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儿老板吗?”
“不是。”
“那麽,你是吗?”
“当然不是。”
“还不快点喊你们老板出来。”
“这位客……”
“客你个头哇,我就是你亲爹。亲爹懂不……叫这一间大排档老板滚出来……快滚……滚……”
多典型美好香江月夜,莲香酒楼这种与大自然美景衬到绝的美味场所,居然闯入一名不识趣细皮嫩肉青年人——重点应是:此人看似喝大了——误将莲香酒楼降低好多档级别。然,如此红光满脸之男青年,为何独自饮酒,而且偏偏还把自己灌醉?
“这年头,奇葩之事多了去了。来吧,让我们明哲保身,少管闲事,大家继续痛饮十二碗……”
明星报众高层脸色由阴沉转为欢腾之奇异色彩,个个高举手中大瓷碗,内头酒水亦兴奋莫名晃荡着、晃荡着……饮酒、吃肉,这一朝一夕如此定可翻过去。
窗外,江风拂面,淡淡飘香“采菊”包房内,那麽多位纷纷仰起粗脖子,如同随时可以被刀锋切割一般悲壮——只要喝掉这一碗。二楼贵宾房就是有这样好处——任你楼下大厅翻风落雨,此处依然有酒有歌有欢乐。
讲到音乐,众人齐齐放下酒碗,转头望向门口——一对造型很卖艺范的父女搭档得到默许後缓缓步入。琵琶声起,众人细看:少女纤纤手指轻轻拨弦,她的手势分明不够专业——这、这、这样的演员究竟是咋竞选出来的呢?
“为什麽她不翘起兰花指?这究竟是为什麽?”
“我心爱的兰花指啊,兰花指呢?”
“停,别弹了。不许唱。换人。”
不知哪位讲过的——酒後乱……房间内,这一帮平日响亮自称“斯文人”雄性物种,统统被莲香酒楼自制透明低度米酒放倒——才不过一人喝了十二大碗嘛,酒量也太差,啧啧。
但凡酒量差之好酒者断不肯心甘情愿承认自己酒量太逊,而且通常还会寻找各种蹩脚藉口为自己的低酒量辩解——例如讲,平时我一般能喝多少多少超大碗,今晚由於身体状态欠佳,所以才少喝了那麽一点点;又或者会这样讲,实在不敢多喝了,因稍後还得搭乘驴车返家……
又但凡言语中提及“驴车”者,通常都是驾照尚未到手,甚至连驴都不敢触碰之胆小怯弱之徒——摆到明,驴车嘛,只不过是一个藉口。就好似,明明不会游泳的人,遇见码头江边憾事,需要自己挺身而出拔刀相助时,必定於一瞬间将“不识水性”这一重点彻底遗忘掉,取而代之必然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这般种种……
同样是籍口,同样看似朦朦胧胧糊里糊涂。
“这一位姑娘是我们先点的,为何偏被隔壁房那一帮衣冠硬夺了去?”
“不行,就要她。其他一律免谈。”
“那兰花指虚张声势翘起直叫人反胃作呕哗哗吐不停。少废话,赶紧快换人吧。”
恰巧隔壁“富二”贵宾房全体雄性宾客亦对刚刚步入房间很艺术范之情侣搭档一百二十万分不满意——人家最讨厌兰花指什麽的啦——作——造作——矫揉造作——假——虚假——弄虚作假。
吉仔眼珠子滴溜溜转,对比一下,发觉“富二”与“采菊”这两间包房的男宾客对於音乐表演的理解大相径庭——有关这一点,在小小一根兰花指上,完全百分之一百暴露无遗——虽然“富二”那一帮人,花了大价钱请来专业艺人表演兰花指是没有错啦,问题是这帮人根本不懂得欣赏兰花指;相反“采菊”这边虽说或许给不起银子,但人家胜在眼光独到,审美水准比起“富二”那一帮显然要远远高出一大截。
这年头,连兰花指的美好都视而不见的人,根本就是瞎子一枚——既是双目失明之伤残人士,那就……不如……
“各位,真不好意思,新来的服务生一时失魂落魄挂错画。其实呢,你们应该对调一下,两组魅力四射艺术家只需交换一下表演舞台就平衡了。”
吉仔一番恰到好处讲述很好解决一帮欣赏水准极端低下者亦勇於追求高雅艺术崇高理想与惨不忍睹现状之间的尖锐矛盾——真的是,脑袋瓜转得稍稍慢一点都搞它不掂。
那就这样吧,让兰花指归於喜爱兰花指者;让厌恶兰花指者与兰花指不再相见。
远远的,淑卿姐侧身倚栏,将微微探出腰身收回——目光轻轻拂过吉仔抬起手拭去额头密密汗珠,这一个“擦”怎麽就那麽帅?淑卿忍不住“噗哧”偷笑,转而快速离去。
远远的,莫名的,真真切切,感受到眉心上方接近六十二度角方位有一道温情目光正撒向这一边。吉仔不太确定发送者的目标点有没有可能正是自己结实胸膛——虽然实际上吉仔的宽厚胸膛从未对外显摆过,但在他内心深处时常觉得冥冥中似总有那麽一个人存在着,这一个人拥有独一无二明亮双眸,这眼光可以穿透他血肉之躯直达他心灵,能将他那小小内心观个通透。然,也只是当淑卿隐而不露似笑非笑转身离去那一刻,吉仔才敢抬起眼,怯怯顺着自己假设的目标线路投去弱弱远视惆怅眼神——实际上,那匆匆一瞥,却也基本等於什麽都看不到——除了淑卿的背影。
