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十五年前讲起,那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在一个偏远的小山区,一间狭窄的破瓦屋,一条赤祼祼的生命诞生,这一天也正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生日。
这个小女孩很开心,她看着眼前沉睡的小娃娃,心里像乐开了花,比吃了糖果还甜。从此便多了一个新的伙伴陪着她,想想这是多么神奇的生日礼物啊。可是她却不敢把自己的喜悦流露在脸上,因为她妈妈的脸色一直非常难看。
妈妈生气地说:“见鬼了,又是一个女娃!到底还要生几个女儿才能如愿生一个儿子呀?老天真是不开眼,没点人性。”
爸爸安慰地说:“你别生气了,女儿也挺好的,你瞧我们的两个女儿都很乖巧和懂事。”
妈妈更加生气,说:“你是男人,你哪懂女人心里的苦。你难道不知道这里的闲言碎语就像瘟疫一样很快就四处散开?我这次又生个女儿,真难以想像他们再次怎样嘲笑我,我真不知道我的脸面将往哪里搁,真的让人没活法了。若女人没生个儿子,在这鬼地方太遭人嫌。我真是上辈子造孽了,才会摊上这种事情,现在是吃不好,穿不暖,想生个儿子也生不着”
爸爸知道妈妈心里难受,一直听着妈妈的抱怨,顺便温言劝道:“你又何必去计较别人胡说八道呢,那是别人的嘴巴,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什么,反正我们也堵不上,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我们也强求不来的。我只相信经过我们一起努力,生活会过得越来越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孩子们抚养长大,等孩子们长大成人后有出息,不再过我们这些贫苦的日子,我们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了。”
妈妈觉得和爸爸说话真是对牛弹琴,气不打一处来,便索性转过脸不想再和爸爸多说。
这时有个念头再次从妈妈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妈妈很快地向小女孩方向看了一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便和气地爸爸说:“我不信命中注定,我只信人定胜天。李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爸爸说:“行。你说。”
妈妈再次向小女孩那边看了一眼,说:“招娣,你先出去一下。”
招娣是小女孩的小名,意为让她招个弟弟。
她虽然在一旁照看着小摇椅里的妹妹,也不时转头看看爸妈,而他们的对话她则是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待看到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后,她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出现,便假装没有听到妈妈说话。
妈妈只好再次说:“招娣,你给我出去一下!”
听到妈妈略带粗鲁的声音,她心中害怕,只好低着头慢慢地踱了出去。
妈妈这才对爸爸说:“你快去把门关上,我和你说点事情。”
爸爸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关上门才说。”
妈妈说:“少废话,让你关,你就关。”
爸爸说:“好,你想怎么样都依你,免得你动不动就生气,气坏了身子还要掏钱养身。”
等爸爸关好门后,妈妈才说:“我想把她送人。”
爸爸呆住了,好久才出声问道:“把谁?”
妈妈不等爸爸慢吞吞地问完,就生气地说:“你说还有谁,别玩明知故问这一套,我不吃。”
爸爸再次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这娃才刚刚出生没有多久,还没好好喝上你一口奶,你就说要拿去送人,你这个当妈妈的难道不感到心疼吗?”
妈妈更加气急败坏,喘着粗气说:“李帆,你还给我装蒜,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到底是谁。”
爸爸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旁的桌子,皱着眉头说:“陈圆,我真的想不明白,招娣她又听话又懂事,而且又没有招你惹你,你为什么老是看她不顺眼?三番两次想要把她送人?”
她虽然年纪小,但妈妈长期以来对她的严厉,使她变得敏感。对于妈妈这次的神秘兮兮,她更是惴惴不安。她以为妈妈要送走妹妹,所以便折回来躲在门口偷听。当偷听到妈妈原来一直想把自己送人时,便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眼泪一直不听使唤地从眼里掉了下来,像有一根根无形的白线串起了那一颗颗晶亮的水珠。
只听里屋的妈妈继续粗声粗气地说:“李帆!你这是要干嘛呀?你必须和我说清楚,你拍那么响是要吓唬老娘我呢还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跟你说实在话,不是我看她不顺眼,是李兰太看她顺眼了,非要让我把她卖给她做女儿。你想想我们如今又添了一张嘴,负担又加重了,而李兰他们没有儿女,难得看上招娣,肯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她也不用和我们挨穷了。再说了养她这么大了,她是不是也该为家里付出一点了。”
爸爸坚定地说:“无论家里再穷,女儿始终是自己家的,现在我们还没到穷到卖女的地步,如果到了也不卖,我宁愿一起饿死。”
妈妈嘲笑了一声,便冷冷地说:“李帆,我说你这个人就是人没本事还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还不就是怕被别人笑你一穷二白三卖女,宁愿让我们一起跟着你受罪。幸好你爸妈死得早,不然迟早被你活活气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不气死,也肯定会饿死的。”
爸爸听后气不过,再次大力拍着旁边的桌子吼道:“陈圆!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妈妈大声地嚷道:“是你自己没出息,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偏偏要说,你想怎么样?你能把老娘怎么样?”
