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天使镇魂曲 > 第三十八章 哄抢
    响彻于店内的犀利鞭声将凌月缘的笑容衬托得更为妖异。他之前并未使用过赤焰鞭,还在寻思着该如何运用才妙时,却忽见那瘫坐在地上的王掌柜满脸恐慌地猛地爬起身来,抱头鼠窜地擦过自己身旁就要向门外逃去!

    呃?!想开溜?凌月缘一急,便很自然地握紧鞭子朝着那王掌柜的双脚扫去!

    又是一声脆响,那身段矫捷的赤焰鞭宛如黑色蟒蛇一般,狠狠地咧开毒牙撕碎王掌柜双腿的裤脚,在那皮肉上猛地划出两道血痕!

    “啊!”跑得正欢的王掌柜忽觉后腿竟似被炽炎灼过一般火辣辣地猛痛起来,紧跟着便有一股疾烈的风劲扯住双腿,拖得他下半身往地上一屈,上半身却还保持着向前的冲劲,于是失衡的整个人便往前猛扑在地。待得他忍痛想再爬起身来,那后腰却又被重物突如其来地压住,逼得他再度卧倒在地,动弹不得。

    “跑!你跑什么跑!”追上来的凌月缘抬起右脚砸在王掌柜的后腰上,就像踏在一只大乌龟的龟壳上似的,踩得脚下那只乌龟拼命摆动四肢却愣是逃脱不掉。他已大致了解赤焰鞭的威力,于是再度挥舞起鞭子的力度便减弱了许多,只是说话的气势依然高昂:“说!你为什么跑!是不是做贼心虚!”

    “不是……哇啊!!”绕是凌月缘的动作已经温柔许多,那鞭子落在屁股上又弹起的瞬间仍给王掌柜带来了难以名状的痛感,痛得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地惨叫一声,惊得那在前方观望的几个八卦看客仿佛身同感受般的往后猛退几步。

    “不是?你还敢不老实!你就是心虚!”凌月缘很生气,挥鞭的力度略微加大了几分;于是,愤怒的鞭子带着主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再度洒落在那不老实的王掌柜屁股上。

    那动作和引起的声音就像在弹琴般一触即发。所不同的是,那被按下的琴键弹起的,却是一阵声嘶力竭的鬼哭神嚎:“啊~~!!别打了!是!我是心虚了!!啊~~~~!!!”

    ……

    王掌柜的阵阵惨叫相当卖力,与凌月缘挥鞭的声响配合得很是相映成趣,像招呼买卖的吆喝声般引得入店参观的八卦无聊人士越来越多。

    接着,那不断涌入的看客渐渐自觉地形成一层接着一层的围观圈,以至于后来的人甚至要踮起脚尖,绕过涌动着的人头去看看那包围圈的中心究竟是在上演那出江湖耍猴的把戏。

    议论声、窃窃私语声,连着那惨叫声和鞭响声逐渐交织成一团。

    大部分人的面色都是比较木然的,但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则有着比较丰富的表情。

    “哎呀呀……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光天化日之下滥用私刑,怎也没人来管管……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颇有正义感的张伯皱起白眉别过了头,还抬起左手掌遮于面前,似是要挡住眼前那残忍的画面。然而他此刻却也没有出门去报官来管事的打算,相反还停留在原地,不忍再看的表情之下,一对眼珠子却拼命地透过手指缝往前挤去,眨也不眨地仿佛不放过王掌柜受刑的半点细节;那皱着的眉毛甚至还随着鞭挞声一跳一跳地抖动着,颇有几分喜上眉头的意思。

    “切!这小子根本就没出全力!”站得最前、离得最近的一个悍妇摸样的胖大婶满脸不屑地一针见血:“要是真被出力打,不是痛死过去,起码也是痛得只能哼哼叫,这被打的人那里能大声叫这么久?分明就是在演戏啊!不够力哪!”她的经验似乎很是丰富,不知是否长年累月鞭挞家里倒霉老公总结出的见解。这胖大婶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似乎恨不得冲上前去抢过鞭子,再好好教导凌月缘究竟什么是抽人的至高境界……

