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可以,但是你要怎么出城?你要知道,若真是察必皇后动的手脚的话,你的性命能否保住都是个问题。”
“所以,我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先想办法让察必皇后自顾不暇,然后我才能顺利离开大都。浅荷,你说察必皇后的弱点是什么?”
阿诺望向浅荷,这个时候她心里一团乱。从去年开始她就有想回去钓鱼山一趟的想法,可一直都没有动身。且不说这个,当初文应允说会去钓鱼山,但她让文应允劝她爹爹不要太过于张扬。谁知,没过多久她爹竟然直接出兵连攻两州入驻重庆。
这是不张扬,但这是紧要关头最惹眼球的动作。
“打蛇打七寸这句话是不假,但这只适用于一般的人身上。”浅荷叹了一口气,“她是皇后,皇后高高在上,没有什么是她的弱点。”说罢,她又摇了摇头,“若说算是弱点,那就只有一个,察必皇后她是女人。”
“女人?”阿诺忽然间笑了起来,“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男人。”
浅荷也微微一愣,随即眼睛眯起来,“的确如此,是女人就会善妒,善妒就会心狠手辣的使阴谋诡计,只要她被气的乱了心,那么就会有弱点。何况,她是皇后,可汗的女人我听说可不少。”
阿诺忽然间想起一个人来,“察必皇后的弱点就是可汗,只要我们找个人能够与她斗在一起,无论胜败皆可以引开她的视线。到时候,我就能够混出大都前往蜀中。”
“等等……”浅荷微微皱眉,“你忘记了一件事,那便是你不仅要有个人能与察必皇后斗,你还需要让阔阔真也自顾不暇。”
阿诺笑起来,“这个简单。”
“我知道你想要利用婆媳关系不和来大做文章,但是你要知道迷失那个女人比阔阔真更厉害,你能挑拨的了她吗?”
“你别忘记了,当初迷失第一个出手想要除去的人是谁。”
“安珠儿?”浅荷摇了摇头,“安珠儿当初向你求救你没有理她,她怎么可能会帮你呢?”
“我虽然破了她想要攀附荣华富贵的梦,但是你别忘记我们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活命和躲藏起来的机会。若不是如此,迷失怎么会盯上我们琼芳阁?”
“我看这事你要同甘麻剌好好商量一下,总觉得说的容易办起来却不太好办。”浅荷摇了摇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后到阳台上喝了起来。
阿诺深知浅荷说的话很对,这些事情说起来感觉是顺理成章,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怎么控制人心是最难做的一件事。阿诺深吸一口气,无论是否难做她都要做。
“大公子来了,你可以先问问他是否愿意帮你。”浅荷目光望着楼下,阿诺走过去。
琼芳阁门前热闹的街道上甘麻剌一袭月白袍子远远走过来。如今的甘麻剌个头高了许多,气质更显突出,特别是长相越来越像罗晨。若是平日,阿诺会尽力躲开一会儿,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向甘麻剌开口。
甘麻剌敏锐的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仰起头朝着琼芳阁的楼上望去。琼芳阁的设计很独特,三楼和二楼分别都有可以眺望楼外的阳台,此时阳光充足,在上面晒太阳的舞姬歌姬也不少。然,他一眼就瞧见了三楼上那个较小的人影。
心中一紧,收回目光加快了步子。不知道为何,阿诺最近这段时间总是躲着他,很少同他两人单独相处。平日里远远的瞧见他都会借口离开,今日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做。而当下最为让阿诺忧心的事情莫过于对重庆的围攻,她最担心的也正是她爹。
甘麻剌漂亮的眉皱了起来,心里更是明白了些什么,虽然有些失落但却也有些开心。无论是好还是坏,只要她开口他就会义无反顾的帮她。
还记得那一天他去宫里给皇后请安,在殿外他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额吉同皇后说的话。他阿爸真金,宁可冒着违背可汗旨意被可汗厌恶的风险也要答应阿诺的请求。
或许,什么都不告诉给你不一定是信任你,什么话不直说更是生疏。
所以,他愿意帮她,尽他所能帮她。
身边的傻侍卫担忧的唤了一声,“大公子,真的要上去吗?”
