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挺好的。”他下意识的回答,像以往回答每一次爷爷给他安排的相亲一样。
“嗯”微微不满:“我觉得那个丫头还不错,人单纯干净。”
“是。”他的脑海里闪过程安之的脸。
她有一双非常干净的眼睛,如果抬起头,大概可以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蓝天白云。
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因为这双眼睛,她平凡的面容变得令人过目难忘。
其实八年前,他身边很多的人,包括他自己,或许都拥有那样的一双眼睛。
那时,他们的未来才刚刚启程,一切都是辽远的憧憬。
青春因此而张扬动人。
但是八年后,第一次深夜接诊,蓦然见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时,他心里像被一块巨石砸中般,猝不及防几乎现出狼狈表情。
他不明白自己的震动来于何处。
后来在朋友的婚礼上又看到她,她在弹琴,很动人的曲子,明明是喧闹喜庆的婚礼,却被她弹出一片天长地久的静谧。
弹到动情处她闭上眼睛,他突然惊觉为什么。
一别多年,在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过去的模样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都已经学会隐藏学会刻意学会收敛学会进退的时候,她竟然,在拥挤灰暗的人群里,还独自拥有着那双如同少女般干净澄澈的眼睛。
每一次她看向他,动辄语不成句,但她却不知道,所有的表达,都那么清楚的写在她的眼睛里。
她对他的爱慕,她对他的依恋,她对他的惶恐,她对他的小心。
就像在被雾霾长期笼罩的城市里,有一天突然见到如同高原上未曾污染的湛蓝的天蓝天并不自知,而见者自然惊心。
珍贵之处在于她并不明了这份珍贵,第一次约会他试探她,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的时候,他已经后悔。
没有一个男人会不为这样跨越时空仍然不染纤尘的爱恋打动。
他记得八年前她站在学生会办公室里递给他告白卡片时手指的颤抖与强忍的眼泪;
也有留意到今天送她下车时她欲言又止的探询。
他其实不敢承认和面对,在他的人生里,竟然是第一次感受到那样患得患失最后干脆沉默的心情。
心动姗姗来迟,他怕它不合时宜。
老人仿佛看穿他的心事,打破短暂的沉默。
“你是不是担心姚姚那边”
他看着爷爷的满头银丝,心里一酸。
他是真的做错了吧
他自认一向少年老成,人生只有一次任性,却酿成几乎不可挽回的大错。
一向温柔疼爱他的奶奶,在闭眼的一刻,是不是也像爷爷一样,对他充满担忧和遗憾
还有,一向敬他爱他如神的小封寻。
“安之,我很喜欢她。”他用这个答案回答爷爷。
封老医生怔了怔,这是他的孙子第一次对他说喜欢一个姑娘。
当初结婚,他也只是用坚决而毫无欢愉的语气说:“我要和一个人结婚。”
唉,当初
老人看着孙子英俊的侧脸,心慢慢的软了下来。
岁月在他的心里弹尽悲怆,最后只余下这一星希望。
封信在那句出口后,也自然的陷入沉默。
他想,他终究无法回避,要站起来,往前走了。
他忆起安之那夜在酒吧外,固执的拉着他的袖子不放的手。
其实他一直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够岁月经年仍拉住他不放。不许他堕落,不许他沉沦,不许他随波逐流,不许他就此沉睡。
不管遇见怎样变迁,都不动摇不怀疑不改变。
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渴望的就是这个。
他想起程安之多年前在他离校那天给他的明信片,那上面的话:封信,我不知道别人的星星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的星星上只有一朵花,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翻书架时看到那张明信片和这句话,他的嘴角都会微微弯起来。
大概,缘分早就开始。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最正确的那一个人,但他已经决定,开始冒险。
19、怎么你找的男人,一个接一个都不要你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窗外投进来的金色阳光已经把被子都烤暖,七春四仰八叉的像只海里生物般横在我的身边,手脚还跟我暧昧不清的纠缠。
我摸到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突然惊叫起来。
