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这辈子就想谈恋爱 > 二十八 不曾完成的任务
    (二十八)不曾完成的任务

    从小到大,没一天消停,成天到晚,没一时清静。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都是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吵嘴,骂街,打架!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跟严振宇对门的谢刚家里,总在干仗。谢刚刚过门的新嫂子,不知为什么,天天不顺心,摔锅打碗,撕衣服扔报纸,指着她男人骂:穷鬼!跟你算我倒了血霉!当初我怎么就没长眼,就嫁了你这么个冤大头!

    谢婶也数落大儿子没出息,不中用,这么几天让媳妇拿住了!问着他是不是吃媳妇奶长大的?!

    她大儿子也骂,骂他弟弟谢刚:干饭还没吃够,做梦考大学,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吗?

    谢刚虽然不骂街,可他会唱快板儿,冲着他大哥唱:娶了媳妇儿,忘爹娘!捡着衣服,断手足!

    只有谢叔儿不着急,躺在躺椅上,二郎腿一翘一翘,举半导体在耳边,眯缝着眼听京剧,一边听还一边摇头晃脑的跟着哼哼:“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树林冷落尽凋残,往事涌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然后一通锣响。

    段城他妈又站在院当中开骂,也不知道骂谁,什么小骚货,臭,天生欠操的玩艺儿……要不就骂捡来的野种,没人要,绝户头,二伊子(不男不女)……她就那么插着腰,撇开两只脚,穿这露个个(乳房的俗称)头儿的老头衫,手里摇把轻罗小扇,骂上一个小时,一句紧接一句,不带一句重样儿!

    我们那的片儿警,倍儿他妈吹牛逼,谁敢惹!不知道为嘛,跟段城结下梁子,仗着自己是狗子,只身就敢来我们胡同踢场子,不成想,在这里遇上高手,被段城他妈堵着胡同口,溜溜骂了两个小时,小子也不愧是当警察的,竟还能回两句嘴,可几个回合下来,就不跟劲了,开始气得翻白眼,有出气没进气。

    “操你个鸡把(别当我傻逼,我懂!我知道那玩艺儿,我爸,我哥,包括严振宇,人手一个)!欠给你小子揪下来,蓐你妈嘴里!你妈了个臭逼,挨骟的货!”骂到这句时,林天雨在人群里大声叫好儿,我们这些小孩也跟着起哄。

    片儿警登时一口气没上来,咣一声摔地上,跟通了电似的抽风,满嘴冒白沫儿,当场犯了癫痫!连林天雷都不禁摇头咂嘴的直感叹:“嘛叫境界?嘛叫境界!”

    自然,这事儿没完,转过天来,就来了一车警察,把段城他妈从她自己屋里薅着头发,给揪出来,连推带搡,连踢带踹塞警车里,段家爷俩追出胡同口时,车早就没影儿了,就一只拖鞋还拉在马路上……半个月以后,她才给放出来……后来一打听,你猜怎么着,原来片儿警他爸是分局的,不是鸡把,是个——头儿!

    二楼吵得更凶!时不时还会大打出手!就听君苇大哥吼:“怎么这德行?!嗯?!你介打扮儿,也敢出门?!”

    “怎么啦?怎么啦?你说怎么不能出门了?”君茹姐不甘示弱,操着一口夹杂天津味儿的京片子嚷。

    “披个麻袋片儿也比你穿这样强!”君苇的天津话,显见的要比她妹子地道。

    “你懂什么,懂什么?你上过大学吗?有文化吗你?”君茹阴阳怪气。

    “露肩膀就上过大学,有文化?那我光屁股还不成教授了。”君苇喊。

    君茹姐大笑,她的笑声特别脆“随你便,没人拦你!”

    “回来!你给我回来!你敢出这道门……”君苇怒了!

    “我就出去了,怎么啦!凭什么限制我人身自由?凭什么?”君茹也急了。

    林天雨耳朵挂在窗户上,专心的听,并有精彩点评:“我的妈呀!这小嗓儿!哪找去!整个一花旦哪!”林天雷却对着书本抱着脑袋,捂住耳朵,不堪忍受。

    “凭什么!我是你哥!”君苇怒喝着强调。

    “我哥怎么啦?我又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君茹厉声的尖叫!

    “不换衣服,你今天就甭想出这道门儿……”君苇的吼声震得房梁直颤!林天雷咂嘴点头,佩服的说“这哥们儿,唱黑头的材料!”

    “管不着!你管不着!你还打人……啊——!”接着就听特别脆生响亮的巴掌声,门撞得山响,叮当五六的摔东西,还有一声高过一声的花腔女高音……

    “呦喝!”林天雨爬在窗户上笑说:“文攻不行,改武斗了!”

