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微亮,林馨音便已备好随身包裹,牵着马站在许府敞开的大门外。
此刻,天穹晴空万里,暖阳普照大地,偶尔几声飞鸟的晨鸣掠过静谧的宽巷上空,更显意趣盎然。虽然空气中尚残存着一丝阴寒,仿佛昨夜所发生的恶战遗息,但不管如何,夜寒总会被渐盛的日光所消融,而残酷的往事亦会逐渐沉入记忆深处。
今天,离开粤东之后,便要启程前往闽南。那将是一段新的旅程,方向虽明,前途未卜,所以,她更要尽快振奋精神,方能继续前进。
昨夜,死亡的阴影让林馨音倍感压抑。那时柳千里将苏若云送回来后,便告知事情都已了结,且后来甚至还在她们的厢房之前露宿一晚以防万一。即使如此,她却仍感精神紧张,过了三更也难入眠,不得不在合宿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放松心情,直至疲倦不堪地趴在桌上睡去。
而此刻的叶悠悠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她干练地在马背侧面绑好一些行李后,便拍拍手走向林馨音这边,还不忘说笑道:“你们还没睡醒?待会可要乘船呢……可别一不小心掉到海里去了!”
林馨音真的有点羡慕这说睡就睡、想吃就吃的女人。这家伙昨晚探路归来,听闻苏若云已被平安救回且事情据说均已结束时,便安心回房睡得跟死猪一样……这人的心理素质怎就这么好呢?
对了,若云呢?林馨音意识到叶悠悠所指似乎不止一人,赶紧转身找起苏若云,却见到这小姑娘此时正站在自己旁边。但苏若云的精神却更为恍惚,双眼时眯时睁,小身板偶尔一晃,几乎便要靠在林馨音的肩膀上。
“若云?”林馨音赶紧唤了一声,以免这少女不小心真倒下来。她知道昨晚苏若云清醒后还使用异能救治了几人。或许若云这会并非全是睡眠不足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用力过度导致身子疲倦不堪。
“啊……”苏若云一听到林馨音的声音,赶紧稳住身形,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后,还不忘微笑着回答:“没事的……音姐姐,只有有点累,待会就好了。”
“那就好。要不待会上了船再好好休息吧。”林馨音赶紧好言抚慰。她们一行人已商定今早从码头乘渡船直接前往福州,以省去漫长的陆路奔波之苦。
当然,随着林馨音一路走来的那匹骏马是必须带走的。她转而抚摸着柔软的马鬃毛,轻声笑道:“小黄,这几天休息得可好?听说码头有很大的渡船,有专门的场所可以供你歇脚哦。不过你上了船,可也要乖乖的哈。”
小黄很精神地吁了一声,仿佛在表示毫无压力。它这几天在许府中被照顾得颇为周到。事实上,或许最无忧无虑地享受客人待遇的就是它了。
林馨音对小黄的回应很满意,笑着拍了拍小黄的脖子。
现在,启程在即,就差最后的告别了。
……
许府大门边上,柳千里正在与人寒暄。
那人身材挺拔,脸色微白,似是大伤初愈。他的左眼位置还缠着纱布,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但还能认出是严冬。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哪。”柳千里对着严冬说:“没想到你舍不得扔掉的那把小锈剑,最后居然成了保你一命的护身符。”他昨晚救回苏若云后,从另一条路返回别院时,无意中发现了气息尚存且已在艰难自救的严冬。所幸严冬虽然受创严重,但是性命无忧。而据严冬所言,挡下路筱迎那致命一击的,竟是其一直藏于怀中的匕首。