爸爸咬着牙说:“陈圆,我警告你,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爸妈。再说了你是哪门子的老娘,从没见过别人的老婆对自己的老公这样自称的。”
妈妈依旧不让步,说:“我不管别人,老娘就喜欢这样称,不行呀。李帆,你想想看,若不是你爸妈,我现在也不会流落到如此的地步。他们活的时候不让人说,死了也不兴人说吗?”
爸爸听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当时是你爸妈同意的,我们又没逼你什么。你嫁了我就是我的女人,我的爸妈也是你的爸妈,那是咱们的爸妈,你应该放尊重的,说话也要注意点分寸。再者他们都死了,你还要说啥?有个啥好说的?”
妈妈撇嘴,更加理直气壮地说:“他们死了倒轻松了,让我们这些活人活受罪。”
爸爸面对妈妈的无理取闹,冷冷地说:“照你这样说,你应该一死百了的。”
爸爸的话像根导火线一样点燃了妈妈的霹雳火爆脾气,她尖锐地大喊:“你去死,你才该死,你们一家人全都去死,都不得好死。”
妈妈这句话到底是几个意思,小招娣不懂,她只觉得听了妈妈的咆哮后感到心惊肉跳,浑身的鸡皮都根根竖立起来。
妈妈似乎是愤怒地丧失理智了,居然什么话也敢说。她由于害怕,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她正想走开,突然听到里屋里传来妈妈再次尖锐地叫声:“李帆,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敢动手打老娘啊?你还要那么大力打我?好好,这日子不过了,我和你拼了啊!你别抓着我手不要再打我脸呀放手你这个不要脸的臭男人打女人啦,要打死女人啦,大家快来看呀他妈的,你打女人会遭雷劈的会不得好死”
屋里的大动静让她进退两难,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听到里屋小妹妹的号哭后,她着急地也号哭起来。
不知道是听到号哭声,还是这场气势浩大的“大”场面太壮观,反正把周围附近的邻居都吸引过来了。这里很快就像赶集的市场,围了一拨又一拨凑热闹的人。
她一直觉得这个村子小,人也少,但看着围在一起的男女老少,便觉得是一群黑压压的乌鸦聚在一起“指点江山”,当然少不了指东说西,指指点点,指桑骂愧,指手划脚。
她停止了哭泣,当然也没人会留意她是否还在哭泣,她只知道爸妈的‘内战’将会平息。
另一个在外玩耍的三岁妹妹带娣也被“吸引”回来了,她紧紧地贴着她的身子,嘴里一直在问:姐姐,你告诉我爸爸妈妈怎么了嘛?到底怎么了嘛?
她像没有听到妹妹问话,一直没有吱声,一直在冷眼旁观。等劝架的“好心”人们都心满意足地散了后,她才敢拉着妹妹走进里屋。
她到现在还忘不了他们离去时带着一脸胜利者的微笑,也忘不了妈妈披头散发地捂着青肿的右颊和瞪着红肿的双眼坐在床头一脸痛恨的样子,更忘不了脸上被抓出一条红痕的爸爸颓废地靠在墙角吸起了别人发的劣质烟,甚至忘不了被吵醒的妹妹爆发持续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见爸爸抽烟,在烟雾中爸爸的表情是痛苦的,她似乎也看到爸爸眼中强忍的泪水。
长大后,她才明白爸爸对妈妈的爱是深沉的,是含蓄的,是不会表达的,只是这种爱有多少人能明了?
她直到现在还觉得,这次他们的大打出手,爸爸一生的痛苦从这时埋下伏笔,妈妈一生的怨恨从这时种下种子,而她的生活也从这时开始改变。
只是生活可以改变,对爸爸的感情她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她不会忘记是爸爸的坚持让她在这个家留了下来,不会忘记爸爸在经历感情的痛苦打击之后,还做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爱。
这一次的生日她认为是她过得最感动的生日,虽然爸爸只给了她两个鸡蛋当作礼物,但停留在头发上的温度和满脸慈爱的神情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她甚至到至今还记得爸爸对她说了这么一番话:“招娣,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没有什么礼物可送,就送你两个鸡蛋吧。为什么爸爸要送鸡蛋呢?因为鸡蛋是圆满的,爸爸是希望你的一生都能圆圆满满,幸幸福福,不要留下什么遗憾。那为什么要送两个呢?因为两个代表好事成双,我同时也希望你的一生都过得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让好事都降临在你身上。女儿,你要记得,快乐比什么都重要,爸爸要你永远快乐:能快乐地成长,能快乐地选择。”
她笑着点点头,虽然当时她并不明白爸爸所说的快乐为什么比什么都重要,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快乐真的无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