    这里林天雷终于忍无可忍,把书反扣在桌上,冲着林天雨沉声喝道:“没完了你?!”

    林天雨回头瞥他一眼,笑一下,胸脯一腆,提了提裤子,说:“你心疼?瞧你那个德行?”其实他们俩都一个德行。

    林天雷拍案而起,怒喝:“少废……”话还没说完,林天雨一拳头就把他揍倒在椅子上,嘲笑道“人家哥哥教训妹妹,你激动个嘛?烧包儿!”

    林天雷瞪着林天雨扬长而去的背影,运了半天气,也没敢怎么着。眼睛一低,把书翻过来放好,继续温功课。

    我咬着铅笔头儿朝窗外刚瞟两眼,林天雷就敲着桌子,呵斥:“又走神!注意力集中点儿行不行?”

    我满心的不服,白他一眼,狠狠的咬了咬铅笔顶端的橡皮擦,脸扎进写字本里。林天雷又拿手背托起我的下巴颏儿,数落道:“说你多少回了!眼睛不要了。”

    我火儿大了,噘嘴直瞥他。可他压根就没把我当根葱,照旧低头作专心他的题。

    我写了一篇字,就心里长草,扔了铅笔,趴在窗台上过风儿,林天雷没言语,我还奇怪呢,回头一瞅,他爬在桌上打盹儿,睡得挺死,哈拉子滴在作业纸都不知道。机会难得,脚底抹油,我就溜之大吉了。

    怎么这么静?楼梯上黑黢黢的,除了我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就没别的响动,咋连老鼠都不掏洞了呢?我蹑手蹑脚摸下楼来,支棱耳朵听,还真有些声音,似远似近,好像是滴水声,让我想起《泉水叮咚》那首老歌儿。我哼着歌,脚步轻快,蹦蹦跳跳,跑到二楼来。

    就听有人喊我:“天雯。林天雯,过来,来!”我转了一圈,光听声儿,不见影儿,我喝道:“他妈是谁?滚出来!”

    “小混蛋!几天不见,能耐了!还学会骂人了你?”君茹姐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挺不好意思,赔笑说:“没听出来是你。”

    她抛给我一个白眼,冷嗤一声,转身,白裙子乍然飘起来,好像喇叭花一样,其实我也特别想有一件她那样的长裙,可我家太穷。她扭着屁股进屋去了,我不由自主跟着她,来到窗前,君茹轻轻一纵,坐上窗台,毛毛也不甘拉后,往上就窜,跟君茹姐一比,毛毛的身手就显得太笨太慢了,还没扑到她怀里,就让君茹姐接在半空,放在自己腿上。她一手抚着毛毛,一手伸到窗外,顺手一炒,摘下一嘟噜槐树花。我爬在窗台上,托着腮,仰脸看她,她拿槐树花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提鼻子使劲闻,花香一阵一阵的,一会儿来,一会儿又没了。君茹姐头发上滑下来的小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手心儿,就变成水晶小球,手就这么举着,攒了一捧。我叼起衣角儿,把小球倒在衣襟里兜着,然后拈起粘在她裙子上的一根长发,把水晶小球穿起来,好像回到多年前,还上幼儿园,我和一堆小孩儿,围坐一圈儿,玩儿穿珠珠儿,捏橡皮泥……

    蓦地,君茹姐姐起身,轻轻一纵,转眼不见了,我慌忙追过去,水晶小球“哗”的撒了,满地乱跳。我循着她的影子跟她来到楼上,不知谁家的阳台。

    她越过栏杆,飘在空中,我追到栏杆边上,呆呆看着她,她冲我一笑,手指着天说:你看!多么蓝的天啊!

    我放眼望去,果然是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林天雷替我该作文的时候,常用这句)。

    她接着说:“一直朝前走,不要往两边看,那样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我不信,于是笑不滋滋,往前走,走着走着,一个踏空,就载下去了……

    我慢慢睁开眼,只见地面离我越来越近,突然君茹姐姐捉住我,被她轻轻搂着,直上云霄,比丛林鼠可刺激多了,我不知道天堂是嘛样的,我就觉得此时此刻,就是我的天堂……

    跟着君茹姐姐不知不觉来到海河边儿,她在河堤上转来转去,我跟在她屁股后边都转晕了,就听她问我“林天雯,你还记得我吗?”