“不求后福,但愿无祸便可。可惜这珍藏许久的匕首最后却替本人粉身碎骨了。不过把碎片包裹起来后,反而更像护身符。”严冬倒是颇为乐观。不过他说起昨晚的恶战,仍是心有余悸。昨晚柳千里为其运劲驱毒、保其心经后,便匆匆扶着苏若云向别院走去,只是在临走前告知其尽快随后跟来。当时严冬包扎好伤口、半信半疑地跟至别院后,却见到苏醒后的苏若云施展异能治愈柳千里伤臂的情景。
待得严冬的左眼亦被苏若云如法疗治后,当模糊的景象再度映入左瞳时,他才相信世间真能发生奇迹。但随后苏若云那苍白不堪的脸色也令得严冬猜测到奇迹绝非毫无代价,故赶紧劝阻了这愈发虚弱的少女。至于自己的左眼,总之他认为能复原便是莫大的喜事,视线模糊的症状以后再寻医找药疗养便可。
现在,严冬看过一眼那躲在林馨音身边、犹如小兔般弱不禁风的苏若云,内心颇为这少女的命运担忧。他知道近日粤地因岚玉所引起的腥风血雨,甚至还波及到一向不问江湖事的月浦许家。虽然他不清楚岚玉与苏若云的深层关系,但这天赋异能却又难以把控自己命运的少女,就像一块光彩夺目的稀世瑰宝,只怕不管其走到何方,都会成为江湖虎狼之辈眼红和抢夺的对象。
或许,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刻意隐藏异能,低调行事。不过,这善良的少女能做到吗?
严冬无法替别人决定道路,毕竟他自己的路也并非走得顺畅。于是,他转而向柳千里说道:“千里,此番一别,不知多久之后能再相见。但愿下次再聚,能痛快尽欢,不再旁生枝节。今天你偏偏要早走,而卓书和温秋又因故未能至此,所以为你送别的就只有我一人了,你不介意吧?”
“哎,发生了这么多事,真的没脸见卓书和温秋,还是早点走的好。”柳千里看着严冬笑道:“话说回来,你不是巴不得我这瘟神赶紧走么,这会却又客气起来?”
“你这次的确是个瘟神。”严冬毫不客气地评说:“不过也是因为你,温秋方能及时获救,所以你也算是个福星吧,只是那头大那头小我就懒得去比较了。总之还是要谢谢你。真的。”
“你真的是在谢我吗?怎么听起来让人这么不爽啊。”柳千里颇为郁闷地说:“我忽然觉得你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昨夜一战,我确实不够理智,情感波动以致影响大局,就算死去也是活该。”严冬责备自己时也是毫不留情。
“罢了,弄得我心情也沉重起来。”柳千里颇为愧疚地看着严冬:“但是,我真的觉得对不住温秋。”
“或许更对不住她的是我,没有及时分辨要紧情报并采取措施,导致她遭此劫难。”严冬自责地叹气道:“还好人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祝愿如此。”柳千里最后拱礼道:“那就到此为止罢。馨音她们还要赶去码头乘渡船,不能再作久留。我们,就此道别。”
“确实如此,那渡船只有早晚各一班,若错过就失去早行的意义了。”严冬亦拱礼道别:“那么就此别过。我就不远送了。”
“好的。”柳千里临走之前,又补充说:“替我向卓书和温秋道别,以及……道歉吧。”
“总之,一路顺风。告别之意,我会传达的。”严冬看着已然启程的柳千里一行人,心中五味杂陈。昨晚许府上下绝大部分人中了迷药导致昏睡不醒,谁晓得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就发生于许府内外?许卓书都还不知道,昨天下午救回的是假扮成温秋的路筱迎;而真的温秋却是在深夜被柳千里救回来的。因为那懂得易容术的女人之故,所有人都认为温秋已经不幸失胎;可偏偏救回来的温秋也真的如出一辙。既然这悲剧的结果没有任何改变,那是否还有意义向许卓书解释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乃至让他再遭受一次精神打击?