甘麻剌回过神来,正瞧见自己站着琼芳阁的大门前的台阶上,来来往往的人奇怪的看着他的动作。
他没有开口,用动作回答了傻侍卫的问题。
傻侍卫摇头叹了一口气,他家公子看来是再也走不出这个泥潭了。
傻侍卫有些落寞,似乎很纠结为何他们这蒙古最好的儿郎都会对这个女人略有不同。若说阿诺长得倾国倾城,那么或许也算不上是,蒙古好看的姑娘也不少,例如其木格就长的很水灵。
若说阿诺的性格不同,的确有些特别,孩子的娘亲却依旧看起来如同少女一样,特别是偶尔露出的姑娘摸样,跟经常见到的贵小姐和夫人的确不同。可是,这性格虽然讨喜却也不可能吸引了几个男人的目光。
傻侍卫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命运。
甘麻剌走的并不快,他在猜想阿诺想要提出的问题,随后再想一下自己该如何出手如何做。
一段路走了似乎很久,站在门前半晌他才抬起手敲门。
门是浅荷打开的,开了门以后浅荷就借口准备点茶水离开了屋子。
这间屋子的阳台屏风被撤去,屋里很明亮,且有屋外的风吹进来。空气有些干燥,但却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水果的清香。
阿诺心中也在纠结,最初信誓旦旦的她不知道为何此时竟然觉得有些动摇。她不敢回头,似乎有些恐惧看见甘麻剌的摸样和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同我说。”甘麻剌走过来,脸上没有笑容,可瞧见他的时候仍旧让人觉得温暖。
阿诺望着甘麻剌,真是越来越像了,若是发型和打扮改变一下,就真的如同罗晨站在她的面前。可是,眼前的人她知道不是罗晨,阿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决定开口,她咬着牙道:“甘麻剌,你可以娶了安珠儿吗?”
甘麻剌震惊的愣住了,他有些听的不太真切,惯性的问道:“你说什么?”虽然听的不真切,可是风灌进来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阿诺低下头,她实在觉得没有脸再看他。真的如同浅荷讲的,说的时候是一回事,做的时候又是一回事。
她一直都站在她自己的角度上去看待这件事,所以她没有考虑到别人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而当她瞧见甘麻剌那震惊的时候,心底的愧疚似乎快要将她的灵魂掩埋起来一般。她太自私了,为何她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呢?
甘麻剌望着阿诺低下的头,看着她身子微微地随着呼吸颤抖。虽然听的不真切,可他似乎又听见了那句话,此时瞧见这个摸样的阿诺他可以确定他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甘麻剌笑了,他趴在木质的栏杆上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淡淡的微笑。眼角的一点湿被风吹干,一点点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想过很多,真的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一刻,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闷,有些疼又有种紧的感觉。
他喜欢了她很久很久,可一直都明白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很多很多。那些问题,将两人分的很远,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所以,他从来没有表露过,即使被马可波罗瞧出了心思,被浅荷瞧出了心思,被他阿爸和五叔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但是,他一直都没说过。
或许,只说过一次。那一次,也不是同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是马可波罗帮他试探,结果却是让人伤怀。
他一直记得当初第一次看见她,那凄惨的摸样,那笑的有些失魂的摸样,她就像一只受伤了的白色蝴蝶,不小心摔落在了太子府门前的台阶上。
他从小居住在宫里,从未见过像她一样的女人。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很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让他再也忘不掉她。
他是个懦弱的,更是可笑的。
甘麻剌用手撑着木头栏杆,一个跃身翻了过去,坐在栏杆之上双腿腾空晃荡。
阿诺吓住了,她捂着心口,“罗晨,别……”话未能全部吐出便哽在喉间,她瞪大眼睛望着甘麻剌,心里砰砰直跳。这不是罗晨,可是刚刚的那个动作同罗晨一模一样。
上一辈子她最亲近的人,常常两个人躲在阳台上晒太阳,罗晨会翻过阳台栏杆坐在上面,虽然下面有一个托台,但她每次都会嘱咐他小心别掉下去。
她看着甘麻剌的背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两个人似乎重叠了起来。以至于,她竟然会喊出很多年都没有说过的话。
甘麻剌皱着眉,可他却没有回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光芒。他望着遥远的天际,原来在阿诺心里所想的那个男人叫做罗晨。他有过那种感觉,感觉阿诺通过他看的似乎是另一个人,可是他却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现在这个时候知道这个答案,甘麻剌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似乎他已经走在了冰寒的雪路上,可仰起头却发现自己竟然迷失其中,若不翻过那座高耸入天的雪山他可能就再也无法站起来。
然而,翻过去后会怎样?
甘麻剌笑了,无比珍惜如今的阳光一样闭上了眼睛。
若是他千辛万苦翻过去后,结果却要面对的是更高更高的雪山他该如何?
若是如此,他情愿立即冻死。
“那个人就是你心底的人吗?”甘麻剌轻声问,好听的声音随风散在阿诺的耳边。
阿诺仰起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聚起一个笑容来。虽然她觉得面对一个同罗晨长得一样的人谈论罗晨很奇怪,更加让她惶惶不安的是她怕她自己混乱。然而,她却又很想说。
有些秘密,一个人埋藏心底感觉很累,若是说出来似乎能够轻松不少。
她看着甘麻剌,走上前两步,趴在了木栏杆上,“那是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人,遥远到大元朝的消失,遥远到我只能用记忆来思念他。”
“他死了吗?”甘麻剌的声音很平静,他是个最好的倾听者,可是却仍旧忍不住去问。
那个罗晨,他死了吗?
