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走。
我以为我能再坚强一点,把事情说清楚,但是我原来不能。
我的表现已经在听到“封信”那个名字的时候,暴露无遗的向围观群众证明了圈圈控诉的所有。
我如五雷轰顶般瞬间摇摇欲坠,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是封信。
圈圈的爸爸,竟然是封信。
我抢了她的爸爸。
我就是那个大反派。
我活该被这么多人围观羞辱,我是个万恶的第三者。
我原以为这是一场可笑的闹剧,但是,那个名字,真的与我有关。
只是这关系,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辩白。
我原来如此软弱,我连理直气壮的替封信替自己申辩一声,都没能做到。
自始至终,姚姚都仿佛只是个引火者,她只出动了她的孩子,就已经让我万劫不复。
命运早已安排我们相遇。
命运之湖的黑色水面上,爱情之花如耀眼白莲倔强开放,而它的下面,凌利暗流汹涌。
终于清醒一点的时候,我发现我坐在一家街边的小咖啡店里,正关心的看着我的那个人,竟然是唐嫣嫣。
唐嫣嫣已经结婚了,就在上个月,我参加了她的婚礼。
婚礼一切美满,唯一的插曲就是陪唐嫣嫣去酒店房间换敬酒装的时候,她关上门就一屁股坐在窗边,还穿着层层叠叠的雪白婚纱,就毫不迟疑的猛吸了一枝烟。
我大概能了解她心里的苦闷,现实不如想象,但说穿又有何意义。
后来我们没有再单独出来见过面,我迟钝的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唐嫣嫣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叹着气对我说:“我今天刚好陪我嫂子带她的小孩去上早教,没想到看到你被人围攻。”
她似乎有点不忍说下去,含糊带过。
但我自然知道,她是指看到我竟然作为一个“第三者”在大庭广众下被一个孩子打,被那么多人围观唾弃。
如果我妈知道这一幕,大概会直接烧死我。
我哈哈哈的笑出声来,声音扭曲。
她吓了一跳,以为我疯了,伸手摸了下我的额头。
“那个小孩子的爸爸是封信”
是啊,是封信。
世间很少重合的一个名字,她亦是聪明人,知道没有这样的巧合。
圈圈的爸爸,就是我们年少时都共同深爱过的那个少年。
他闪闪发光,却全身是伤。
我继续笑着,却发现唐嫣嫣大把的抽出纸巾塞给我,这才发现,脸上的眼泪越流越多。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也不能顺畅,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放在外面透透气。
但我需要的是一个清醒的方法,而不是情绪的胡乱宣泄。
心里有个声音在拼命的大喊:程安之醒过来程安之想清楚
但我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那时那刻,我什么都想不清楚,我只想哭泣,只想崩溃,只想倾诉。
以至于我对面坐的是谁,都不再重要。
我哭着说了太久太久,连唐嫣嫣渐渐飘移的眼神,都没有注意到。
27、他从远方赶来,赴我一面之约
那天晚上,我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烧,七春几次想打电话给封信,都被我以死要挟的劝住了。
她只好坐在我的床边不停的骂我,骂一会,给我换一次冰毛巾。
我发现七春的骂,可以让我获得平静和安宁,我听着她的声音,感觉自己尚在人间,那些涣散了的神智,就一点一点又自己找回身体里来了。
到早上的时候,我退烧了。
照顾了我一夜的七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我轻轻爬起来,对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又能微笑了。
昨天的一切已经过去了,而明天还在继续。
我忍着身体的不适,做了点早餐,自己吃了一份,给七春留了一份,然后按时打车去公司。
打开电脑,开始写辞呈。
我已经清醒下来,主意已定,不再慌张。
就像多年前封信离校的那一刻一样。
我心知自己的方向。
我原来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幻象,也充满了无数的诱惑,而不够聪明的人,总是患得患失,最后一无所有。
所以我常常会觉得失落,觉得自己那么微小,什么都想要,却总做不成任何一件漂亮的事情。
后来遇见了封信,我想,这一生,我就选择只做这一件事情吧。
不后退,不动摇,不犹豫的爱他。
这么决定以后的许多年,我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了,面对选择的时候,我总能一秒钟轻松作答。
就如此刻,当我明白这一切变故的真相,不过是让我离开封信,我就再不需要有半分犹豫。
我不会离开,从不。
主任接到我的辞呈时有些意外,但明显松了一口气,态度也变得客气起来。