    我诧异道:“当然记得了。你死了,我还给你上坟呢。”

    她翘着下巴,嘟着嘴,又给我一个白眼,说:“那你还记得,你吃了我多少块糖?”我一撇嘴,心想:还是那么爱算计。想了想说“你给严振宇多少小条儿,我就吃了你多少块儿糖。”

    她噗哧笑了,瞟着我说:“你还真有词儿!”

    我更得以了,谦虚的说:“王八盖盖儿,大概其吧。”

    君茹姐突然小脸儿一缜,颇为严肃,沉声质问:“不对吧?林天雯,有一封信,你可没送到!?”

    我听出这茬儿不对,赶忙引起重视,左思右想,也想不起来了。便道:“忘了。姐姐,你提个醒儿,哪封信没送到。”

    “最后那封,想起来了吧?说!是不是贪玩儿,早扔脖子后边去了?!”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叉着小腰喝问。

    我忙说:“谁说的!我早就扔信筒子里了。”

    “是么?”她半信半疑看着我。

    我急的直跳脚,发誓说:“骗你是小狗!”

    她低头不语,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一个劲儿的捻裙角儿,小声嘟囔:“怎么还没回信儿呢?”

    我凑上前说:“姐姐,要不你再写张小条儿,回头我带给他。”看她脸色,是心动了,我紧张又兴奋,就等着她答应,我就又能问她要糖吃了,你可别说我眼皮子浅,没见过嘛。我就是想尝尝女鬼的糖是啥滋味。

    君茹眼珠转了转,轻巧的说:“还写条儿干嘛?你捎个话儿不得了。你就问他,为什么还不回信?”

    我冲她翻翻白眼,心想:作了鬼,更精了,死活就是不拔毛。

    她撩一眼我,冲我一笑,特瞧不起人的样子,刚转身,倏地又回来了,瞪着我,好像不认识了,渐渐脸色也变了,问:“天雯,跟姐说实话,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我急道:“怎么什么都赖我!他们堵着胡同揍我,还赖我……”

    不等说完,她就打我一巴掌,就觉得后脊梁这个冷!她指着我骂:“叫你作妖!叫你作妖!怎么样?作死了吧!”她义正词严的样子,很像慕容蓉。

    君茹一个旋身,不见人,只见风,正愣神呢,我就觉得胳膊猛地一抻,捩死狗一样,我被吊在半空,耳边疾风呼啸,不知道她这要带我去哪?

    一路昏昏沉沉,待到脚丫沾地,站稳一瞧,原来到了解放桥,桥上人多得盛况空前,相互推挤,一下了桥,便喧闹着各自散开了。

    这些人也奇怪,只有过来的,没有回去的,解放桥什么时候改成了单行路了,没有红绿灯,也没有人行道,汽车横冲直闯,也不管路人死活。地上走路的人里,不老实也大有人在。看上去穿制服,打扮斯文,人模狗样的男人,耍起横来,一点也压于我们那儿的狗子片儿警。越是有人样儿的越像疯狗,穷凶极恶,张牙舞爪,对周围的人,见老弱病残,就推推搡搡,踩着被车撞倒,铺了一地的人,朝我们这边挤过来,但凡撞到块头比他大的,就把脖儿一缩,装三孙子,任打任骂,一脸贱像。

    最倒霉的,要数老人,残疾人,女人和孩子,不是被飞驰而过汽车撞飞轧扁,就是叫那些猛男壮汉推挤踩踏,掉下桥去。可也有例外,偶尔见几个猛男争着为一个打扮时髦的漂亮姐姐开道……

    站在桥头,往远处一瞅,桥对面还有大队人马不断的往桥上涌来……

    人堆里的人,不能细看,仔细瞧的话,能把眼珠子跌出来。缺胳膊断腿瞎眼,都不足为奇。有的人浑身上下嘛毛病没有,就是没脸,一张百板。有的人正面看挺正常,从眼前走过去,竟甩个没后脑勺的背影儿给你……

    男人吼,女人叫,孩子哭,老人喘不上气儿……还有不知什么东西四处游荡,人身上的零件,七零八落,垃圾一样散落满地。

    君茹姐,皱着眉,紧咬嘴唇,一脸坚毅,拖着我义无反顾,扎进这恐怖的人潮。

    可还没等我们挤上桥,就被一涌而下的人流冲散了。我没别的本事,只剩下抱着桥头巨大的桁架发傻。君茹姐果然有道行,一把薅住我的后脖领儿,紧咬后曹牙,要豁命的架势。她正预备再向桥上发起冲击的当儿,从桥上挤出来一个人,我大吃一惊,不想在这儿看见他,就见他踉跄两步,方才站定。

    君如姐姐和我异口同声:“大哥!”

