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亚,的黎波里郊外
7岁高龄的奥马尔-穆阿迈尔身着自己所钟爱的黄褐色穆斯林民族服装,但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精力旺盛、斗志昂扬的精神头了。多年来,这位曾经被世界誉为传奇人物,被阿拉伯人视为偶像,被社会主义国家视为不屈的斗士,被全世界穆斯林视作精神领袖的利比亚最高领导人,已经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岁月已经毫不留情地在卡扎菲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那双曾经激情四射的双眼,除了偶尔还会在私下里闪烁出昔日充满魅力的光辉,在大多数公开场合也已经黯淡下来。
自从本世纪初迫于国内和国际压力而不得不向西方强权政治低头,不得不放弃自己曾经为之奋斗大半生的反抗事业以来,卡扎菲已经不再是人们谈论的话题了,即使偶尔有人提起他,也都是以嘲笑的口吻,似乎他已经成为一个令人失望的角色,一个被彻底击垮的狂人,一个国际社会的笑料而已。他的战友们,包括比他年轻的查韦斯和更为年长的卡斯特罗,也不再将他视为反抗西方强权社会的领导者,而是把他看成是在强权面前俯首称臣的懦夫。
对于卡扎菲这座装饰华丽的大帐篷,周奕不是第一次光临。自从两年前向利比亚捐助了两亿美元用作改造公共设施的费用以来,周奕已经多次首都卡扎菲本人的邀请,在这座大帐篷里与这位名噪一时的著名领导人共进晚餐。他对这座帐篷里面的一切设施都很熟悉,并且曾经将一块价值一百二十万美元的波斯地毯作为礼物送给帐篷的主人。
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发动政变上台之后,卡扎菲一直坚持着住在帐篷里,在帐篷里办公和接待所有来宾,以此表明自己是一位坚定的阿拉伯民族主义战士。这个习惯甚至在他出访欧洲时也得以坚持。他甚至在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外面的草坪上支起自己带去的帐篷,而谢绝入住紧挨在一旁地五星级酒店。
“菲勒爵士,你知道有很多客人在我这里常常会感到有些别扭,他们不习惯在帐篷里进行谈话。不习惯这里的阿拉伯檀香味儿,差不多对这儿的一切都感到不舒服,但是我却惊奇地发现你对这些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卡扎菲微笑着说道。
“上校阁下,我想是这样的。”周奕点头说道,“事实上我对所处环境很不敏感,甚至有些麻木。我在纽约最肮脏的公寓里住过大半年,整天跟老鼠为伴,上个星期在毛里塔尼亚的沙漠地带还睡过两个晚上。老实说我对英国女王的王宫和卡斯特罗总统的乡下农舍感觉不到什么差异。在您这儿也一样。”
“哈哈。看来你是个适应能力很强地人,罗伊兄弟!”卡扎菲笑着说道。
熟悉卡扎菲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别人与他之间以兄弟相称,有时候也会在前面加上对方的职务或者姓氏。但只有把对方当作亲密的朋友时,才会在“兄弟”前面加上对方地名字。
“上校,实际上我觉得大多数人之所以不能适应某种生活习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这种习惯有什么不方便,而是出于对这种习惯的来源。比如在帐篷里吃饭和交谈,人们并非真的不习惯这样,很多人在郊外野餐或者外出旅游时倒是很喜欢住在帐篷里。而他们之所以在这种帐篷里会感到别扭,我想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对穆斯林文化不能接受,或者是对阿拉伯世界本能的反感。”
“哦?是吗?”卡扎菲对周奕的这种分析倒是很感兴趣,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就此发表过这样的评论。
“您看。比如对中国人来说,他们习惯于用筷子吃饭,使用刀叉实际上对他们来说很不方便。但是我了解到很多中国人非常热衷于使用刀叉来吃西餐,因为在那些人看来似乎能够吃西餐、用刀叉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说明他们比其他人更接近西方文明,比那些从未吃过西餐或者很少吃西餐的中国人等级更高。尽管这听上去很滑稽,但在中国确实存在。这就说明。人们对一种生活习惯的接受与否,决定于他们对这种习惯所代表地文化的认可程度。”
“呵呵,这听上去很有意思!如果按照你的这种说法,就是说我的客人们当中有很多对穆斯林或者阿拉伯文化持有排斥的态度,是这样吗?”