“孟七春”
“外星人入侵了”七春一脚蹬开被子,瞬间用比我更高数倍的尖声把我的气焰全灭。
我哭丧着脸手忙脚乱穿衣服。
“迟到了迟到了你这种自由职业者不能体会我们朝九晚五族的痛”
七春这些年已经成了一个平面设计师,靠着不错的人脉和良好的功底接单不愁。
七春半信半疑的拿起她的手机:“我明明设置了闹钟啊。”
我懒得理她,昨天晚上她决定和我睡一张床以后,她分明强调了她用手机设置好了我的上班闹铃,我才安心去和周公约会的。
结果
正在急急洗脸的时候,听到卧室里传来七春一声大叫。
接着是毫无节操的狂笑。
“对不起程安之哈哈哈我昨天晚上太困了,把闹钟设置到了计算器上”
到了公司后打开电脑,想了想鼓起勇气给封信的号码发去一个“早安”。
半小时后他才回复:“早安。”后面居然还带了一个笑脸的符号。
我想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在忙碌中,抽空看了一眼早上十点向他问早安的短信,嘴角有了一个微微的上扬的弧度。
心轻飘飘的为这两个简单的字而暖了起来。
相亲过后还愿意回复的人,应该代表还有希望吧第一次是碍于爷爷的要求主动约见,而后面的发展,就要靠我自己努力了啊。
我给自己暗暗加了加油,就迅速被如山的工作淹没了。
晚上和琴姐约好去小圈圈的家里看她。
昨天早教中心的混乱其实是小圈圈引起的,这个孩子自从那天和我接触后,又上过我两堂课,我们都相处得很愉快,其他任课老师也夸她最近有进步,谁知她昨天去上课,发现我不在,突然就生气了。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心理需求已经逐渐成熟却还无法精确沟通的年纪,小圈圈本来在哭闹着“要安安老师上课”,但后来却因为她妈妈的介入,把事态变得复杂严重起来。
小圈圈的妈妈我曾经见过两次,每次上课的时候,会坐在外面的休闲区等待。
但即使是在等待女儿上课的时间里,她也并不像其他的家长一样,会仔细观察课室内的监控视频,以了解孩子的上课状态和细节。她总是随时拿出她的手机,回复邮件或察看报表,有时也会站起来走到空中花园去接电话,看神情应该全是有关工作。
有一次我想走近她和她聊聊小圈圈的情况,却被她不耐烦的挥手赶开,她看上去真的很忙,分明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却过早的有了一张冷硬的面具。
昨天小圈圈开始哭闹不肯进教室的时候,本来琴姐准备先单独带她去空中花园区玩一会,再和她好好沟通,谁知圈圈妈妈突然大怒,要琴姐立刻把“那个安安老师”找来。
小圈圈得到妈妈支持,原本已经慢慢平复的情绪再度点燃,孩子在地上开始打滚尖叫,谁劝也不听。
我就是在那个失控的场面中赶到的。
上课的家长和孩子已经全部停止了课程,跑到大厅里看热闹。
有不少孩子都被吓哭了,有些家长开始指责早教中心管理不力。
而圈圈妈妈正抱着双手,不断的做出冷笑的表情,小圈圈还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叫打滚,现场却没人阻止她。
我看到琴姐气得都哆嗦了,却仍然不敢对小圈圈的妈妈有什么作为,倒是菲菲等几个年轻老师,脸上都有些可疑的红指印。
我顾不得多话,一把分开人群,跪在地上,用身体挡住小圈圈打滚的路,她正好一脚蹬过来,踢在我的右大腿上,疼得我抽冷气。
看来这孩子是使了全力在闹了。
我俯下身一把搂住她,忍着她的拳打脚踢沉声叫她的名字:“圈圈圈圈你看看我,我是安安老师”
我的声音并不大,在刺耳的喧闹声里,显得滴水入海,但是因为使尽全力搂着小圈圈,她到底还是听到了。
她一下子哭声止歇,瞪大了红肿的眼睛,努力的确认着,因为停得太急,喉咙里发出剧烈的抽气声。
我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
其实我也已经被这场面弄得有些紧张,但我仍然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安慰着小圈圈。
确认真的是我以后,小圈圈一下又松懈下来,刚才还是一副天崩地裂闹死方休的状态,现在竟然说笑就笑,说不尽的纯真可爱。
我也松下一口气来。
大概是刚才使力过度,圈圈开始剧烈呛咳,但挂着泪珠的小脸,却仍然欢喜的朝我仰着。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原本站在一旁一直冷笑的圈圈妈妈,突然一把把圈圈从我怀里拉了出来,动作很大。
我小吃一惊,抬头看她。
却见她已经不顾圈圈咳得呼吸困难,一把横抱她说走就走。
等我们反应过来追出去,电梯门已经徐徐关上了。
那天我留下来听琴姐倒苦水,又陪她吃晚饭,弄到很晚才回去。
才知道原来圈圈的外公是本市政要,圈圈妈妈自己也身居要职,所以她性格强势气焰嚣张,琴姐也只能强忍。