    君苇大哥还是死前的样子。胡子拉碴,不知道是新近长的,还是根本就没刮。身上衣服还是扇子姐亲手为他穿上的那件,依然簇新,可什么衣服到他身上,总有点邋遢。

    我以为他看见君茹姐姐又要连打带骂,可没有。只是看看君茹又低头看我,原本抑郁的脸色,更添诧异,问:“她……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君茹姐姐很气愤,指着我骂道:“她自己作死呗!”

    君苇大哥摇头道:“不应该呀!那么小!”调门比他死前低8度。

    君茹姐姐笑道:“哥哥,黄泉路上无老少。在说了,这年月,什么叫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我一听,心惊肉跳,方明白过来。

    突然,君苇大哥被人撞了个趔趄,他回头扫一眼,不以为意,我却吓得差点咬掉舌头,也太夸张了,这人不缺胳膊不短腿,就是没脑袋,逞着口腔子在人堆儿里乱挤,还骂呢:好狗不把门!我心里纳闷,没脑袋怎么说话,揉眼睛定神细瞧,原来脑袋没顶脖子上,颇潇洒的拎在手里。

    大哥横身护着我们离大桥远点儿。他脾气真变了,不似以往那么火爆。想了想他说:“我带她过桥!”他的语气低沉而坚定。

    君茹姐望着他道:“你还等严振宇?”

    君苇点头。君茹很伤心,她可没哭,强忍着说:“哥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让天雯捎信儿过去。你总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好呀?”

    君苇很有耐性的听她说完,半晌方道:“甭操心我!你管好你自己。我也不单为等严振宇,你忘了?还有咱妈呢?”他朝桥上望着,满心愁苦:“就咱妈那体格,哪过的来呀。”长长叹口气。

    君茹姐姐,眼圈泛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紧咬嘴唇,把我往他哥哥怀里一送,面无表情,渐渐飘走了,蓦地转身,不见了。

    君苇大哥一刻也不耽搁,抱起我转身投身人潮,逆流而上。他也曾当过兵,不说身手不凡,据说七八个人也靠不上前,况且他人高马大,用君茹的话来说:他哥哥就是工农兵的形象浓缩,拿去作样板戏的男主角,或者放到六号门(天津老码头)来抗大包,绝对是物尽其用,不会糟践材料。即便如此,他拼尽全身力气,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把我跟他自己挤进人丛。

    君苇退下来,把我放下,望着大桥,发了会儿呆。然后抱起我,扭身一路飞跑,到一个饭馆门口,他翻遍口袋,摸出一打鬼票儿,点清了,才进去,往柜台上一拍,要一屉九牛二虎的馒头。

    女服务员带答不理的说:“坐哪儿等着。”扭脸冲身后的里屋拖长声儿喊:“九牛一屉!”

    君苇大哥带我捡张桌子坐着等。他趁这工夫,问我:“你爸好吗?”

    我吓得连声说:“好!好!好!真的,我们过得可好了。”被鬼惦记,心里总不是太舒服。

    他好像看透我的心思,瞟着我抿嘴一笑,脸色开朗许多,也亲贴许多,说:“你记着,回去告诉他们,给我寄点儿……”他突然打住,手在脸前挥了下,自己笑了一阵儿,才说:“错了!错了!烧点儿钱来!烧点来!多烧点!”一拍桌子,他指着我横眉竖目的强调:“别忘了!不然半夜我可去找你!”我点头好象鸡啄米,说不出一句象样儿的话,就觉得凉气一阵一阵爬上后脊梁。

    等了半晌,馒头还没来,君苇喊道“商量商量,您快点行吗。”

    柜台里的女服务员,把腰一叉,翻白眼道:“快不了!就这个!等不起,你别吃呀!”

    君苇大哥瞟她一眼,什么也没说。那女的还不依不饶,嚷到:“看嘛!看嘛!是你看的么?看眼里拔不出来了!”

    君苇真是好脾气,头也不回,慢慢吐了口气,只当没听见,楞就忍了。

    这时候,进来一个人,四十多岁,穿着纯毛料子的中山装,腆胸叠肚,胳肢窝夹个公文包儿,一看就是当官的。

    那女服务员原来也有一手绝活儿,会川剧里的变脸,瞬间就换上一张“笑脸儿”,亲自迎出来,那个人跟她低声耳语几句。那女的道:“早预备得了,就等您来了!您真会掐时候,火候刚好!不老也不嫩!都是鲜的,太少有了!怎么就叫您赶上了!这就是福分呀!”就听那男的呵呵笑起来。