    “就是!这黑店为非作歹这么久,我看打得还太轻!”这说话的人却是一个衣着邋遢的闲汉,他幸灾乐祸地看着那满地上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狗腿子,兴奋得仿佛刚刚发威的人是他自己,得意忘形之余,一双咸猪手很不知好歹地攀上旁边一位颇有姿色的少妇双肩,同时一对贼眼还色迷迷地转来转去:“呵?是吧,王家妹子……”

    “哇!别碰我!跟你很熟啊??”那刚刚不知看什么看得如痴如醉的少妇被那爬上双肩的蟑螂般的物体所惊醒,一个激灵便跳到另一旁,厌恶地瞥过那闲汉一眼后,皱着眉碎碎念地挥手猛扫双肩,仿佛要拂掉那讨厌的痕迹。好一阵后她方才重新驻足观赏,而那痴痴的目光终端……却是凌月缘的俊脸。

    ……

    欧阳小零看着周围围观的人渐渐增多,隐约间似乎还有人在对自己指指点点,顿感脸上一阵燥热。她和小逸、小芯从杭州一路南下,也曾在几个地方打过群架,但从来都是速战速决,而那周边的人也都是有多远逃多远;怎地来到这儿,这不怕死的围观者却会这么多?

    想到这里,欧阳小零又不满地瞪过一眼凌月缘:他是打得够痛快的了,可自己却扮演起跟以前截然相反的护航角色,静悄悄地站在原地发呆不说,还要忍受别人的指点和目光……

    而下一刻,欧阳小零便又联想起在以前的旅程中,总是默默地保护着任性自己的姐姐和小逸,顿时又是百感交集。嗯,姐姐和小逸,不知已到了那里呢……?

    ……

    凌月缘此刻却仿佛沉迷于一种不可思议的游戏之中,连嘴角也很不和谐地翘了起来。

    “说!你个高利贷怎么滚得利息这么多!最高放过多少月息!你们这里的法律允许么?!”凌月缘话音未落,手里的鞭子已经拍下。

    “啊!!我说,我说~!”王掌柜的声音依然洪亮,不愧是靠嘴皮子营生的人:“这月息都是利滚利,复利算账,一年十二个月算下来当然多了……啊~~!!这是行规啊~~!!哇!商律是规定最高只能三分,可是我们也要赚钱啊……啊!!不是,是我利欲熏心,啊!三年前大旱最高放过八分月息,啊啊……别打了!”

    “八分!你个禽兽,为什么放这么高!”凌月缘猛地又抽了一次鞭子。

    “啊……!!那时粮谷歉收,老板特别吩咐一面以稻谷为当本发放高利贷,一面囤积稻谷投机,可两头牟利……啊啊~~!!!我只是经办人啊!!不是我的主意啊,手下留情,啊!”

    王掌柜的话一出口,群情大哗。其实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只是由此主办人亲口承认的话却总是与众不同;更何况现在人多势众胆子大,而那黑心掌柜又被凌月缘这出头鸟踩在了地上,于是围观的人群中开始发出阵阵愤慨的杂音,说起以前敢怒不敢言的话。

    “无耻!利欲熏心!”

    “打他!打他!”

    “往死里抽他!”

    群情汹涌的大众却暂时还没人敢于站出来抽打王掌柜,凌月缘倒是乐得遵从民意,于是手起鞭落,脆响过后方继续讯问:“说!除了放高利贷,还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会养这么一堆狗腿子!是不是偷抢拐骗样样做尽啊!”

    “啊~!!没有,没有……”王掌柜一慌,正想要抵赖过去,却不料后腰上又狠狠吃了几记鞭子,痛得满头黑星的他已渐渐丧失了理智:“啊啊啊~~~!!我说!我说!!这当铺和钱庄勾结了广洪帮,经常给他们有钱客人的情报,帮他们销赃偷抢来的东西!也和他们勾结抢劫外地来的有钱客人!!!啊啊啊~~!!!别打啦,痛死我啦~~~!!!!”

    “外地!”凌月缘心头一惊,加大力气抽打起王掌柜:“你是不是也计划好抢劫我啊?!”

    “不敢,不敢……啊!!!”王掌柜已经满脑虚汗了,可那落在身上的鞭打却依然没有停止,直打得他双眼发黑:“是,一开始有想过!我错了,啊啊!!是我不识泰山,有眼无珠,惹错了神仙爷爷!!我错了,别打啊啊啊~~~!!!”