“呃……我想可以这么理解。上校。”周奕注视着上校的表情,回答道。
卡扎菲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罗伊兄弟,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但是我不想就这个问题进一步讨论下去了。”
“呵呵,我只是随便说说。您不必介意。”
“哦,当然,这没什么,罗伊兄弟。”卡扎菲若无其事地说道,“咱们不妨换个话
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什么?”
“罗伊兄弟,算起来你地公司应该算是在我的国家进行投资和援助的规模最大的外国公司了。我很早以前就对你说过,利比亚的油田欢迎你们来开采,欢迎你们进行投资,可是你却从不涉及油田,这是为什么?我知道你并非没有这样地实力,你的公司实力非常大,你也并非对石油不感兴趣,你们在古巴和委内瑞拉以及其它一些地方都有很大规模的石油开采项目,但是为什么在利比亚却不搞石油呢?你知道这儿的原油是世界最好的,开采成本也很低。你在加勒比海打一座油井的费用在利比亚可以打三到四口,为什么你们不来?”
周奕看着卡扎菲,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睛说道:
“老实说,上校,我知道在利比亚开采石油地利润会很丰厚,比在古巴或者委内瑞拉更赚钱,但是,我不想这么做。如果我说出原因,希望您别介意。”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卡扎菲停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严肃地望着周奕。
周奕抬起头,目光坦然、真诚地看着面前这位比他年长四十岁的长者,说道:
“上校,我视您为长者,因此我不想向您隐瞒什么。我之所以不愿意在利比亚采油,是因为我不想当强盗或者小偷,我不想与掠夺者为伍,我的原则不允许我这么做!”
周奕的这番话让卡扎菲感到很震惊。这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卡扎菲紧锁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这位超级富翁,这个人在过去两年里悄悄地向利比亚政府投入了超过五亿美元的援助,同时还在利比亚的各个急需援助地领域投资了超过八亿美元,范围涉及了几乎所有已经开放的经济领域。除了石油之外。他也早已听说过这位罗伊-菲勒爵士在非洲其它国家所做的一切,他的情报部门将罗伊-菲勒在动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他也了解到这个人在古巴和委内瑞拉做过的一些事情,其中一些在他看来干得非常漂亮。
他知道,这个人与那些脑满肠肥的大亨们很不一样,可以说迥然不同。这是一位非常奇怪、复杂的人物,他和古巴总统卡斯特罗、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美国总统麦考利和俄罗斯总统亚连科都是挚友,几乎说不清这个人究竟属于哪个阵营地,或许这个人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一个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的商人吗?只是在这个世界的富翁里,像他这样能够几面得宠地商人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了。
这个罗伊-菲勒在他面前谈及这样的话题已经不是又都是以一种相当隐晦的方式。与其说是谈论,倒不如说是暗示着什么。但是这次,他却是这样坦白,几乎是在以一种裸的方式在表达自己的观点。他在期待着什么吗?他值得信任吗?
周奕看着卡扎菲锁紧的眉头,这样的表情他已经非常熟悉,这使这位7岁高龄的上校看上去更像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候的许都是这样一副神情。只是更加锋芒毕露。他从上校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地疑惑,也看出了他内心的矛盾。他会怎么样应对自己的这番近乎挑衅般的言论呢?他会勃然大怒吗?他能给出自己所期待的答案吗?
卡扎菲没有作声,盯着周奕看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说道:
“对不起。罗伊兄弟,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能说得清楚些吗?”
“不,我相信您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
周奕决心已定。他从各方面得到的信息以及之前跟卡扎菲地交往中知道,这位老人并不像外界所认为的那样,他的内心并没有屈服,他只是另有苦衷罢了。因此周奕决定要跟这位已经历尽沧桑的领导人进行一次真正的交流。即使得到地回答令他失望,他也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上校,我想您很清楚,目前在利比亚的一百多家外国石油公司每天都在干些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周奕微微向前探过身子,说道,“他们在像吸骨髓一样疯狂而又贪婪地吸食着这个国家的大量资源,他们依靠背后强大的西方势力,肆无忌惮地在掠夺这个国家的财富,他们每天将上百万桶原油运到自己的国家,他们口袋里揣满了用这个国家地资源所换取的钞票,而支付给你们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这难道不是强盗行径?这难道不是掠夺?难道您希望我也跟他们一样?”
卡扎菲严肃地看着周奕,然后缓缓地说道:
“罗伊兄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在侮辱利比亚人民。如果没有考虑到你和你的公司在过去两年里对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我甚至会将你视作敌人。请你停止这样的言论吧!”