严冬一时无解。但是,唯一可确定的,就是这其中的罪魁祸首广洪帮和飘云居,这个梁子是结定的了。
势不两立……!严冬脸色冷峻,双拳紧握。他长期坚持的淡泊之心,正被复仇的火焰一点一点地侵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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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浦城内,长平街道的十字路口处。这是林馨音和柳千里初入月浦时所行走的长街,而此刻也是两人行将告别的地方。
不似金沙街早市的喧哗,此时的长平街甚为冷清。时候尚早,街上除了林馨音一行外不见他人,恰好给林馨音和柳千里创造了一个安静的叙别场所。
“馨音,此时真的要说再见了。”柳千里颇有些不舍地问道:“我昨天所说过的事……馨音可考虑清楚了吗?”
“嗯……”林馨音知道柳千里指的是邀她去长安相聚一事。只是那见面之事的主要引子却是跟魂玉有关。但魂玉究竟是何物,又是否真能实现她的愿望,她却是心中无底,而柳千里又似乎所知不详。那么,这千里迢迢的见面是否有意义呢?于是,林馨音有点无奈地说道:“我们应会先去福州和杭州一趟……至于之后的旅程也真不好确定。不过,若有机会且时机合适的话,我们一定会去长安的。”
“一定会有机会的。”柳千里挺有自信地说道:“馨音这一路北上,或许有助于你对魂玉的了解。所以,我们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
“呵,是吗?那我们以后真要到了长安,又该去那里找你呢?”林馨音也被柳千里的乐观心态所感染,不禁一乐。其实就算不关魂玉,若可以的话,她也有着和凌月缘一齐逍遥游天下的念头。故若能成真,那么将天下大邑、当朝国都长安作为其中一站自然是不可或缺的选择。
“长安外城南大街有一家叫静云轩的茶楼,馨音到时可至彼处找一个叫程君临的男子,他会为你引路。”柳千里察觉到林馨音似乎有点动心,便继续鼓动说:“届时我自当为馨音和同行人洗尘。不过,杭州至长安路途漫长,免不了车舟劳累之苦,馨音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咯。”
“好的,那我便学一学千里,边走边看好了,也正好打发时间。”林馨音笑着说。
“挺好的。”柳千里也笑了,但还是稍微提了一个要求:“现在才四月初,时间甚为充裕。不过,若馨音能赶在八月十五前到达长安便更好,到时还可好好欣赏下长安中秋花月夜的壮观景象呢。当然,若能赶在七月之前到,那就是好上加好了。”
“怎么个好上加好?”林馨音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问道。
“稍微保密一下,到时再说?”柳千里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好吧。”林馨音无心深究柳千里的用意,毕竟是否会去长安只是个未知数。
离别总是感伤的,但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时,千言万语却浓缩成寥寥数字。
“那么,再见了。”
林馨音向柳千里送上一道微笑,就像是那暖暖的晨曦,一点一点地化解彼此的愁绪。太多的离别经历,让她的内心和微笑愈发坚强。
“我在长安等你。”柳千里回赠灿烂的笑容。他的语气却是无比的坚定。
林馨音想不通柳千里为何如此执着,但确实被他撩起了几分感动和好奇之心。于是,她便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权当是应承了这份难却的盛情。跟接着,她便一个转身,再不回头,牵起小黄向前走去。
前方,叶悠悠和苏若云还在等着她。悠悠的神情,已颇为不耐烦。
“怎么呀,舍不得走啦。”叶悠悠揶揄道。
“这不是走了嘛。”林馨音加快脚步。
“不想走就说嘛。我可以帮你给小缘捎个口信的,比如,小音在月浦跟人跑了之类的……”
“小缘才不会信你。”
“试试看?”