毕竟我是总部那边推荐过来的人,而施压方显然也是权贵,得罪哪方都不太好,我自己愿意退出,如此识相,便是对她的成全。
我笑笑,开始走各种交接程序,幸好上一阶段工作正好已经收尾,对其他同事的工作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一起共事虽不久但也有了感情的同事们不明真相,只纷纷对我发出不舍的叹息,而孙婷却一把抓着我的手,把我拖到了公司顶层的天台上。
天台上风很大,胡乱堆着一些杂物,地面上还散落着不少烟头,看来是这栋楼里各公司员工午间休闲的场所。
平日里我从来没有上来过,没想到第一次上来,却是告别。
我裹紧了一下围巾,对孙婷说:“好冷,亲姐姐,有话快说。”
孙婷不知是生气还是冷的,脸蛋通红。
我似乎都看到她的眼睛里有眼泪在打转了,这让我心里也难受起来。
她咬着嘴唇跺脚:“没想到你会遇上这种人我打听过了,那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她爸很有来头,她自己也有不少关系,之前封医生相过几次亲,都被她轻易搅黄了。真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都已经离婚了,干嘛死缠着不放,就是不让人好过”
我默然,孙婷这一晚上收集的信息量还真不小。
不愧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灵通小公主”。
孙婷继续发泄:“老板也真不是东西,我早看出来了,为了点银行贷款就把你卖了你也傻,干嘛不同意去韩国呢,干嘛要辞职呢”
我揉揉自己被风吹得有点麻木的脸,觉得晕眩感又加重了。
我说:“亲姐姐,其实是我自己得了个机会,在家接单赚大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只好当机立断。”
她半信半疑:“不会吧”
我认真的点头:“是真的,有家大出版社约我给他们做一组原创儿童绘本,一共十二本,足够我做上两年了,价钱也合适。”
这个机会其实之前我有过犹豫,我已经很久不画画了,深究起来,那原因还是源于当年漫画本丢失事件。
但是现在,我挺想画的,我自己在这个行业也做了几年,对市场和策划都有一定把握,对方也对我的试作和策划案非常认同,双方一拍即合。
正好下定决心。
孙婷这才放心下来,小眼泪一收,换上了欢喜表情。
“你和封医生一定要好好在一起气死那个恶毒女人”她用力在胸前握拳,像卡通片里的小动物。
我笑了起来。
临下楼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对我说:“对了,我后来跟我那些朋友打听过了,那天晚上我们在暗夜酒吧遇到封医生想和那个烂女人走,是第一次我朋友是那里的酒保,他说封医生以前就常去,但都是一个人喝酒,谁搭讪也不理,那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再次小小握拳:“封医生很好的你要相信他”
我也学她的样子,夸张用力的点头。
其实酒吧也好,姚姚也好,圈圈也好,那些,都不是问题。
我唯一担心的问题,只是封信。
他是一个对自身要求极高,道德感极强,过于自苦的人。
封寻的死,已经让他封闭了多年,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工作,给姚姚再一次打击或挑唆的机会,我并不害怕,但封信知道,一定会内疚。
我怕他会放弃我,就像放弃以前的每一次相亲。
所以我必须离开,选择一份不会被姚姚威胁打扰的工作和生活,我要保护好自己,我要像一朵健康的花儿一样开放在封信的周围,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没有压力的爱上我。
我要他爱上我,因为我终于开始担心其他人不够懂他信他,不能给他幸福快乐。
直到这些天事情一件接一接的发生,我才知道,这些年,他已经一个人难过了这么久,这么久。
如果我遭遇的难堪是一,那他所遭遇过的,一定是十。
所以,我也许不够好,但我再也不会放开手。
回到住处没看到七春,我又测了下体温发现有些反复,于是吃了些药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
再醒时已是晚上八点多,肚子饿得叫了起来,我看了一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决定先下楼去找家小店吃点东西。
吃完东西后精神好了很多,我拿出手机琢磨着给封信打个电话,刚出电梯,手机还未接通,就蓦然见到门口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而感应灯竟然也未亮起,吓得我惊叫出声。
只惊叫了半句,就被一个似曾相识的气息给完全笼罩,黑暗里,颀长削瘦的身影把我紧紧抱住,任我如何惊恐的挣扎,都霸道的丝毫不放。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瞬间就想到了是谁。
但是,我却不敢相信。
我使出吃奶的劲沉默的又掐又推,终于把那人推开了半尺的距离。
