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手。”
“你们这些人粗粗鲁鲁的,万一不小心误伤了这一片神圣绝版吊牌就大件事啦。”
原本,一切都畅通无阻。即便是在大步迈入明星报大门时,守门的猥琐大爷望着这几位神采奕奕勇猛之士疾飞而来,敬慕之余,遗忘访问登记,只呆呆目送一行三人潇洒而去。
老大爷心中嘀咕:想不到,任嚣城之内,还有如此横行无忌之帅气小子,走起路来比螃蟹更高姿态。他揉揉眼,不得不承认自己老眼昏花,确实有些跟不上时代潮流——这年头,最流行莫过於凡事不必太认真,认真你就输了。咳咳,老大爷摸摸今朝疑似认真刮过胡子的下巴——怪不得每次总会留下一丁点儿胡渣,原来是刮胡须时太过认真啦。
领悟後,抬头望,那三只大螃蟹已步入明星报办公大楼。他摆摆手,转而安安稳稳坐在专属於他的守门员位置,守大门就是他的终身职业——活到老,混到老。呵呵,他自嘲笑笑,端起茶杯,咕噜噜……
“叮当”
咿,一口茶尚未落肚,刺耳声音响起——来自脚边,暂停饮茶。放下茶杯,俯身拾起,将一物件置於手心,细细观赏:心形树叶状铜片,麦田花边,全身黑不溜秋的乌鸦,庄严肃立,昂首远眺……
乌鸦的表情略带忧伤,眼睛放出瑰丽光芒,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振,迅速翻过背面——赫然刻着“梦”与“拾三”字元。
“时间过得真快,十三年就这样翻过去了啊。”
这一声闷闷感叹,引来孙子拾三热切关注。於是乎,这一片薄薄却承载着一个梦想之吊牌,被拾三抢了去。
“喂,明星报吊牌不是挂在胸口,而是……”
望着光速飞走的小小背影,十五岁的拾三真是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不由得眼角泛起点点泪光。
追忆,十三年前明星报创立那一天,那麽多五花八门招聘职位,那麽多钟意扮斯文之斯文人,那麽多片撒满符号传播八卦之早晚报——後来由於明星报实在太好卖,又增加多一份日报。这个专门印字元美图之明星报看来生意还不错,出入有吊牌,月月有薪水,空白一片印上丑丑字元就能拿出去换银子——还有什麽比这更好做的买卖?很自然,拾三的爷爷一路勇闯过了初试,于百人中脱颖而出,进入复试,而复试中,由於其表现超赞——他居然抽中诗歌朗诵,好吧,念诗是吧,要念就念一首长又长的——那一天念诗唱戏的应聘者多了去了,运气不是一般好的他临踏入面试室在洗手间捡到一片旧报纸,那上面刊登一首歌颂自由长诗——当然是翻译成大清国文字的——什麽?原作者是大洋彼岸某蛮愚番人——当然,这都是多年之後才知晓。
这一首被明星报幕後大老板译作《飞鸟》优美长诗,在创刊夜晚宴被有才者稍加改动,添加音符,就成了一首可供多人高声颂唱之赞美诗歌。这一件貌似只有内部人员才知晓的小八卦,想不到误打误撞,成就了拾三爷爷——他以优异成绩通过复试,被意外录取,顺势成为一名明星报专职派报童——年轻人由低做起嘛。
当接过属於自己那一片吊牌时,一看正面,方才醒觉,原来那一首歌唱自由飞翔之灵物乃一只全身黑漆漆乌鸦。如今,莫非拾三也迷恋上这只初见以为病恹恹,细看方知其充满内涵之神鸟?
拾三得了这刻有神鸟之吊牌,依照从爷爷忆苦思甜时听来的佩戴方法,稳稳悬挂在自己小辫子上,手执拖把,大步上楼去。哈,走起路来果然神清气爽——有绝版吊牌大为不同——从今往後,可以鄙视所有改版吊牌,从今往後,可以不必低头拖地——拖地的人有绝版吊牌护体,拖地之事也变得不一般——就像乌鸦变神鸟——奇迹——确实——存在。
事实上,拾三後脑勺挂着那一片分量十足之绝版吊牌,确实很好地震惊一帮明星报内部人员——他们曾从无数自称前辈老员工口中听讲过无数遍有关这一款绝版吊牌,却一直未能亲眼目睹——怪,这些老员工怎麽就没有搭上第一班车——领到一款属於自己的创刊纪念版吊牌呢?也就是说,这些乐於传播小道消息老员工还是太嫩嘛。
问题是,拾三不过才区区十五岁,他怎麽就拥有这一款传说中人见人爱人人想要的绝版吊牌呢?讲起绝版这种琐事,无非是因为大家向来都只听闻,从未见过罢了。无论如何,拾三後脑勺拖着这一小片闪闪亮物件在大众眼中正是那款绝版——独一无二。
或许是看在绝版吊牌份上,当四条如利爪般粗手齐齐伸向拾三时,明星报全体一瞬间翻腾了——不可以,绝不可以。
“停。”
“退後。”
“统统退後,包括你。”
多壮丽画面,这一刻,原本大声嚷嚷着将小黑强行带走那几位热衷显摆粗鲁男士,顷刻间被团团围住——这帮人後脑勺虽也都拖着一片明星报吊牌——这些被人改版再改版不知总共改过多少版之面目全非吊牌啊——轻飘飘一片看似毫无实力。然,就是这样微不足道一片片,集合片片绵薄之力,逼得争当黑势力领军螃蟹三人不得不步步退让,直至有违常理反倒退出休息室门口。
嘎,莫非神鸟显灵?