莲香酒楼,光线宜人,酒肉飘香,一方小天地溶解於曼妙歌舞中——任嚣城的夜生活是那样多姿多彩,生活在这一片富饶土地之上,无论高高达官贵人或是低低星斗市民,只需高举手中酒碗,咕噜噜畅快痛饮,宛如佛祖曾经唱颂过的那一支小插曲——啊,就在那一刻,人世间真的众生平等——喝。
“喝。”
看似不过土豪一枚——明德显出少有的高兴致,脸颊泛红,双目迷离,摇摇晃晃拎着酒瓶子,走向讲古先生那笨重四方台面。
他来自缺水少粮的大西北,长途跋涉差一点点挂在途中好不容易才抵达任嚣城,随後他将带来货物转手卖掉,不过是些草皮乾货,不值几个银子。然,当晚在莲香酒楼失意借酒消愁的他竟在酒桌上幸运接到一个大单子——极大量印花棉布一批——必须最快速度运到任嚣城。
这一批印花棉布改变明德人生——从一名资深三无剩男——无房产无事业无爱情的大龄男青年——转变成四有新人——有房有船有钱有闲的新生代钻石王老五。
既已成功转型,为何还要借酒消愁?这实在有违常理,吉仔眉心一皱,不由得透过视窗,望向沙面岛上那一片设计与价格同样高档住宅群,夜色下怎麽努力张望也寻不到明德家彻夜不灭灯火——算了吧,据说那些长得熟过头的男人往往患有一种不易察觉疾患——谓之“今夜不回家”偶发不断症。
既是偶尔为之,那麽……不如……
“先生讲故事时不宜喝酒,否则讲出来的故事就会变味哦。”
吉仔认定明德人已半醉,快步上前,未等其反应过来,便将那一只动荡不安酒瓶一举拿下,又顺手执起桌上一只大碗,如此,瓶中酒哗哗尽情倒出。
“喝……”
“喝。”
明德微弱“喝”着,身体歪斜倒下,整个人趴在台面上,将食物弄得一塌糊涂,他如断线木偶般,四肢酥软,仪态尽失,昏睡沉沉。
吉仔俐落“喝”着,仰起脖颈,一饮而尽。哇,莫非这就是借酒消愁的感觉?此时,他已无暇理会明德,仿佛亦遗忘自己刚荣升为莲香酒楼杂务主管——喝吧,这酒。
咕噜噜……啪嗒……
明德身边多了一副醉酒的皮囊,好酒。
呼呼呼……
醉了……
睡了……
呼……
就在这静谧酣睡时,梵高依足之前与淑卿签下雇佣合同,按时来上夜班——兼职讲故事。初次开讲,梵高确有那麽一点不适应——是的,台下听众光顾着吃喝,完全不顾自己在台上眉飞色舞感人肺腑演绎,这分明就是被唱独角戏嘛。
这年头,连一个稍微靠谱点的听众都难以挖掘了麽?不由得稍作停顿,伸伸舌尖,舔舔乾涸嘴唇——你们这一帮不识货的小辫子,我讲得喉咙都快沙哑,可惜连一个胆敢质疑的没有——由於察觉自己刚刚讲错的内容错得超离谱——噢,难道你们在权威面前连那麽一丁点儿独立思考精神都丧失了咩?
俯视台下,一根根小辫子黑漆漆闪亮亮,也有那麽三五根因营养不良显出发黄暗哑之颓废状,整体观之,却也称得上壮丽——这一帮小辫子确胜在人数众多嘛——在梵高心中,自己的大红辫子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浩瀚星空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一颗。
这一点,成为支撑他坚定独在异乡继续无知无畏生活下去的一股执拗力量——当然,那个时候的他或许未曾意识到。然,人世间之事,未知之事千千万。那个时候的他,只需就这麽坚持着,不放弃,足已。
“梵高,台下有听众给你递小纸条啦,接住。”
服务生殷勤献上薄薄一小片,上面龙飞凤舞画着一些任梵高瞪大眯小双眼都不认识的神秘符号——其实也就一行老老实实任嚣城方块字:麻烦你能换个刺激点儿的吗?
然,就这样一句话,经由原本就识字不多的三名服务生积极参与翻译之後,就正儿八经传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其实我们更愿意获知一些劲爆又敏感的内容。
“咳咳,好吧。接下来,我将为大家讲述一个有关乌鸦岛的点点趣事——尽心尽力满足听众的要求是我的荣耀。”
讲到“荣耀”时,谁敢说梵高脑袋里就一定没有同时冒出金灿灿的箱箱银子迷人影像?话音落下,台下那一帮饮食男女一个个统统放下手中酒杯,表情全都于一瞬间齐齐凝固——正开怀大笑者内在一股驱动力强定住脸上那一抹灿烂笑容绝不可褪去;正张嘴讲话者运用超级内功将那一句句尽数倒逼回落肚;迷茫若失者犹如稀里糊涂忽而获得神之宠幸,一条宽敞明媚人生道路展现於眼前……
“富二”与“菊花”两间包房里头,不知谁最先收到风声,得知莲香酒楼新聘请一位讲古先生即将开讲——神秘世界——乌鸦岛——不容错过。
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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