    “还有!”气愤的凌月缘挥鞭继续拷问:“刚刚你说要典当那女孩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做过贩卖人口之类的勾当!!!”

    “啊,啊……我说,我说……哼,哼……”王掌柜已经喊得没有力气了,真的痛得只能哼哼叫:“那灾荒连年的时候,确实也有典妻典女的事,不过都是你情我愿的……啊,啊……不是,不是……没错,就是贩卖人口,卖给大户人家做奴婢丫鬟……哼,哼……”

    “太无耻了!”那在人群中的张伯终于放下遮挡视线的手,指着那躺在地上、像临死的公猪一般哼哼叫的王掌柜大声谴责道:“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哪!”

    “无耻!”“禽兽!!”“吊起来打死算了!”那围观群众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连着人群之间也开始你推我搡起来,有几个特别愤慨、血气方刚的小伙已迈上前来,似要围殴这王掌柜。

    吓得王掌柜缩手缩脚地想缩进那柜台后边去,却偏偏被凌月缘踩得不能动弹,顿时他只好哭丧着脸求起那把自己鞭打得死去活来的侩子手:“少侠,少侠!我什么都交代了,你要救我啊!”

    “救你?”凌月缘嗤之以鼻:“那要看你怎么做了!你说,那老农的田契和宅契该不该还给他!还收不收本息!”

    “还,还,还!免费!”此刻命比钱贵,王掌柜猛地点头:只要不是还他条命,什么都好商量。

    “刚刚的步摇和也夜明珠也要收回,不跟你这黑店做生意了,有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王掌柜扭头艰难地朝着柜台之后吓得簌簌发抖的伙计和赵司账喊道:“听到没有?!快去取这位公子和小姐和步摇、夜明珠……还有那位钟家老先生的田契和宅契!”

    “哦,哦……”那伙计逃也似地跑向了库房。

    那赵司账却是匆匆收好柜台上面的当票和合同等物后,便一溜烟从后门偷跑了出去。

    “嗯,最后!”凌月缘满意地点点头,双目扫过那情绪澎湃的观众,又提出一个要求:“你这店不义之财搜刮得也够多的吧!是不是该把之前剥削来的钱物补贴给大家!”

    “呃。”王掌柜哑然,老久才敷衍说:“好说,好说!欠了谁的,自当还给谁;从谁那里扒来的,自当补偿给谁!”

    王掌柜的话音刚落,便忽然有一声洪亮的女音炸响开来。

    “哇~!”那站在最前头的胖大婶,仗着一股气势汹汹的哭腔扑到王掌柜的面前,两只肥手卡住他的脖子猛摇起来:“我家闺女前年被人贩子骗走,原来就是你下的毒手!我就一个黄花大闺女呀!你要补偿我!!!”

    “呕,呕……有话好说……”王掌柜被卡得猛吐舌头,好不容易摆脱开来,定睛一看那来人,顿时眉头紧皱:“我说吕大婶,你也要讲讲理才行吧!你家闺女是前年自个儿离家出走,在花都被人骗去卖的,却是与我何关?更何况,就凭你家那丑得跟鬼似的闺女,被卖不到半天不就给人家退回来了么?她不是还在你家里好好呆着嘛,这怎么能赖到我头上啊!”

    “我呸!”胖大婶一口浓痰唾在王掌柜的脸上,跟接着一个大耳光子把他扇得眼前尽是金星乱闪:“我家闺女遭遇已经够惨了,你还敢侮辱她!你今天不赔偿我,我跟你没完!”

    “好说,好说,我赔,我赔……”王掌柜痛得捂住了半边脸,他现在的打手全都瘫痪在地,连个悍妇也打不过的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软下来。

    胖大婶这一开头,后面的群众纷纷嚷嚷起来,仿佛一片愤怒的海洋。

    “呜呜呜……我年初在这里借了一金,年末竟然要我还五金……这黑店!你也要赔回我四金!”

    “我上月就因拖了一天没来得及还钱,竟然给他硬生生收走了屋宅,害得我有家归不得,流落街头,我好命苦呀~!!”