“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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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千里独自一人出了城北,沿着官道走过数里路后,缓下了脚步。
路旁是一片繁荣茂盛的木棉树林。点点火红缀于万丛深绿之间,树木生机盎然,花蕾娇艳欲滴,飘扬着初夏的蓬勃气息。
便在一处树木分散得略微稀疏的地方,那本当无路的土地上,却有两道深沉的车辙由此探入林间。
于是,柳千里沿着车辙步入林间,再走过一段路后,却不急着直探到底,而是转而迈向另一处地方。
那里,有着哗哗的流水声。
很快地,柳千里便走到了另一个天地。这儿,小溪流水潺潺而过;那边,红花绿树灼灼其华;四周,鸟儿清风和声而唱;天边,晴空暖日沁人心怀。
柳千里就着溪边蹲下。眼前,细绢般连绵不绝的清澈溪水缓缓流淌,冲刷着溪底光滑透亮的鹅卵石,好让阳光映得一颗又一颗小石子上的光彩云纹愈加斑斓夺目。
此刻,水面上映出的,还有一张俊秀的脸。
少顷,柳千里头部略微一倾,同时举高右手,仅以食指和拇指夹住束发的白纶巾并轻轻一抽,那发髻顿时如沙塔般摇摇欲坠。
他抬起下颌,闭起双眸,轻轻地摇了摇头,任凭秀发四散。这发质却是极好,只是让微风权当梳过一遍,便柔顺地聚成一匹光滑透亮的乌黑绸缎,几近及腰。
他的右手还捏着纶巾,只是反手一转,便以铺开的白布遮住手掌,再回手移至咽喉处。当他的尾指触及喉结以下的肌肤时,一个声音亦从他的双唇之内传出。
“卸装吧,缕玉。”
仿佛有叮的一声响过。
柳千里的喉结,闪过一点绿光。这绿光渐渐扩大,由咽喉处蔓延而上;刹那间便有一层温和的光晕笼罩着他的整个脸部,神奇地重塑他的脸部线条以及五宫。
他的脸颊逐渐柔和起来,逐渐被绿光削成了瓜子脸;紧闭的双眸之上,缓缓变长的睫毛轻轻荡漾,顿时风情万种;双唇在变小的同时,樱红之色渐深;鼻梁悄悄隆起,直至向天挺起一个小巧精致的瑶峰。
这变化并没有让柳千里感到任何不适。待得光晕渐淡,一声清丽的嘤咛从其喉间深处透过朱唇飘出之时,他已变成了她。
“啊……”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顿时吐气如兰。
当所有的绿光都收缩回她的“喉结”之时,此物亦不可思议脱离了她的喉咙,恰好坠在她伸开的右手掌内的纶巾上。
待得最后一点绿光消逝之后,她的掌中物亦变了形状,化作一颗圆形的绿色玉石。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漂亮的双瞳灵黠地转了转,顿时清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先将手里的玉石以纶巾包裹住并收好,稍顿了片刻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柄步摇。
是那支只有三十五珠的玉蝶金步摇。
她盯着步摇看了好一阵,又细细地将其浸入清溪之中,一遍一遍地洗了又洗。
其实,她昨晚便寻机洗了好几遍。虽然这步摇被路筱迎戴了不到半天,但她总是觉得有点纠结。
“你啊你。”她边洗边调侃说:“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把你送走了,为何仍要回到我身边?”
“是不是干脆就让你随水流去好了?”她再将步摇细致地洗过一遍,将其举高看了看,余光恰好撇到远处的红木棉花,便笑道:“罢了,珍惜身边物。既然你不愿离我,我便不弃你。”
接着,她便以朱唇轻轻衔着步摇,以水为镜,空出两手将秀发灵巧地做出一个云鬟的发型,以一手略微固定住发型后,再抽出一手接过步摇并将之插入云鬟之中。
“嗯,完美。”她看了看溪水中的倒影,非常满意。
不过,自己还穿着男装啊。有点不伦不类的。
于是,她便朝着林间喊了一声。
“君临,可以出来啦。”
“……”静默少顷后,便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她的身后尴尬传来。
她起身,回首,见到一个熟悉的汉子钻出林间,不禁盈盈一笑:“君临,好久不见。”
这汉子,正是昨晚一击毙敌的剑法高手,也是为蓝翠儿驾驶马车的家仆,程君临。
“昨晚不是才见吗?……小姐。”程君临亦换了称谓。
这变了面容的少女则是蓝翠儿。她很较真地纠正程君临的错误:“昨晚和你见面的是柳千里。”接着,她又掐指一算,感概道:“所以,我们好像有十天半月没见面了呢。”
“哦……不一样吗?”程君临不以为然。
“除了你和严冬,谁能晓得蓝翠儿便是柳千里,柳千里亦是蓝翠儿?当然不一样。”蓝翠儿坚持要分开两种身份,接着便颇为庆幸地说道:“说起来,昨晚还差一点就露陷了……没想到那苏二小姐居然会一种奇妙的瞳术,不但能破解勾魂使的控魂术,甚至还能令缕玉的伪装即时失效!”
