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什么鉴定专家，敲打了半天也研究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可怜手头一点工具都没有，要不然称称它的密度也行啊，咱这么多年的化学也不是白学的。
摆弄了半天，我忽然长叹着放弃了，因为我似乎想到了它的用途，因为它看起来更像一个烧香时用来盛香土的碗，丫的，转了一圈又回到碗上了，难怪里面的字像老道画的符，本来就是老道的东西。
但是我心里还是有点疑惑，没听说我们这一带什么时候出现过庙啊？几十年以前还是荒地呢，我爷爷那辈才搬到这里来的。不是庙里的东西，难道说是谁家私人用来上香的东西？这倒很有可能，所以才用不着大香炉，只用了这样一个香碗。
至于它为什么出现在我家的菜窖里，我也能想象得一清二楚，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去封建、“破四旧”的活动很频繁，也很严厉，很多人都偷偷把一些带有封建色彩的东西埋到了地里，想来它就是其中之一吧。
想通这一切，我很失望的看着手中的东西，本以为是个军用的铁帽子还可以留下来做个纪念，结果却不知道是哪个地主后裔用来上香的香碗。得了，物尽其用，看它还算结实的份上，拿去给我奶奶上香用吧。
我奶奶也信神，并且会给小孩子“叫魂”，我从小就见过，谁家的小孩的要是哭个不停，就被家长领着来找我奶奶。一般情况下奶奶都先拉着小孩看上半天，然后肯定的说是“掉魂”了，先接过孩子家长塞过来香烟，然后端出一碗水放在地上，用手蘸几下，一边把水滴轻甩到小孩子的脸上，一边念念有词：“小X啊，你回来吧；小X啊，你回来吧；渴了喝点水，饿了吃点米……”如此反复，小孩子果然就不哭了，然后在空中虚抓了几下，“叫魂”仪式就算完成。
那时候我觉得好神奇，奶奶好像真会使法术一样。等我自己也亲身经历了几次就明白了，道理很简单，一般小孩子对奶奶的动作都很好奇，而且凉水洒到脸上，感觉凉凉的、痒痒的，让人直想发笑，所以就不哭了，并不是奶奶的咒语真的起了作用。
奶奶信奉的神灵也很奇怪，我从来没听说过，神灵的名字只有三个字，叫“张先生”。每年过完年，奶奶都会拿出一张崭新的黄纸让父亲写上这三个字，然后恭恭敬敬的贴在正堂的墙壁上，再用镜子盖好。
我很奇怪，就问奶奶，为什么要用镜子盖上呢？奶奶说是怕别人看见了，别人看见就会把咱们家的神给请走了，所以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真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直到现在我才隐隐约约的知道，奶奶信奉的就是张天师，只是当年扫封建、“破四旧”抓得太紧了，奶奶只好把名字改成了“张先生”，而且再用镜子盖起来。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了，不知道奶奶是心有余悸还是已经形成了习惯，一直都延续着这种做法。
奶奶是我们家中唯一的有神论者，其他人如爷爷和妈妈虽然相信因果报应但是却不信奉任何神灵，只是相信最虚无缥缈的老天爷，爸爸和我们兄弟几个更是彻底的无神论者，以至于后来流行信奉耶稣的时候，我们家连一个人参加都没有。
奶奶现在年纪大了，神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能分清白天夜晚，却分不清春夏秋冬，能认识亲戚邻居，却经常叫错姓名。她信奉的“张先生”也没能给她哪怕一丁点的帮助，现在她还拜不拜这个神灵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拎着黑色的香碗，去了奶奶家，爷爷干活去了不在家。奶奶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起来很苍老，目光也有些呆滞，看见我过来却惊讶的说：“连合，你从广东回来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也不分辨，说道：“是啊，奶奶，我给你带了一个烧香用的碗，很结实，不用怕再摔坏了。”
奶奶更惊讶了：“连合，你好好的，烧香干什么？告诉你别玩火，你小时候都被火烧了，一身的疤都没掉呢，你还不知道改吗？”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大声说：“奶奶，我不是连合，我是上合，我哥打工去了，还没有回来。”
奶奶看了我一会，忽然站起来拉着我说道：“上合，你过来。我捡到了一个宝贝，你来看看是不是宝贝。”说完就不理我的反应，拉着我到屋子里一阵乱翻，终于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了我。
我惊讶的接了过来，本以为奶奶又犯糊涂了，瞎说呢，想不到还真找出一个东西来。好奇的打开一个看，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头，半透明状的，里面隐约有些蓝色的条纹，看起来很漂亮，只是石头的表面却有很多小坑，密密麻麻的，影响石头的美观。
奶奶看着我的表情，有些得意的说：“怎么样？上合，是宝贝吧？”
我兴奋得直点头，说道：“奶奶，宝贝很好看啊，您在哪儿捡到的？”
“就在咱们家门口啊，前几天出门的时候我捡到的。”看我好像不解，奶奶继续说道：“这是神送给我的宝贝，老天爷赏给咱家的福气。”