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一张苍白而精致的面孔浮现在我面前,薄薄的嘴角勾起明显不满的怨怒。
像个美丽的鬼魂。
他一向我行我素,喜欢怎样就怎样,异常讨厌自己的举止受到阻碍。
像个无理的小孩,不愿长大活在孤独城堡里的小孩。
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彦一,你找死啊。”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们真的会再见面。
但我还是偷偷在脑海里幻想过重遇的画面。
也许我们会流泪,也许我们互不相认,也许他已经不在人间。
我们可以说“好久不见”,也可以说“别来无恙”,但没有想到,会是这句“你找死啊”。
重见的震惊与尴尬都在这句脱口而出的句子后变得自然,我叹着气打开门把他推进去,屋里仍然一片漆黑,我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瞬间灯光满室,七春还没有回来。
我倒了杯热水回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彦一像只黑猫一样蜷在那个不大的沙发里,六头吊灯发出的光已经很暖,但他却像灯下的一片阴影,除了那张白得过分的脸,全身上下几乎都被黑色的布料所笼罩。
漂亮得像个少女般的面上很少有表情,但是看人的时候,会像不知如何躲避一样直视,目光冰冷空洞毫无生气,强烈的对比会让人不自觉的心头一凛。
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
我把热水放在他的面前,坐在他对面打量他,他并不说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必要开口,他几乎整天都在沉默,我也早已习惯。
他也沉默的打量我。
与他的目光接触,我终于发现还是有一些不同。
他的眼睛里,那些深黑色的光芒,不再是一团死气,而是隐隐的流动着某些内容。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对他来说,肯定是好事。
虽然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但与普通的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比,仍然是病态得让人难过。
我靠近一点,拉了拉他缩在袖子里的手,那手是意料之中的冰凉,比我这个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病人还要凉。
我把桌上的热水杯塞在他的手里。
他顺从的接受。
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彦一是真的坐在我的面前,而不是一个幻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他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抑郁症和焦虑症同时在他的身上发作,他还明显表现出幽闭恐惧和广场恐惧。
所有人都一度相信,彦一永远不能恢复健康,彦一永远不可能离开那个小岛。
但是现在,他来了。
我轻声问他:“你怎么来的”
我都不用问他怎么找到我的,他的父亲和小叔在两地都有着广泛的人脉,生意做得很大,只要他需要,他就能知道。
他眨了一下眼睛,慢吞吞的开口说:“跟小叔过来谈生意。”
他的声音低而轻,像是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的音韵,带着记忆里特有的一字一句的认真与清晰。
我莫名的高兴了起来,他已经能够跟着彦景城出来走动,而且是到这么远的城市,看上去一切平安,这说明他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放下,这几个月,我怎么可能不牵挂他。
我的表情大概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喜色浮于面上,一直认真的盯着我的彦一,也微微弯了弯嘴角。
“我饿了。”他突然对我说。
我赶快起身去翻冰箱,给他做吃的。
冰箱里没什么存货,我给他简单的做了个蛋炒饭,他慢慢的吃了半碗。
他的表情在灯下变得柔和而安宁。
我看他低垂着睫毛,疲惫浮现在他微青的眼眶,我猜他下了飞机后并没有休息。
我问他住在哪里,他说了个酒店的名字。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我饶有兴趣的看他接电话。
以前,他甚至都拒绝使用手机,因为他非常讨厌突然响起的铃声或振动,也讨厌轻易被人找到。
有一次,我的手机遗落在他家,我妈正好来电话,手机突然一响,他先是惊吓,接着大怒,接起电话就骂了句脏话。
其后果就是,我妈以为我跟一个没素质的男人同居,我百口莫辩,那台可怜的手机还被彦一少爷扔在地上摔了个稀烂虽然最后他的小叔彦景城赔了我一个新款。