“瞳术?”程君临也有点诧异:“世间真有人会这种奇术?”
“是。我也曾以为这些所谓的异能奇术不过是存在于古书记载之中的无稽之谈。但若论天下之大,确也有太多无法理解的奇人异事。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蓝翠儿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过,或者我们也只是孤陋寡闻罢了。就譬如缕玉吧,不也是一种凡人无法深究其奥秘的奇宝?”
“本来人生在世也就短短数十年,谁都没法做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程君临答道:“毕竟对诸多人而言,生存才是第一要务。”
“真俗,不说了。”蓝翠儿撇了撇嘴。一会后,她又笑着问起程君临:“换个话题吧,君临。嗯,你说说,是柳千里英俊好呢,还是蓝翠儿漂亮好呢?”
“……”程君临一向就是个刻板严肃的呆木头,那里懂得分辨这其中的关系?他只觉得再多想一会便会脑袋停转,但仍是发自内心地答道:“当然还是真身好。”
“好吧。”蓝翠儿却总觉得有些失落。不管再怎么伪装和易容,她终究摆脱不了与生俱来的女身。便是有着坦荡行天下的壮志情怀,却总有一些现实上的无奈和妥协。于是,她便颇为遗憾地说道:“只可惜缕玉的功效也不过至易容而止,未有再进一步的奇效。若能真让我变作男儿身,说不定还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本朝风气开化,便是女儿也可做出许多大事。就算七尺男儿,不也有大堆碌碌无为之辈?”程君临安慰着蓝翠儿的同时,目光却忽然被她头上的步摇所吸引。
“呀,真会说话,听了真开心。没想到你这坛陈年咸菜也会偶尔发甜,真教人喜欢。”笑靥如花的蓝翠儿,注意到程君临的视线,便抬手轻抚起云鬟中的步摇,问了一声:“怎么?”
“这步摇……竟又回来了?”程君临显然对这步摇并不陌生。
“是呀。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它说不定也经历了一番奇遇。”蓝翠儿感概道:“当时也曾想过以真身和许卓书、严冬和温秋相逢,但愈近粤东愈觉不妥。恰逢那天在路上遇到那群青春活力的少年少女,依稀颇有我们当年装模作样闯江湖的气势,便狠下心将这步摇送给了那位名叫凌月缘的奇怪少年,却没想到这步摇最终仍会回到我身边。”
这支数年前因故导致瑕疵的蝶形步摇,随着蓝翠儿离开粤地,又在今年三月末被带回故里;在去往五华镇的途中被蓝翠儿送给凌月缘,随后又被广洪帮的王虎等人所劫走,乃至月浦郊外却落入路筱迎手中;而昨夜路筱迎戴着它以假扮温秋之时又被蓝翠儿识破,最后仍是物归原主。
对它而言,直如一趟奇幻般的旅途;对她来说,却如一段无法割舍的羁绊。蓝翠儿叹气道:“这难道是上天的暗示?既然丢弃不得,那我便戴着一路回乡好了。待得到家之时,再寻个盒子将它封存,权当了结所有的往事。”
“都好。那么,小姐,是否要启程了?”程君临无所谓蓝翠儿怎么处理那支有过神奇经历的步摇。他只想知道何时离开这儿。
“现在便走吧。这儿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蓝翠儿亦无心在此久留,起步便走。其实,她刚刚顺着车辙入林走过一段路后便发现了藏在林间的马车身影,只是想先去溪边整理一下发髻而已。
“全都结束了吗?”程君临踏步跟上之余,又不忘再三确认。