我神情一窒，奶奶果然还是念念不忘她所信仰的神灵。奶奶却昂头盯着我的脸说：“上合，是真宝贝吧？你看能值多少钱？”
我连连点头说：“是真宝贝，是真宝贝，能值很多钱，但是我也说不清楚。”
奶奶得意地说道：“你爷爷也说是真宝贝，庄后头的你三奶奶想出一百块钱买我的宝贝，我没卖给她。她也不想想，这么好的宝贝，一百块钱就想买吗？门都没有！”
我大声赞赏地说：“奶奶，您做得对。听人家说，宝贝都是会长的，时间越久就越大越纯，也就越值钱。咱们就留着，谁来也不卖。别说给一百，就是给一万，她也别想。”
奶奶高兴点点头，却又认真地说道：“等你考上大学，我就卖了它，给你当盘缠、当学费，在外面吃花都大，家里不能让你吃苦。卖的钱都给你，你哥就不给他了，他自己能挣。”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从小奶奶就疼我，到现在还是如此。记得小时候，爸妈出去讨饭，带不了那么多孩子，又因为我在外面常生病，所以常把我扔给爷爷奶奶。
有一次，爸妈出去了一年多，我和爷爷奶奶也就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奶奶从那时候就非常疼我。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给我，时间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忘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我们这里过年的时候，家里都会用油炸一种面丸子，叫做“稣吉”，是我最喜欢的食品之一。那一年，爸妈都没有回来，我太小，说话还有点不太清晰，看见别人吃“稣吉”，我就拉着奶奶衣角说：“奶奶，我要吃飞机，我要吃飞机。”
奶奶很为难，最后还是大声的答应了，连夜向亲戚借了油，给我炸了好多的“稣吉”，那一次过年是我童年中最开心的一次过年，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属于我的。
现在每每想起这些事情，我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奶奶对我的疼爱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可是我对奶奶好吗？我没有脸说“好”这个字！以前，因为奶奶和妈妈的“婆媳”内战，我们兄弟几个多少次都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疏远奶奶，想来她一定很伤心。
奶奶和妈妈的“内战”都是说不清谁对谁错的家务事。妈妈从进门的那一天起就打心眼里瞧不起爷爷和奶奶，因为我外公是同沟镇的书记，显赫一时，家庭条件非常好。但是妈妈却从镇上来到了乡下，嫁到了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庭里。妈妈从不埋怨父亲，但是却看不起爷爷奶奶，说他们一辈子窝窝囊囊的，让儿女都没有过上好日子。爷爷奶奶却认为妈妈是大户小姐难伺候，还不如当初让父亲娶那个谁谁谁。这样的埋怨让妈妈更生气，很多莫名其妙的争吵就这么发生了。父亲和我们都是夹在中间难做的老好人，潜意识里，父亲偏向他的父母，而我们则偏向我们的妈妈。
现在奶奶糊涂了，妈妈也不屑和她争吵了，但是哥哥已经奔波在外，我也不过一个月回来一次，可能连看望爷爷奶奶一眼的功夫的没有，有我这样当孙子的吗？
但是奶奶从来都没有怪过我，只要我去，她都会拿最好吃的东西招待我，最好玩的东西给我玩，对我的疼爱远远超过了哥哥和弟弟，就像今天，知道是我，她立刻拿出她的“宝贝”给我看，甚至要把她最心爱的“宝贝”留给我。
我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笑道：“奶奶，快把宝贝收好，见了光，宝贝就长得慢了。”奶奶慌忙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好。
我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心里却一阵阵的苦涩，我的奶奶，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毫不保留的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那个没心没肺的孙子，可是他却没有给你带来太多的温暖。
看着正堂上空荡荡的桌子，我还是决定把这个香碗拿回去，想来是爷爷已经禁止奶奶点火燃香了，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理由就和奶奶说哥哥的一样。
拎着黑香碗回到家里，我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想想奶奶的“宝贝”，似乎觉得可笑，但是我又笑不出来。奶奶，我怎么能忍心告诉您，那只是一块很普通的鹅卵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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