨得姐我内分泌失调。而且这些痘长势越来越好,压根没有抛弃我的念头。”
王晓雪同情地看着何灿额头的痘,跟昨早吃的面包上的红豆一样鼓鼓的,的确让人起鸡皮疙瘩。不忍心再看一眼。
嘴上只好安慰道:“刘海遮住了,一点也看不出来的。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每天上班压力太大了,能不长痘吗?”
“谁说不是呢?这样的生活太恐怖了!每天看见主任门诊前等侯的病人就在想,你今天还没下班,你后面一个星期的病人就已经预约满了。你的未来就是一堆病人!而我奋斗二十年就是为了过她那样的生活!一想到这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啦!”
何灿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饼,使劲嚼着,眼神迷茫。
“不想活了,还吃那么多!小心撑着!睡前别吃的太多,会长胖的。”
王晓雪笑着把两人吃剩的饼装进盒子里。
“主人,来短信了--”王晓雪的手机响了。王晓雪低头看着短信,偷偷笑了。
何灿斜着眼直往晓雪手机瞟着,“又有甜言蜜语?分享一下嘛。”
趁王晓雪不注意,一把把手机抢了过来。
“老婆,亲一下,我要睡了,想你想你想你想你……”何灿边念边忍不住乐,“什么情况都亲上了,我数数,有多少个(想你)……”
“你什么人呀,窥探个人隐私是犯法的,快给我手机!”
两人又一次开始了二人转,何灿拿着手机边躲边念,王晓雪跟在后面追,王晓雪眼瞅着急得脸都红了。
“好了,给你。哪天带我见见本人,姐帮你把把关。”
何灿气喘咻咻把手机扔给王晓雪,总算结束了这场夜间第二场循环赛。
“我还没见过他本人呢?”王晓雪低头回短信;
“什么?!没见面就老婆老婆地叫,”何灿看王晓雪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一罕见病例:“不要告诉我,你是网上聊天认识的---”
“不是,三个月前是微信认识的;视频过几次啦。”
“那还不是一样,”何灿拿出长辈的调调,“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姐陪你去验验货;不好的话,我们赶紧撤了。”
王晓雪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撤什么撤呀,他又不在国内!我短期内本来就不打算和他见面的;我妈妈呀姥姥呀,天天叮嘱我:这么小,不准谈朋友,现在男孩子太不老实了,就喜欢占女孩子便宜!怕我吃亏,明文规定我二十岁才准谈男朋友。”
“姐,这个男朋友是捡漂流瓶捡的,长得有点像佟大为,是台湾的。目前我只和他精神恋爱,就当实习”。
“你们这些年轻人要翻天呀。漂流瓶捡来的男朋友你也敢要!”
“不要白不要,人家帅着呢!我们这地哪有那么帅的?!你的社交圈太窄了,哪天我帮你下几个交友软件!”
“我怎么感觉我老了。无法理解你们这些花样少女!”
何灿拍了拍胸口,示意自己受了惊吓:
“我赞成你妈和你姥姥的观点。女性十八岁左右生殖系统才发育完善,太早有那方面生活很容易得癌。现在女性生殖系统的癌症已经成了女性发病率最高的癌症,我在妇产科实习的时候,有一个十五岁就和男孩子同居的女孩,刚刚二十岁到妇产科检查就是生殖系统癌的晚期,自己没意识,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扩散到腹腔了,最后没办法做手术,太可惜了。现在癌越来越低龄化,为什么呢,因为女性鳞状上皮细胞分化……”
“好了,何教授,打住,打住。我知道了,不用往下讲了!”王晓雪捂着嘴看着滔滔不竭的何灿举手开始抗议。
“这丫头,你去妇产科挂个专家号,她们给你讲的跟我现在讲的一模一样。可她们那是要收费的,而且你还要排几个小时的队。现在姐免费给你服务还不懂得感恩。”
何灿用几乎痛心疾首地目光瞪着眼前这个幼稚肤浅的小护士:“姐也是和你关系好,才费这些口舌。算了,不说了,伤自尊了。”
“姐,放心,你说的我都记着呢;就是癌症什么的听着我点怕,晚上一个人坐在这儿自己胡思乱想!要不,姐再来块饼。”
王晓雪赶紧笑着把饼递给何大医生。
何灿悻悻地接过饼盒,也没吃(吃不下呀)。开始研究那个包装盒,“还是台湾的老婆饼!老婆饼,老婆饼,这么多年啦,怎么就愣没人送过我这种寓意深刻的东东啊?!以后应该专门给我们嫁不出去的单身汉设计一种饼,英文单身叫“ipl(单身)”,就叫“iple””何灿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ipl---神婆饼!神-婆呀!神婆!”
两人顿时笑得前仰后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