就连昏迷中小黑大叔也深受触动,似要努力唤醒自己的心,是想借助这一场逆袭之风撬开自己那一双被牢牢蒙住的眼——请让我醒来吧——去你的如烟幻梦,去你的美味沙丁鱼,去你的大闸蟹。他耸耸瘦削两肩,身体似逐渐找到方向——这年头,必须投靠一座足以支撑起大屋一间之牢靠大山头。靠吧,靠吧,靠过来吧——这里才是值得你永远依靠地久天长高山。
“靠,我靠……”
小黑嘴角无故泛起笑,轻轻呼出一句。脑袋啪嗒歪倒一边,正撞向长椅扶手。也就在两者相触那一刻——小黑忽而清醒——也只醒过这短暂一秒钟——他感到这一秒太漫长——满脑子快速晃过一幕幕——全是纷扰过去——咿,为什麽看不见未来?
是的,他没能在醒时被假意延长的珍贵一秒预见未来——自己的未来。因为,有人於乱糟糟场面里高声惊呼——快看呐,小黑大叔挂了。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三位元气势汹汹者,听闻这悲伤讯息,吓得丑陋嘴脸霎时化作死灰。悲剧了,犯人提前挂掉,该如何回去交差呢?带头那一位新鲜老爸发愁:老子今晚还赶着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庆祝生日呢;另两位单身汉默默思量:好不容易托关系订了莲香酒楼一个江景包房——难道就这样白白损失一份订金外加错过一次绝好识女仔机会嘛?在这一层之下,两位大好青年记挂重点又稍有偏差,其中一位惦记着银子多一些,另一位则思念着如花美貌更多一些。
如此,小黑以自己血肉之躯,一举摧毁三人美梦。仿佛神鸟尚未出手,事情就已峰回路转?
不,当然不。故事不是这麽编的,小说也不是这麽写的。所以……
“小子,过来。你叫‘拾三’对吧?”
“叫‘拾三’没错啦。但是,我不会过去的。”
“就是,休想哄人。”
第一招连哄带骗摆明失效。是吖,这年头,专业非专业骗子大行其道,这帮人横行无忌,遭人责駡唾弃同时,自然而然也教会了善良任嚣城百姓如何于洁净视野内剔除掉碍眼沙子。
“放下拖把,摘下吊牌,跟我们走。”
说着,六条粗手臂齐齐伸向拾三——十五岁少年显得那麽弱小。
“放开他。”
更多的,无数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密密麻麻手臂齐齐伸向那三位全无善意之粗鲁人士——任你长得牛高马大不过只得三人。
明星报职员在人数上完胜三只样衰螃蟹,拾三得以重又回到众人中间。
“原来是因为这个……”
啊,那不就是绝版吊牌?拉拉扯扯,拾三遗落那一片光彩夺目绝版吊牌。这,意外,事故。一时间,休息室寂静了。呼吸,那麽多活的人统统暂停呼吸,整个房间大大方方回旋着小黑逝去的声响。
“把吊牌还给我。”
拾三嘶叫,挣脱众人护阻,独自冲向门口——带头那一位高高举起闪亮吊牌确太炫眼。小小身躯扑过去,如小牛一鼓作气冲向前方,根本不去想等待自己将会是什麽。
“拾三,别过去。”
“快回来,拾三。”
这一招很有效,表明说到底凡事还是讲究一点点运气。而这一次,拾三运气显然不够好,至於身後那一帮吊牌爱好者,说到底,还不是“牌在人在,牌失……”如此,原先脸上愁云密布三人均眉开眼笑。还有什麽比按时收工落班陪家人,约会有靓位更能充实内心呢?这一局,最终以三人敌过一大票人宣告结束。
报时讯号响起:各位,收工啦,收工啦,收工……
至此,拾三被六条螃蟹爪牢牢掌控,谁也不敢惊动这一刻。好明显,胜负已分。恰好落班时间悄然降临,经刚才这麽一闹,连下午茶时间都错过了,直接跳到收工走人。
没什麽好说的,报时过後,整座报社大楼如常人去楼空。
当拾三被不明身份几只大螃蟹押着堂而皇之步出明星报大门口时,他如往常一样,不自觉朝门卫室瞄一眼:爷爷又偷鸡(偷鸡:粤语,偷懒。)提前溜掉。真不容易吖,一把年纪了,对待工作仍一如既往般——混一天算一天。
晚餐,聚会。
少有的一次自动自觉饭桌会议,明星报众高层几杯美酒下肚,谈及今日报社发生之怪事,一件接一件,虽说有幸见到传闻美不胜收之绝版吊牌,不过,小黑永远合上眼,拾三被拉去当替罪羊。正所谓:不该挂的挂了,不该抓的也抓了,典型大团圆结局——无半点悬念。
“不过是一片吊牌,其实也没有那麽重要。”
又再喝六七杯,莲香酒楼某特别来宾包房内,不知谁冒出一句总结式发言。这个房间没有预订,没有无敌香江豪华大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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