据说圈圈刚开始闹时,原本琴姐不想叫我,想叫几个年轻老师去安抚圈圈,可几个姑娘还没靠近,圈圈妈妈就直接拎包劈头盖脸的砸向她们,有一个还被她掌掴了一下,当场哭了。
我听得连连惊讶,不禁更替小圈圈担忧。
后来琴姐消气后又恢复了商人的精明,表示明天想去上门道个歉,我就一冲动自告奋勇陪同前往了。
话出口才发现琴姐冲我诡异的笑,敢情她就等着我这冲动呢。
下班后琴姐过来接我,我不甘心的又掏出手机来看,封信的短信还定格在早上那个笑脸上,这一天我只要一偷闲就在琢磨着该发点什么给他,却直到现在还在患得患失。
路上琴姐跟我说,圈圈的妈妈叫姚姚,圈圈跟妈妈姓,就叫姚圈圈。
我问:“那圈圈爸爸呢”
琴姐说:“不知道,我们一直觉得圈圈的性格和她的家庭情况有关,也试图沟通过几次,但姚姚完全不说,估计是离婚了。”
半小时后到了姚姚家的小区,琴姐打电话,原本已经约好了的姚姚却带着圈圈在外面就餐,说是圈圈突然想吃麦当劳。
我们只好又赶去餐厅。
进了麦当劳,很快看到姚姚独自坐在窗边,正好是个四人位,我们过去打招呼,发现圈圈正在儿童游乐区和小朋友玩。
气氛比昨天缓和了很多,我打量坐在对面的姚姚,她今天表情平静,妆容精致,整个人时尚而优雅,完全看不出昨天掌掴老师的无理了。
我笑着迎上脸去,说:“圈圈昨天回去还好吗”
姚姚淡淡看我一眼:“回去又吵着要找你,也不知你给她施了什么魔法。”
我梗了一下,琴姐已经接上:“安老师是香港过来的教育专家,对儿童心理有非常深的研究,没有小朋友不服她的。”
姚姚说:“听口音不象香港人。”
我答:“我就是城人,只是在那边读了几年书,然后工作了两年。”
姚姚哦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身边飘来一阵浓郁的香水味,伴着一个夸张的娇声:“哇这不是姚姚吗大小姐居然也吃这种垃圾食品了”
我们同时扭头,看到一个戴着大流苏耳坠穿着牛仔裤细高跟鞋的女人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狭长的眼睛上夸张的眼线透着明白的娇媚。
她笑得如金铃齐晃,脸对着姚姚,完全无视我和琴姐的存在:“最近过得好吗给圈圈找着新爸爸了吗”
我和琴姐齐齐暗抽了一口冷气,琴姐这个老滑头,居然二话不说直接起身做天真状扑到儿童游乐区看圈圈去了。
我尴尬的坐在那,幸好开始买了杯饮料,于是低头喝饮料。
却听姚姚声音冷硬:“李青蓝,嫁出去了吗有男人要了吗”
被叫做李青蓝的女人哈哈一笑:“我大概是嫁不掉了,能看上的男人被抢走了,心早死了。不过幸好我不用给孩子找爸爸,一个人倒也自在。”
她突然俯低了身子凑到我和姚姚的中间来,我一惊赶快把头后仰,她却毫不在意只盯着姚姚。
“你不是成绩好学历高吗你爸不是只手遮天吗你不是样样比我强吗姚姚,怎么你找的男人,一个接一个都不要你了这么高贵的大小姐,怎么和我这样的贱民一样凄凉啊”
她用我们都听得到的声音不急不徐的说完,然后恶作剧般的大笑起来。
直起身,肩包一甩,扬长而去。
喧闹的麦当劳里,大概没有他人会注意到这一小段插曲,只留下满心尴尬的我,和面色铁青的姚姚。
“好奇吗”姚姚突然出声,我意识到她在问我。
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每个人大概都有自己的苦处,表面活得风光的人更是如此,姚小姐不必太在意他人眼光。”
似乎是有些意外我会这么说,姚姚原本因为李青蓝的挑衅有些竖起来的刺,竟然软了一软。
顿了顿,她把杯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我注意到她的杯子里还有半杯冰块。
“女人吃太冰的东西不好。”我提醒她,何况现在是冬天。
她又看我一眼,但目光不再那么尖锐。
我们一时间都沉默了。
我开始隐隐猜到小圈圈性格的成因,虽然不会精确,但世间故事大抵是那么几出。
似乎是勾起了倾诉欲,姚姚沉默半晌后,竟然对我开口道:“那个女人,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
我并不意外的点点头。
她笑了笑,我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挺有女人味。
“我连出国那几年,都一直和她保持着密切联系,我们曾经无话不谈。可是回来后一个月,我就爱上了她追了两年的一个男人,她追了两年都没成功,我却成功了。”
“后来,那男人抛弃了我,我们谁都没有得到那个人,却彼此成了仇人。”倾诉简洁的结束,保持着她一向的风格。
“姚小姐,你要相信,你们都值得更好的。”我不知不觉原谅了她之前给我的坏印象。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也告诉自己,我必须值得更好的,才能加倍弥补之前命运对我的亏欠。”她的高傲又回来了。