    “上次我从这当铺走出去的时候,被那高得要死的门槛绊倒在地,害我摔断了大门牙!这可是招财齿呀!!你也要赔偿我!!!!”

    “我昨天上午经过这店铺门口,就因瞄了一眼门顶上的招牌,下午赌钱竟然输得一塌糊涂!你要怎么赔偿我!”

    王掌柜被那越来越离谱的要求弄得瞪目结舌,却只能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他妈的你们这帮落井下石的孙子、贱人、王八蛋!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倒敢来乘火打劫……!

    ……

    “这位哥们、公子、少爷……宅契、田契、步摇和夜明珠都在这里了……”那跑腿的伙计满脸恐慌将东西放下在柜栏窗口边上,便又一溜烟地躲到不知那个角落里去了。

    “哦!”凌月缘闻言,便跨过那脚下的王掌柜,转身朝着柜台走去。

    那一直被踩得不能动弹的王掌柜,这会终于自由了,可一爬起身来,却看到眼前尽是步步逼近的愤怒群众把自己包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的索赔声不绝于耳,不禁倒吞一口凉气。

    将步摇和夜明珠收好后,凌月缘又将宅契和田契转而递给老农,笑着抚慰道:“这位老伯,这宅契和田契都在这里了,收好它们吧,没事了。”

    “谢谢,谢谢……!”老农老泪纵横得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但稍候却仍又胆怯地看了那王掌柜一眼:“那欠的钱……”

    “当然是不用还了,那禽兽理他作甚?”凌月缘好言安慰说:“你们还是尽早回家去吧,不用理这儿的事了。”

    “好,好。”老农破涕为笑,转头正要叫身旁的孙女回家,却只见到那女孩正痴痴地看着凌月缘,顿时乐了起来:“雪儿,看什么呢,咱们要回家了,还不快感谢人家。”

    “啊,啊……”那女孩旋即羞得满脸红霞飞舞,怯生生地低鬟弄带,细声若蚊:“谢谢英雄……”少顷,她又鼓起勇气抬起螓首,深邃的双眸柔光若水,含情脉脉地看着凌月缘:“嗯,嗯……小女子姓钟,单名一个雪字……”

    与钟雪那饱含秋水的双瞳一对视,凌月缘顿时慌乱起来,敏感的他当然即刻便晓得对方在传递什么信息,也当然知晓对方想知晓自己什么,只是不敢再去细想接下来将会当然发生些什么……一时手忙脚乱、寒意缠身的他语无伦次地扮起白痴:“哈哈!叫我小缘便可!呵呵!嗯!要是没事,你们早点回去会比较好哦!天都快黑了呢!”

    “哦……”钟雪的双眸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不过她仍是记住了“小缘”这个称呼。

    甚至,她或许就会这么记住一世。

    “那,咱们便走吧。”老农笑笑地看看钟雪,转身拉着她,从那围观的人群中离开。

    那钟雪便挽着老农的手臂一步一步地走开,只是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着凌月缘,眼中似乎充满了不舍。

    ……

    待得那老农和钟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外,凌月缘这才伸手拍拍胸口,长松过一口气。只是片刻之后,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那老农的买卖合同和当票……似乎还留在那柜台上呢!就这么留下,以后会不会给那黑心掌柜找茬……?

    于是,醒悟过来后的凌月缘,赶紧回头一看柜台,却见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赵司账和伙计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那柜面上的合同等物也不知所踪,不知是否已被赵司账临走之前收好在那个文件柜里。

    那便强闯而入吧!做事从未有太多顾忌的凌月缘,很快便找准了那连通柜台内外的木门位置,于是持鞭行至门前,一个深呼吸过后,便大喝一声,右手使尽全力挥舞起赤焰鞭,狠狠向那柜门扫去!