很多很多相处的小事一瞬间掠过脑海。
那些我已经远离了我的,却仍然鲜活着的记忆。
彦一安静的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从头到尾,就嗯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他抬头看我,然后站起身来。
“我要回了,小叔在等我。”他说。
我说好,我送你。
我们沉默着下楼,我陪他走出小区。
我们从头到尾没有几句对话,彦一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客套的寒暄,在陪伴他的那三年里,我们的相处模式大多就是如此,彼此都很了解。
他走在左边,我走在他的右边,小区里的路灯有几盏坏了,光线昏暗,我带着他绕来绕去。
他突然伸过手来,抓住我的左手。
他低声说:“那时候,我们也在花园里走。”
我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指当年我刚住进他家的时候。
那时他一夜一夜的失眠,狂躁,用尽办法偷来更多的药来吃,我震惊于他的病态,主动提出晚上他无法入睡的时候陪他去花园里走路。
他家的花园很大,附近不远处就是海,夜静之时,听得到潮声。
我们沉默的,什么也不交谈的,一圈一圈的绕着花园走,走完一圈,二十分钟,再走一圈,二十分钟,累了,就在边上的石径上坐一坐。
他总是拉着我的手,我知道他是怕黑,但我不说。
他只比我小一岁,但那时,他在我心里,就是个小孩子。有着成人的外表,却一直活在自己童年的阴影里,再也不愿长大的小孩子。
我一边走一边不时抬头看星星,看云,看天空,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不知道彦一是不是也在想心事,我也不问他,我们只是一起走。
有一次我陪着他走到天亮。
他后来偶尔还是要靠安眠药入睡,但多数时间,每晚已经能勉强睡上几个小时。
想到这里,我问他:“现在睡得如何”
他点一下头,也不回答。
前方的路渐渐亮了起来,接近小区出口,外面就是灯火流金车水马龙的大街,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但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彦一顿住了脚步。
他伸手指了一下,我这才发现出口靠边的地方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很低调但奢华的牌子,是彦景城一向的风格。
彦一示意我不再走过去。
我这才明白一直有车在等他。
“安之。”他叫我。
“安之姐。”我纠正他。
也是提醒。
他慢慢的摇一摇头,伸手扳过我的肩,要我正对着他。
他的个头比我高不少,看我的时候,要微微低头。
我有些不安于这样的距离与姿势,试图微微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这让我无法自抑的惊惶起来。
恐惧的记忆之门打开,黑色的碎片像焚烧后扬起的灰,一点点粘上人的肌肤。
被我刻意忘记的,被我努力原谅的,都从心底的泥潭里翻搅出来,带着浑浊感,上涌,上涌。
我紧咬嘴唇,僵硬不动。
只怕自己一动,就会做出失控的举止,将面前的人推入深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细碎的空灵感,又带着我所不熟悉的孤注一掷的狠厉与脆弱,轻轻飘散在空气里。
“安之,不要拒绝我。”
“我那么努力,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才终于,走到了这里。”
28、他已狠狠夺去我最后一丝呼吸
我目送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小区,远远的,看见副驾上有个人摇下了车窗对我挥了挥手,似乎是彦景城。
我心绪纷乱,忽冷忽热的感觉又占据了身体和大脑,不用体温计,也知道发烧又反复了。
临近午夜的空气里,月色与不开花的树木一样清冷沉默,有不知名的小虫哀哀一叫,转眼又消失了声息。
一天中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感到疲惫和无助。
我晃晃悠悠的踱到小区的人工凉亭里,凉亭里还留着打纸牌的老人们遗留的几张报纸和几堆瓜子壳,仿佛听得见早起的清洁工发出徒劳的抱怨声。
我倚着一根柱子坐下,手掌触过的地方,感觉到朱红的油漆斑驳。
我怔怔的想起一件事。
我和封信一天都没有联系了。
这有些反常。
他是个清冷克制的人,我也不敢像个不知节制的少女般死死缠住他的每分每秒,但是自从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以来,即使当天不见面,我们每天也至少会来往几个短信。
他会提醒我吃饭,加衣,会对我说晚安,有时候,还会回应我的冷笑话。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