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上前一步,脸上犹挂着笑,生死一线之时,眼前一切是真是幻,他已全然抛开了,虽然他只是仗着自己曾是神人之体,凡人刀兵难入,而行险一试。但站在那里,顾盼自若,自有一份气势,叫人不敢小视。
他身后的红衫女子焦急不已,却又不敢冒然出声,脸上兀自撑出几分笑。蓝衫男子勉强站起身来,拾起剑,上前与红衫女子并排而立,一脸的担忧焦急,还透着几分惊疑不定。
武断红看着眼前小孩长身而立、气态昂然,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仙鹤神君也踏上一步,握紧兵器。
武断红举刀过顶,刀意锁定五步外的杨戬,呼吸渐渐变得若有若无,却是将这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当成生平大敌一般。
一众黑衣人也走近了些,屏息聚气,无人做声。
蓝衫男子看着武断红浑身透出越来越凌厉的刀意,依稀想起不久前泰山之巅约战邪道八大高手时,武断红那把催命的刀。
戬儿不会有事吧?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武断红举步,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的步伐。
一步。
两步。
三步。
武断红刀略前指,身体微倾,双目精光灼灼,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杨戬只觉得武断红刀气指处,自己已觉得寒气迫人,心知自己现在不过肉体凡胎,正自皱眉,忽感到武断红的刀气从自己身上移开,却是直指向自己身后。
杨戬蓦然明白,大叫一声:“小心!”
仙鹤神君与武断红同时纵身。
红影闪处,武断红吐气开声,越过杨戬,直斩向杨戬身后的红衣女子。
一旁仙鹤神君却跃到老夫人面前,一刀砍下。
他们二人一向焦不离孟、狼狈为奸,适才眼神互换,早已有了定计。
蓝衫神龙已是强弩之末,眼前小孩虽然怪异,终究年幼,真正的大敌,只有那俏立一旁、莫测高深的“火凤”。
乱其心神,出其不意,一击而杀!
“当”的一声,武断红的刀竟被人挡开了。
蓝衫男子接下武断红刚猛的刀意,连退数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劲风所及,红衣女子竟也踉跄数步。
武断红一愣,仰天大笑:“原来是个纸老虎!”
一众黑衣人也各挺兵刃,围了上来。
仙鹤神君一刀往已是半晕半醒老夫人头上砍下,黄衣女子却扑了上去,以身相挡。
刀芒没入黄衣女子体内。
女子哀哀倒下。
眼神尤投向蓝衫男子,说不尽的不舍与缠ian。
蓝衫男子目眦尽裂,合身扑上,大叫:“苏苏!”
仙鹤神君飞起一脚,将蓝衫男子踢得倒撞回原地。
手起,刀落,血溅。
老夫人与那个落在地上的小小孩儿,尽皆身首异处。
红衣女子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挥手,悲嘶一声:“杀!”
一众黑衣人都略退几步,离她最近的武断红与仙鹤神君更各举刀护身。
万籁俱静。
武断红笑声再起:“臭娘们,只叫一声怎么能杀人,到床上多叫几声还差不多!”
一片哄笑。
武断红举刀欲上前,不提妨肚子上中了一拳,却是不痛不痒。
武断红低头,小杨戬咬碎牙龈,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身上招呼,却是没半分劲道。
武断红起脚,杨戬小小身影飞出许远,带出一道血痕。
蓝衫男子与红衣女子大叫:“戬儿!”
武断红与仙鹤神君两把刀却均往红衣女子身上砍来。
蓝衫男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跃起,抱住红衣女子滚了开去,躲开了那两人的一击。
四目相投。
红衣女子在男子宽厚的怀中,恍似回到以前。
“晨哥,我离了天界,只怕会法力尽失,到时天界找上门了,会连累你的!”
蓝衫少年傲然一笑,笑如耀眼的阳光:“谁要伤害你,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仙鹤神君与武断红,一众黑衣人,叫骂着,举刀。
电光火石间。
飘飘千万朵花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花自无根之处绽放开来,漫天漫地,却是血一般的颜色。
喝不尽的仇人血。
武断红、仙鹤神君与所有的黑衣人,只觉得整个天地都不见了,只剩下满眼的花一般的血,血一般的花。
红衣女子站起身来,咬牙。
鲜花绽开,片片血飞。
武断红、仙鹤神君与一众黑衣人只觉得骤然身上如被千百种刀刃一齐穿过,百孔千疮。
惨嚎、挣扎。
死!
鲜花敛去,犹如一场幻梦。
蓝衫男子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满院的尸体。
母亲、苏苏、明儿……
武断红、仙鹤神君、黑衣人……
血……
红衣女子勉强镇定下来,唤了声:“晨哥!”
男子却不答他,只是愣愣地坐着。
女子皱着眉,看男子尚无大恙,忙发足奔到杨戬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法力到处,杨戬唤出一口於血,冲她微微笑笑。
女子与杨戬来到兀自目光呆直的男子身边。
男子忽然跳了起来,将女子推了个踉跄,牙齿咬得嘴唇都流出血来。
“晨哥?!”
“爹?!”
女子与杨戬都是一脸的诧异。
男子却忽然软倒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原来你没有失去法力!”
“为什么不救他们?!”
“为什么?!”
“为什么?!”
※※※
蟠桃园里,一时无语。
半晌,杨戬叹了口气:“我爹居然以为娘会为了二娘的到来和奶奶最后对我们不好而故意不救他们,他一点都不了解我娘,两心如一,呵……”
松果也幽幽叹了口气,却是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娘原来没跟你爹说过,她的法力是来源于爱吗?”
杨戬摇头:“我爹是个好强的人,我娘在我爹面前,一向不愿提起‘法力’这两个字,呵呵,可惜……”
松果皱着眉:“那后来也可以解释啊!”