    那原本通体黑亮的长鞭,一瞬间竟流淌过阵阵半透明的红光,仿佛燃起灼烈火劲的猛兽般凶狠地撞向木门。“轰”的一声巨响过后,那顿时显得赢弱不堪的木门便如被一柄炙烈的巨锤撞击过一般,竟往内里凹进了些许。

    “哦!”看着那全身红光若隐若现的黑鞭,凌月缘隐隐有些惊讶:虽然这木门本身就不见得有多牢固,但这鞭子的威力却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于是,再度蓄力过后,他又挥舞起长鞭狠狠地抽打起这可怜的木门。

    数鞭过后,这木门便已被打得不成样子。凌月缘收好鞭子,右脚往前猛地一踹,“轰”的一声过后,便将这破门彻底踹倒在地。

    他踏门而入,蹬着三阶踏板上了柜台内里的台面之上,走到那赵司账办公的位置,透过柜栏往外一看,却见着那外面的人此时竟全都比自己矮了一个头都还不止,而那些观众还都在好奇地仰着头看着自己。

    这一刻,凌月缘依稀有股错觉,仿佛自己是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静静地等待着自己发言的群众们。这倒令他有些不自在了,于是便赶紧低着头查看起这位置附近的抽屉和柜筒。

    那赵司账似乎跑得很是匆忙,诸多抽屉都未上锁。凌月缘翻过几个抽屉后,便拉出一个沉甸甸的全是钱币的抽屉。

    “抢劫,抢劫啊……”王掌柜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手指向凌月缘,可这附近却没人理会他的申述,反倒都在齐齐看着凌月缘,静悄悄地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谁抢劫了?”意识到自己好像处在风头浪尖的凌月缘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整个钱箱搬到柜台上,抓起一把钱币便往栏栅外面撒:“来!你的钱!都还你,来拿啊!”

    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

    除了那个还在淡定地看着宅契的钱管家,和还在警惕地戒备着的欧阳小零,其他所有人全都呆呆地抬起头,张大嘴巴看着那金的、银的、铜的各色钱币划过一条条抛物线的轨迹后,又如冰雹般砸落下来。

    少顷,一枚落得最快的铜币,砸在人群中一个看客的鼻梁上,顿时引起了一声痛叫。

    “哎呦!”

    却似敲响了限时抢购的钟声!

    “钱啊!”随着那钱币纷纷落地,率先反应过来的胖大婶大吼一声,音若惊雷,势如狂风,扭动起母牛一般的身躯狠狠撞开身旁的众人,迅猛朝着那地上的钱币猛扑过去:“让开,让开!!撞死不赔啊!”

    “啊!!”“钱啊~~~!!!”“抢啊!!!!!”于是,一阵阵几乎震破屋顶的喊叫声过后,那刚刚还在发呆的其他人,全都醒悟过来,开始疯狂地抢夺起地上的钱币!

    柜台之后的凌月缘看得都笑了,他仿佛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上一秒,这柜台下的人群,还只是如一瓶又一瓶的可乐般挤在一起静悄悄地发泡,而下一刻,那纷纷洒落的钱币,却如一枚接着一枚的薄荷糖投入了众可乐瓶中,于是,这些沉稳却闷骚的可乐们,便集体地疯狂沸腾起来了!

    而在这沸腾的欢乐海洋中,唯一乐不起来的便是那欲哭无泪的王掌柜。他哭丧着脸,徒劳地拉拉扯扯旁边那些只顾低头捡钱的众人,沙哑的喉咙发出绝望的喊叫:“别抢啊!我的钱啊……!!”

    却根本就没有人理睬这王掌柜。相反,还有人被他拉扯得烦了,一个手肘猛地撞击向他的胸口:“滚开啦~!烦死了!”

    “啊!”王掌柜被撞得整个人往后坐去,本已鞭痕累累的屁股一撞在地面上,皮肉受损之余又伤到筋骨,真个旧伤未愈又添新疤,痛得他惨呼一声,再往那柜台之后看去,却又几乎吐出血来。

    “来拿啊!来拿钱啊!”那撒起别人钱不心痛的凌月缘,眉开眼笑地当起这无需成本的散财童子,一把一把撒得甚是欢快,顷刻间便将那钱箱撒了个见底。

    这柜台外的绝大部分人,此刻直如没了理性、只识寻食的野兽,只是凭着本能疯狂地搜夺起地上的钱币,特别是那金灿灿的金币!