不知为何,甘麻剌心里竟然期待阿诺的答案是肯定的。
一个人被自己喜欢的人当做替身的感觉并不好受,特别是那种明知道彼此间隔着万重山还忍不住惦念的人。
而他,这一生都不会得到她,但却知道这一生都被束缚住。
阿诺沉思片刻,目光中似乎有着一层隔离世界一切的混沌,混沌之后是很久远的回忆。罗晨死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回答,“没有,他在另一个时空应该活的很好很好的。”
另一个时空,活的很好?甘麻剌苦笑了起来,他虽然不太明白阿诺想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却知道阿诺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即使是死了在阿诺的心里也依旧活的好好的。
而他,而他虽然在她的面前,可在她的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甘麻剌虽然心里觉得很痛苦,但却还想要知道的更多。一个同他长得很像的人,可阿诺却一直生活在他们所有人的视线之内。那个人,他却没有听说过。
阿诺听甘麻剌的问话又一次失神,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若是实话实说她会不会被当做妖孽?既然她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便不回答。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蔓延,似乎连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一切都没有了声音,没有了管弦之声,没有了街上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沉默了许久,甘麻剌才苦笑出来,“其实,不回答也没什么。”他终于侧过脸来,望着阿诺,“你想要离开大都去前线吗?”
他重新将话题拉回来,虽然心里难受却不得不面对。不知道为何,他情愿去委屈自己也不想要看见阿诺失落。光依旧照在他的脸上,可他却知道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结冰。
“我想去看看我爹,若是真的兵败被抓我想要救他。”阿诺实话实说,随后抱歉的看着甘麻剌,“我知道我自私,我最初的想法是你会帮我,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你应该有选择。”
甘麻剌没有说话,看着抿着唇的阿诺。
阿诺再次咬牙开口,“你可以选择拒绝,甘麻剌我不会怪你。毕竟,这是我在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甘麻剌笑了,缓缓摇了摇头,“没什么,只不过是纳妾而已。”虽然他并不喜欢安珠儿,可他也不喜欢迷失。既然他能够娶了迷失,那么他也能多娶一个安珠儿。女人对他来说,现在有或者无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是他的额吉同祖母动的手脚,所以由他来破开困局也很好。
“你愿意帮我?”阿诺有些惊讶,望着眼前这个如玉少年顿时失神。
甘麻剌看着她,似乎想要将她的影子透过自己的眼睛印在心间。“那个罗晨,他是不是对你很好?”
阿诺听见这句问话愣了,刚刚的那一瞬间她似乎从甘麻剌那忧郁的眼瞳中看见罗晨,那是真正的罗晨,是那个上辈子的罗晨。
“可以,告诉我吗?”
阿诺深吸一口气,“那是我上一辈子仅有的温暖。”
“那现在呢?”
“现在,没有人能够代替。”阿诺实话实说,罗晨在她的心里无论何人都不能够代替。她知道自己的心,明白过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选着过什么。可是,这个阿诺已经不再是上一个张轻诺。她的选择,是这一个人的一生。而上一辈子,早已经成为了不可改变的记忆。
“如果我能够早一些认识你,那该多好。”甘麻剌叹息,若是他能够早一些认识阿诺,那么他就可以保护他。仔细想想似乎有不对,他出生的时候她就在他的身边,只是阴差阳错她一直都不会被他保护。
甘麻剌笑了,“若是可以,下一辈子让我早点遇见你。”
阿诺心里一闷,她侧开目光望向别处。若是最初她还有些懵懂,那么现在她已经清晰明了。
可是,无论是她还是甘麻剌,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甘麻剌轻声一笑,身体顿时消失在栏杆之外。
阿诺瞳孔一缩,心里砰砰直跳。但见月白色长袍在风中散开,犹如一朵洁白的昙花一样一闪即逝。
甘麻剌稳稳落在地上,带着一直等候在楼下的傻侍卫翩然离去。
只是,三楼之上的阿诺心中明白,这一日之后她身边的朋友会不会又少了一个?那个少年,原本在这个年纪应该鲜衣怒马,在这个时候应该醉纸迷金,可却是一个背负了很多很多的早熟男孩。
而如今,她自己似乎又给他增添了一笔,虽然很沉重,但他仍旧义无反顾的背在了身上。这个时代,生活原本就不容易,想要在皇家好好的似乎更难。
阳光温暖,却不知道这个世间已经有很多人早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