圈圈蹦跳着跑了过来,看到我眼睛一亮,欢呼着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脸上亲个不停。
我起身带圈圈去洗手,暗暗瞪了不讲义气的琴姐一眼。
在圈圈洗手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
我拿出来一看,是若素。
电话里,她压低声音说:“姐,你快来我家,封信现在在我这”
20、我们大概是在谈恋爱
若素和何欢结婚后,一直和何老师老两口同住。
一方面因为若素怀孕了,何欢直接不允许她再上班,在家由自己的妈妈照顾,二方面何老师房子大,若素和婆婆公公又都相处甚欢,她性格活泼可爱老两口疼她胜过我们的亲妈,所以同住毫无障碍。
我之前也来过几次,却不知今晚为何封信也会过来。
打车到若素住的小区外面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我今天恰好穿了件带帽的棉衣,把帽子拉上来遮住头脸,飞快的跑进去。
等电梯的时候抬头看到墙上的电子广告屏,正在播放某商场的圣诞促销广告,这才惊觉,只有几天就是圣诞节了。
心里有一点异样的小小悸动。
来开门的是何老师的老伴儿秦阿姨,秦阿姨热情的拿拖鞋给我,我刚换上,就听到何老师热情的大嗓门招呼了上来。
我被他大呼小叫着推进了若素和何欢的房间。
一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封信。
我一接到若素的电话,听到封信的名字,就中了魔法一样往这边赶,却只到此时,才觉得自己的突兀和尴尬。
若素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朝我偷偷做鬼脸。
封信和何欢坐在离床稍远的沙发上,看到我,何欢站起身招呼,封信却只是看着我微微含笑。
我不敢多看他,胡乱点一点头,赶快跑到若素床边坐下,假装对她嘘寒问暖,却暗里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若素这个丫头一个劲的嘻嘻直笑。
何老师在身后声若洪钟:“小素丫头吃完晚饭后有点肚疼,我赶快电话封老头,老头把他的宝贝孙子派来了。”
我大吃一惊,急问若素:“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刚才已经摸过脉了,小封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何老师又抢答。
我这才放下心来,也明白了封信在这里的原因。
转过头去,又一次对上他的目光,心里跳得厉害。忽然想起何老师介绍了我和封信相亲,这件事我暂时瞒了若素,却不知道现在怎么交待。
何老师转身出去帮秦阿姨端茶进来,一会儿进来看到我和若素在一起低语,何欢和封信在一块儿闲聊,忍不住奇怪的问:“小封,你和安之,昨天没见成”
我心里暗暗叫苦。
封信看了看我,清楚答道:“见了的。”
“那你们怎么和不认识似的”老头儿挠挠头皮,一脸不解。
何欢摇摇手指:“爸,此壶不开。”
若素却伸长脖子叫了起来:“喂封信你现在和我姐是什么关系”
我一下子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知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
何老师急了:“什么开不开的小封,你昨天跟你爷爷怎么说的”
我心里一颤,忍不住看过去,却看到封信似乎并无窘迫,面上很暖的笑了笑,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我身边,却是向着若素,伸手搭了搭她的脉。
“别激动。”我注意到他今天的声音有些微哑,质地良好的黑色的风衣袖子蹭到我的手腕,距离近得让我失神。
他微微转头看我,他比我高大半个头,从我的角度看,他额前的碎发恰好在他的眼睛前投下柔和的阴影,而灯光分明比月光更暖,却不知为何,仍然照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他这样一个男人,好看得令我心碎。
他轻声说:“我还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他看着我,语声柔软:“如果她不反对,我们的关系,大概是在恋爱。”
“封信”我脱口而出,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无法抑制的哭音。
他说我们在恋爱。
像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对身边任何一个陌生或者不陌生的人坦言。
我一直认为,这是爱情关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