    而那些被撒落一地的钱币,却偏偏如受惊的精灵一般,咕咙咙地到处乱滚,仿佛在躲避那些红了眼的野兽的捕食。

    这其中便有几枚钱币滚到了那躺在角落边上装昏迷、却又半眯着眼的熊猛身边,霎时便被他猛地出手收入怀中。接着,他便又满足地眯起眼继续昏迷。

    又有一枚银币滚到那蹲在墙角边上的打手视线之内,他眼前一亮,正想要伸手抓住那枚银币,却不料那押着他的欧阳小零动作更快,一脚便踏住了银币。

    “好好蹲着,不准动。”冷冷的音调过后,欧阳小零慢慢收腿移回那紧贴于地面的靴子,连着那靴底下的银币也被一路拖着移开。

    那打手无奈地看着那仿佛大山般压住银币的靴子,再瞅瞅那哄抢得热火朝天的人群,便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欧阳小零,就像一只摇着尾巴、乞求主人授予出击夺食权利的可怜小狗。

    “不,准,动。”欧阳小零一字一字地拒绝这蹲着的小狗无声的申请,同时还晃了晃明亮闪烁的蝶翼刀。

    在这明晃晃的刀光之下,这打手只好耷拉着脑袋继续蹲着。

    眼见这地面上的无主钱币是越来越少了。

    连着那老朽的张伯也分了一杯羹,只是他皱着眉看了看手里那枚污黑的金币,不禁又摇头晃耳发起评论:“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哄抢,毫无廉耻,真是世风日下……哇!!”他的下半句话还没说话,便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这身一歪,手一抖;那被他抓住的金币便欢喜地飞离了他的说教,咚咚咚地掉落在另一处角头边上,静静地等待懂得欣赏它的主人。

    “滚~~~开!!那是我的!”这撞人的正是那如山洪暴发的胖大婶,她一个肩膀便弹开了那喋喋不休的张伯,河东狮吼般震开挡路的数人,旋风般冲向那仿佛已在簌簌发抖的金币。

    “啊,啊,那是我先发现的啊……”张伯还企图跟那发狂的母牛讲道理。

    “去你的!!”胖大婶一挥衣袖便将那朽木般的张伯扇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往前猛冲而去,她早已在千军万马中杀红了眼,如今谁人敢挡?!

    瘫坐在地的张伯,颤抖的手指呆呆地指向那轰隆隆奔袭而去的肥胖身影,良久才把那下半句话说齐了:“……人心不古啊!”

    ……

    那在柜台之后的凌月缘看着钱柜子已经被基本挥洒空了,只是剩下寥寥数枚金币和银币,再瞧瞧柜台外绝大部分人包括那王掌柜在内都在只顾着抢钱,于是便很干脆地将这剩余的战利品没入怀中。

    只是之后他仍有些心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那钱管家仍在自顾自地看宅契、其他人都在埋头辛勤地抢钱,被打散了架的流氓打手们不是眯着眼昏迷便是低头看地;但那欧阳小零……却偏偏在瞪着自己,顿时一愣。

    不过,那欧阳小零很快便别过了视线,装作一副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凌月缘呆了片刻,便也释然了:反正你抢我抢大家抢,怕什么?法不责众嘛!而且,自己早在马水镇就干过这抢劫的事,抢一次是抢,抢两次也是抢……再说了,抢的都是不义之财,有何不可,就当是行侠仗义的费用好了……

    于是,继续心安理得地翻箱倒柜的凌月缘,很快便在另一个未上锁的抽屉里找到一大堆票据合同等文件,摆在最上面的是几张皱巴巴的当票和合同,看样子应是那老农典当宅田的票据了。

    那赵司账落跑之前虽然还记得起把台面上的票据全部收入柜中,但匆匆忙忙却竟忘了上锁,虽说是忙中出错,但他也确实没料到居然会有人硬闯入柜台之内。这么一来,那满柜的票据和重要文书便全沦为凌月缘的俘虏。

    只是凌月缘并不晓得这堆东西究竟有多重要的价值,他随手抓起一把票据看了看,却是看也看不懂这天书一样的东西究竟写些什么,那上面鬼符般的文字更是让他厌恶至极。他只是想着那老农既已拿到了宅契和田契,那这些多余的当票和合同是否销毁掉比较好?其他的票据是不是也可以干脆如法炮制,一并处理了呢?