“后来?”杨戬淡淡一笑:“就在那一刻,天界的人来了!”
“我娘根本已经无意再挣扎、再反抗了。”杨戬的眼睛有了几分黯淡:“天界来的人慑于我娘曾破了‘天罗地网’,也不敢威逼过甚。在她的坚持下,他们答应不再为难我爹,但因为我生具异相,实非凡体,怎么也不肯放过我!”
“而我,也求着娘,不管什么事都让我陪着她,我看得出娘的心已经死了,我真的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受!”
红衣女子走到犹呆坐在地上的蓝衫男子面前,轻声唤道:“晨哥,我……我要走了……我……”
男子抬起眼来,看着她,却是一言不发。
女子一叹,住口不说,拉起木立一旁的杨戬,转身走到天将身边,再没有回过头来看上一眼。
金光闪动间,一干人已没了踪迹。
只留下蓝衫男子,坐倒在地上,一个人。
残阳如血,照在满是血的院落。
蓝衫男子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一动不动。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杨戬轻叹着:“我也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遗失了那么一大段最应该记得的记忆!”
“上了天界,我娘被判囚于幽深暗淡的万木之森,但却没有把我也关进去!”
“而那个时候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娘与我爹会是这样的下场?为什么我们全家人会是这样的下场?”
“我恨‘命运’,恨那个安排‘命运’的天,更恨那个代表着天界的他!”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娘会对他的安排逆来顺受,我跳出来,在凌霄殿上,痛骂他!”
杨戬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中。
松果担心地问:“后来呢?他折磨你了?”
杨戬摇摇头:“或许他确实是宅心仁厚,他认为我本来就不应该出现于这天地间,我是无辜的。”
“自我出世以来,就不得不承负着父母亲的罪。现在,他又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么浓的血腥与仇恨。”
“他知道再悠长的囚禁也化解不了我心里的不甘与仇恨,所以,他决定用‘混元金斗’打消我所有的记忆与戾气,让我重新进入六道轮回,去开始一段新生!”
“可是”,杨戬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却没想到,亲情与仇恨一旦化生出来,无论是什么力量也无法将他们抹煞得不留痕迹。哪怕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帝!”
“‘混元金斗’是天界镇殿三宝之一,也是刑天的刑具,专门用来消散一些被贬下凡神仙的神躯神识,但或许是因为我的不甘与仇恨实在是太浓烈了,我的身躯与神识虽然消散于‘混元金斗’之中,但那份不甘与仇恨却未曾消散,它们,凝聚成了现在的我!”
杨戬转头看着松果:“在那一刻,我从回忆里醒了过来!”
狂暴如昔的旋风中,杨戬张开了眼睛,泪流满面。
站在对面的可是孙悟空么?
为什么他手中没了金箍棒?为什么他也在流泪?
杨戬、孙悟空。
四目相投。
“谢谢!”
“我输了!”
※※※
“所以,孙悟空根本没有输给杨戬,若说他输了的话,他也只是输给了自己!”炎华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三个徒弟。
朱顒小心地问道:“师尊怎么对杨戬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炎华转过身去,目注亭外,淡淡说道:“因为我就是那个帮他提炼出‘回忆’的人!”
朱顒若有所思,不敢再多问。
开明犹自不服:“杨戬当日跟我们三人也不过是两败俱伤,恩师的功力超出我们不知多少,又怎会制不住一个跟杨戬相当的孙悟空!”
炎华霍然转身,皱起眉,目光有若实质,罩住开明。
开明与炎华目光一触,只觉得一股烈火自心苗燃起,五脏六腑俱痛,不由低嚎一声,踉跄退去。
朱顒与赤别惊呼下跪,叫道:“恩师手下留情!”
炎华低眉,目光敛去。
半晌,方对着略为平复的开明冷道:“为什么我能如此轻易地引燃你心中的阴火,你明白了没?”
开明恍然,低首,惊出一身冷汗。
炎华一叹:“一颗充满好胜与不甘的心,又如何能抵抗阴火的侵蚀呢?!”
“而当日的杨戬,那份不甘要比你炽烈上不知多少倍!”
“你们虽然击退了他,自己也不好受吧?”
朱顒、赤别与开明忆起昔日与那个沉毅如山的少年对战的滋味,一时低下头去。
要引燃别人心里的阴火,就要用自己心灵所发的阴火为种。
杨戬的不甘,却炽烈到可以让照亮他们各自心里一些曾经以为已经遗忘掉的东西。
阴火本就是一门伤心的法门。
炎华喃喃道:“当日的杨戬,简直就是阴火的化身。那份如此浓烈不甘与仇恨,让我都耐不住破关而出却见他,我帮他提炼了‘回忆’,也缘此悟得‘阴火外化’的法门,我当时甚至以为杨戬是帮我实现这一想法的最佳人选,只可惜……”
炎华皱起了眉头:“与他娘团聚之后,特别是与孙悟空一战后,他开始渐渐起了变化,那股火,好象慢慢地消磨尽了!”
“还好,也是在那一战里,我发现了金箍棒,还有那个孙悟空!”
朱顒上前道:“我听闻孙悟空自那一战后也是意志消沉,现在应该不难对付!”
炎华转身,对着三个徒弟,笑道:“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不是孙悟空,而是松果!”
朱顒三人几乎跳了起来:“只是对付那只小狐猴?!”
炎华皱眉:“怎么了?”
赤别三人面面相觑,嗫嚅着:“她……她只不过……”
炎华微微一笑:“你们莫要忘了,她是孙悟空的师妹!”
赤别三人不敢抗辩,低下头去,神色间却均有几分不以为然。
炎华望着远处淡淡的天光,叹道:“能够体悟菩提流动变化之心法的人,绝对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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