“结束了,只是多了好一些插曲。”蓝翠儿顿了片刻,眼眸里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严冬只告诉我粤东天正盟三门、花都红枫山庄惨遭飘云居荼毒的事,以及岚玉重现天下的情报,并未告诉我广洪帮盯上潮汕商帮的事。我只知道岚玉和苏二小姐已至许府,以及飘云居拟在月浦城内外设伏的事,原想着其多少会顾及许家的声名不敢过于造次,而会待苏二小姐离开许府之后方出手偷袭,却没想到他们竟会利用广洪帮当棋子绑架温秋,并伺机潜入许府。虽然最终都能化险为夷,但心中总觉得对温秋有愧。”
“事情已经过去,多想无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程君临加快脚步走在蓝翠儿之前,寻起那已在林内等候多时的马车。
“罢了。”蓝翠儿叹了一口气,不再接话。
循着车辙而行,很快便见到那装饰华丽的马车。披着晨曦的两匹骏马,精神抖擞,随时待命。
程君临走近前去,提起车辕旁边的短脚车蹬子并将之摆在地上。
跟接着,蓝翠儿便踏着车蹬上了马车,撩开车厢的门帘,弯腰而进。
门帘滑落之际,程君临亦收好车蹬,跃上马车,抽回支住马车的木棍。他提起缰绳一甩,两匹骏马便拉起马车缓缓而行。
蓝翠儿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
“哟,襦裙尚在,挺好,换一下衣服……”
“……”程君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是默默地紧握缰绳,双眼直盯前方。
但蓝翠儿却似乎没放过他。
“君临,为什么不答话?”
“我在驾驶马车……”
“你在偷看吗?”
“没有……”
“你想偷看吧?”
“没有……”
“那就是在偷听了。”
“没有……”
“嘿。”蓝翠儿终于放下逗弄人的心态,转而问道:“君临,回去关中需要多久呢。”
“快则一个月,慢则三个月。需要赶路吗?”程君临松了一口气,握住缰绳的力度稍微放轻一些。
“不用太急。赶在六月左右回去便可。”蓝翠儿并未换装。她拉过一只长枕垫在后腰,身子略微后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自言自语:“这趟远行下来,将近半年未见到珂妃了呢。君临,出了粤东,便往湘南方向走吧,去珂妃的祖籍故里瞧瞧,顺便看看有无合适的手信。”
“好。”程君临简练地回应。
“还有个事。”蓝翠儿继续嘱咐道:“回到长安后,你先去静云轩待一段时间吧。如有个叫林馨音的少女来找你,便把她引到东篱轩来见我。”
“是小姐在这儿认识的朋友吗?”
“嗯。是个很有趣的少女。撩起了我很多想法……”
“有趣?”
“她对剑舞领悟得很快。其实以她的身段和资质应该更适合软舞才对,若能身心合一,心无旁骛,或能惊艳天下……”
“哦……”这时,程君临已无话可答,只是专心致志地驱使骏马。
蓝翠儿也不再言语。她左手轻握成拳,托住斜倾的半边玉腮;右手缓缓举高,折掌拢指,待得右臂伸直之际,玉腕轻灵转动,五指亦纤巧地分旋和屈折,宛若细枝轻舞、柔藤曼缠。只是,她此刻已然迷离婉转的双眸中,所看到的,却仿佛是另一个少女的手舞动作。
直如她此刻的心声。
“若能再会时,定要你为我舞一曲绿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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