    话音刚落,里屋门帘一挑,出来一个小伙计,端只笼屉出来,君苇大哥眼睛一亮,起身要接,小伙计连理也没理他,直奔了那个当官的桌上,把笼屉一放,恭恭敬敬掀开蒸笼盖儿,先闻见一股刺鼻的恶臭,我好奇,掐着鼻子抻脖子一瞅,就见笼屉上,骨碌着几个白森森血滋滋婴孩儿头……

    我吓得摔下椅子,缩在桌子地下,紧抓着桌子腿儿。就听啪的一声,桌子被人拍得山响,头差点儿震裂了,我壮着胆子,扒着桌沿儿,但见君苇大哥一跳老高,喝问:“我说,你们也太难了。怎么他一来就勤现成的。我等多半晌了,还没上?”

    女的一转身,脸儿就变了,说:“干嘛?!气不愤儿?你什么东西,哪一点儿配跟人家比?嫌等的时候大了,那是你乐意!我们可没求着你来?就这个!爱乐意不乐意!不乐意?滚蛋!”

    君苇大哥,眼一瞪,瞳仁都烧红了,脸色铁青,嘴大张,呲出獠牙,露出鬼像,一把揪住女人头发,照着她的脸,咔嚓就是一口,连皮带肉撕下一块,把那女的一扔,嘴里叼着的碎肉,啐在地上,眼珠骨碌到君苇脚边,他一脚踩下去,噗吱一声儿,挤出一兜黑水儿。

    连那个当官的都愣了,嘴里叼着小脑袋,咽不下,吐不出。

    小伙计赶忙扶起女服务员,那个女的捂着脸,甩开他,数落道:“赶紧!赶紧的!给他上,把那屉刚出锅的拿给他!这是个恶鬼!咱惹不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不贱的难受吗?

    小伙计真听话,撇下女服务员,一阵风的功夫,热气腾腾笼屉就放上桌来,掀开一看,没有婴孩儿脑袋,全是超大个儿的馒头,只不过捏成老牛和老虎的形状,正好是九牛二虎。好玩儿,好像动画片里的情节。

    君苇恢复人样,大吃起来,等他吃饱喝足,一抹嘴儿,起身抱起我往外走,女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拿丝巾裹住被咬掉的半张脸,站门口,亲自给我们打帘儿,我们出门,她还躬身笑说:“谢谢光临!先生走好!先生再来!”

    君苇大哥他嘱咐我:“抓紧喽!”他果然不是白吃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单枪匹马,杀入重围,凡与我们打照面的人,都被撞翻。人潮汹涌,我们是不进则退。这个阵势让我不禁想起三国时的名将,赵子龙!君苇大哥没准就是赵云转世。

    越往里挤,人越密,你推我挤,我不用使劲搂着他,前后左右的人自然就把我们俩紧紧扣在一快儿,我觉得他的骨头嵌进我的肉里,压得我连喘气的空隙都没了,脸憋得发涨,眼睛鼓着闭不上,只好冲天翻白眼。

    忽然,大桥直颤,远处传来阵阵轰鸣。感觉人更乱了,鬼哭狼嚎,我反倒能透口气,气喘匀了,定睛一瞧,原来是辆军用吉普,老远的推过来,象架收割机,所到之处,一茬儿接一茬儿的人被碾到车下。君苇大哥急忙往桥边上挤,可人太多,挤不动,就靠人群推着我们往桥边儿移。

    不容多想,车已撞过来,君苇用自己的身子把我蒙头盖脸的裹住,马达声轰隆隆,震得脑袋都要炸了,脸上的肉都跟着大桥一块哆嗦。

    猛地,就觉得自己被抛出老远,又重重跌下来,我眼睛眯成条缝儿一瞅,眼前原来是铁栏杆,原想扶栏杆爬起来,稍一使劲儿,螺丝松了,喀嚓一声,栏杆掉下去,我头朝下倒栽葱往水里就扎,下面是浊浪滔天,周围像下饺子,人噼了噗噜的往下掉,耳边失声惨叫,叫声还没散,已不见人了。

    脚脖子被什么挂住了,突然停在空中,我浑身哆嗦,颤得栏杆也来回荡悠……衣领子一紧,勒得我直吐舌头,我被人吊上去,然后一只大手托住我。

    那基普车,已经开过去了,它所经之处,瞬间劈开条血路。君苇大哥就踏在轧扁的人身上,撒腿玩命的狂奔,要赶在裂隙闭合之间,跑到对岸。我的胳膊吊在他冰凉的脖子上,心噗通通乱撞,贴着他的胸口,他那个地方儿,没有心跳。回头,眼看大沽北路晃晃荡荡,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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