    “这些都有什么用?干脆烧掉算了……”凌月缘自言自语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那在柜台下听得清清楚楚、吓得魂飞魄散的王掌柜顾不上去抢钱了,慌忙地劝阻道:“我的大爷啊~~!这些票据合同千万不可烧毁啊!这一毁,受损的可不止本店,便是那典当了物品的寻常百姓人家,以后也无法来赎回物品了!”

    “是么……?”凌月缘也不太懂,只是听王掌柜这么一说,便也半信半疑地放下手中的票据。

    “自然是的,自然是的!”王掌柜略微安下心来,进一步诱导说:“这些票据合同都是出典人赎回所必须的依据,若有些许损毁便不可赎回……本店的顾客也有许多寻常的穷苦人家,少侠可要为他们着想哪,这些票据还是由我保管吧,免得被殃及池鱼啊……”

    凌月缘听得还真有些犹豫起来。

    王掌柜现在的心情也如走钢丝一般:钱丢了还会回来,票据毁了就全完蛋了!他尽全力地说服凌月缘放过那些票据一马,而就在这成败关键时刻,那该死的淡然声音,又轻飘飘地过来搅局!

    “非也。本朝商律规定,田宅典当除出当票为据外,还需另立合同辅助作证。典主和出典人各持半截合同,若出典人遗失合同则不能赎回;若典主遗失合同则须无偿退还出典人田宅契约。若典当行因管理不善而大量损毁票据、合同、文书及押品等物,当作封店处理;当铺负责人除须全额赔偿出典人损失外,还得视情节严重与否量刑入牢。”

    这说话的人,还是那从头到尾都很淡定地端详着万府宅契的钱管家。

    这娓娓道来的语调极为平淡的话音,仿佛一阵轻淡的风,将那一直在走钢丝的王掌柜的心情直接吹落悬崖,“砰”的一声摔得支离破碎。

    “哦!”凌月缘大概听得进个三四成,总之就是当铺保管的票据损毁了,就只是当铺吃亏而已。既然如此,那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于是,那已收入了赤焰鞭的戒指上的玉石,又开始闪现出一道蓝光。

    接着,便是一簇火焰从凌月缘的右手掌心中缓缓燃起,侵袭起那些脆弱的纸张。

    然后,凌月缘又将那燃烧过半身的票据合同等物,猛地向柜台栏杆外抛去。

    霎时间,便仿佛簇簇鬼火飘在了店内的上空,只是这些火光却消逝得飞快,仿佛那飘舞着的片片雪花,顷刻却成了点点黑炭。

    “不~!!不~~~!!!!”王掌柜胆颤心裂地惨叫几声,使劲全力挤出人群,伸出双手朝着空中猛抓,可用力抓到手的,却全是一堆黑灰焦尘,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完了,我完了……”王掌柜万念俱灰地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店内抢钱抢得差不多的人群中,有些胆大的也干脆进了柜台之内翻箱倒柜,甚至有人开始朝着库房探望……昨天钱老板还特别交代他不要在店内闹事,这下可好,全完蛋了……这一刻之后,他只觉得再发生怎样的事也无所谓了,反正迟早也绝对会被老板扒皮煎骨,死定了,死定了……

    而那离得不远的钱管家,终于收起那看了无数遍的宅契,拍拍衣袖挥散黏在上面的黑灰,对那坐在地上无神地念叨着的王掌柜行礼告别道:“王掌柜,我已仔细核对无误,这宅契确实就是我万府之物。那么,我这便回去向老爷子复命,顺便回府去修整我的盆景、找人下我的围棋去,不在这里闷着了。”

    转身离开之际,钱管家瞥过一眼那已从柜台之内走出来的凌月缘,又是面无表情地感叹道:“少年好啊。风华正茂,锋芒毕露,想说便说,想做便做。那似这行将入木的腐朽老骨,言不由衷,身不由已,动不随心,静不随意……实在是少年好啊。”

    少顷,穿过人群,迈过当铺门槛的钱管家,举头一望那高高在上的“福祥典当行”招牌,摇摇头转身离去。那身影虽消失在门外,却又有一阵慢悠悠的声音远远地飘进店内。

    “多行不义必自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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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走了?”欧阳小零看着那走近前的凌月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走啊……现在这儿这么乱,难道还要留下来帮忙打扫啊?”凌月缘放眼扫过那仿佛被一群野兽蹂躏践踏得一片狼藉的店内,看着那群兴致汹涌的野兽们已无师自通地自发寻找下一批目标,顿时很是无语。

    “哦!”欧阳小零扭头远望那在柜台内部冲撞库房大门的几个先锋队员,却又转而调侃起凌月缘:“那边好像要开始抢库房哦!不过去玩玩?”