卡扎
站起身来,悻悻地走出了帐篷。
。。。
撒哈拉沙漠,利比亚南部距乍得边境一百五十三公里处。
一辆涂着土黄色运动型越野车拖着滚滚烟尘,从乍得边境向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沙漠驶去。
大约两个小时后,越野车来到沙漠深处的一处营地。这里四周都是沙丘,营地位于沙丘中间的一个盆地里。营地不大,由两座砂土建筑和十几顶帐篷组成,在那两座砂土建筑的边上停着四五辆汽车,其中两辆是由小型皮卡改装成的越野战斗车,上面分别架着一挺9毫米重机枪。
这里是利比亚境内最大的武装“北非穆斯林解放者阵线”的一处主要营地。北非穆斯林解放者阵线的前身是一个名叫“利比亚全国民主联盟”的组织。是由利比亚前总理马哈穆德-苏莱曼-马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建立地组织,长期以来一直活动在利比亚境内。由于受到政府军的多次围剿,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该组织已经渐渐势微。
自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卡扎菲的利比亚政府成为全世界伊斯兰抵抗组织的最大的支持者,不但在利比亚国内为众多的抵抗组织设立训练营地,还投入大笔资金对世界各地的穆斯林抵抗武装予以资助,支持各地的反西方活动。为此。利比亚与美国和英国为首地西方强权政治势力始终处于敌对状态。
1981年,美国海军飞机击落两架利~绝。1986年,美国以打击恐怖主义为由。对卡扎菲在的黎波里和班加西的两处住宅发动突然空袭,造成十多人死亡,其中包括卡扎菲当时只有一岁的养女,致使两国矛盾进一步激化。两年后地1988年,在卡扎菲指使下,恐怖分子袭击了泛美航空公司的一架客机,造成机上二百多人全部遇难,这就是著名的“洛克比空难”事件。空难发生之后,在美英法等国的压力下,联合国对利比亚实施了长达十多年的经济制裁。而美国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就开始对利比亚政府采取了严厉的制裁措施。而利比亚政府在卡扎菲的领导下始终未向西方强权低头。继续支持着世界各地的穆斯林抵抗运动。
但是2003年“911”事件之后,卡扎菲政府突然转变了对西方和对穆斯林世界抵抗组织的态度,对美国表示同情并重申坚决反对恐怖主义,两国关系有所缓和。2003年8,利比亚政府正式宣布愿意对洛克比空难事件承担责任,对死难者家属予以27亿美元地赔偿。同年12月,利比~宣布全面放弃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计划。接受美、英以及有关国际组织的武器核查,并且将几百吨的战略武器拆除后运往美国。200,美国宣布放宽对利比亚的经济制裁,同年6月,美国宣布正式恢复中断2的美利外交关系。
此后。由于遭到利比亚政府的抛弃甚至出卖,利比亚境内的伊斯兰抵抗组织受到了很大打击,大部分组织都纷纷离开了这个国家,或者隐藏到撒哈拉沙漠深处人迹罕见地地方。出于对卡扎菲政府的愤怒,一些残留在利比亚境内的抵抗组织开始联合起来,相继成立了新的更大规模的武装。
“北非穆斯林解放者阵线”就是在这样地背景下。以“利比亚全国民主联盟”为基础,由四五个抵抗组织的残余势力合并而成的。这个组织已经被美国中央情报局列为全世界前十位的恐怖组织之一。该组织目前的领导人名叫阿布-穆罕默德-侯赛因,是一个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抵抗斗争中成长起来地坚定的穆斯林极端主义者。
此时,两个身穿土黄色作战服肩上挎着自动步枪的人从营地的一座建筑中走了出来,站在门前的荫凉地里,望着正在驶来的越野车。
越野车开到他们跟前缓缓停下,车门打开后,从上面跳下来三个身穿普通民族服装的男人。
站在门前迎接的两人做了个手势,将三名来客让进了屋里。
来访的三人之一是利比亚情报部门的一位少校,名叫奥马尔-马格拉比,另外两人则是他的随从。马格拉比少校此次是肩负着重要使命前来与阿布-侯赛因及其成员谈判的,他同时还带来了利比~领导人穆萨-库萨上校写给阿布-侯赛因的一封信件。
阿布-侯赛因看完那封有着穆萨-库萨亲笔签名的信件,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参谋长,然后对马格拉比少校说道:
“这么说,上校终于打算与我们合作了?”
“我想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打算原谅你们这些年来的行为,并且愿意向你们提供必要的帮助。”马格拉比少校纠正了阿布-侯赛因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