    “去……玩什么玩。你不走我走。”凌月缘知道她在讽刺自己刚刚趁火打劫的事,顿时脸色一红,转身便迈过门槛离开,一边走还一边申辩:“就算是英雄也要吃饭的嘛……”

    一出门外,那灿烂的阳光立即疾射而来,刺得本已习惯了黑暗的凌月缘两眼乱眨。

    不过,终究还是外面好,直如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凌月缘闭起双眼,贪婪地猛吸起周围新鲜的空气。

    这时,欧阳小零也举步迈向店门。她刚一离开,那一直蹲得脚都发麻了的流氓立即猛地伸出手,将那地上仅剩的最后一枚银币抢入怀中。

    适应过店外那明媚的阳光后,欧阳小零却又调皮地询问起凌月缘:“刚才感觉如何啊?”

    “什么感觉?”开始向街东方向走去的凌月缘,听得很是莫名其妙。

    “英雄救美啊。”欧阳小零扑哧一笑。她那时便听清楚了钟雪称凌月缘为英雄的事,却愣是憋到现在才笑出声:这猴子也算是英雄?哈!

    “哦!那个没有什么感觉。”凌月缘斩钉截铁地回答,但转而想起另外一件事,嘴角顿时露出了很不和谐的笑容:“不过,刚刚抽打那个黑心掌柜倒是很有感觉,好像越到后来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呢!”

    “呃……”还想深挖点什么八卦的欧阳小零有点诧异地戛然而止。

    “哦,对了!”走过一段路的凌月缘,赶紧掏出那颗被称作“小月”的夜明珠递给欧阳小零:“刚刚忘记了……喏,你的夜明珠。幸好先前有把它要回来,要不然待会可要给人抢走了。”

    “我知道。”欧阳小零大大方方地从凌月缘的手掌心中摘回了夜明珠,细细地看了起来,双眸里尽是怜惜和喜爱的神色。她自是知道凌月缘已将这夜明珠跟步摇一齐取了回来,要不然她现在又怎会如此沉稳地迈出当铺,而任由店内那群疯狂的人闯入库房夺走她的夜明珠?

    只是,她却也不主动开口,而是耐着性子等到凌月缘主动还了这夜明珠。少顷,她又很是怀念地叙说起来:“这夜明珠是我十岁时收到的礼物,四五年来从未离开过我半步呢。”

    “哦……这可真珍贵呢。”难得欧阳小零主动告知这夜明珠的来历,凌月缘却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他现在想的是:既然路费问题解决了,那下一步该去寻找馨音的下落啦。

    但他自顾自走了几步后,才发现身旁已没有了欧阳小零的身影,回头一看,却见她已落在了后头几步开外,顿时一愣:“怎么……?”

    “我想去镇西那边买点东西。”欧阳小零像想起了什么事一般停住脚步,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又特别补充了一句:“我自个儿去就行……你别跟过来!”

    “咦?”凌月缘大奇,好奇心猛涨:“为啥?”

    “反正我自己去买就好……”欧阳小零并不细加解释,反而有点不耐烦的意思:“你要么就在镇东那长街边等我,要么就自己先走咯!”

    “什么呀。”凌月缘其实倒也有点想采购一些必需物品的意思,被欧阳小零这么一赶实在不太舒服,便皱着眉回应道:“那你就去啊!半个时辰不见人我就先走咯!”他寻思着半个时辰应该也够他去找人询问馨音的下落了,如果这里没人知道,那便直接往下一镇出发吧!

    “随便你。”欧阳小零无所谓地扭过头便走,那奇怪的性子真教人捉摸不定。

    于是,两人便暂时在这镇中分别。

    既然欧阳小零不想自己跟去镇西,凌月缘也不想死皮赖脸地紧贴人家的影子,于是就直接往镇东的方向走。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镇东的长街……人怎会这么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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