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休如是说。
刘贞却是有些畏缩了:“你阿姊?”
赵休认真点头:“我阿姊自得了爹爹的恩旨,搬去了城郊水榭。”说到这里开心起来,“那水榭与金明池相通,我们可以划船过去!如今时节,小荷刚露,水路别有情致。”
“我去,合适吗?”刘贞暗暗焦虑起来,她不是来换帕子的么,怎地要去见曹国公主了呢。曹国公主会是怎样的人呢?她……知道我么?会喜欢我么?唉……赵三郎,会不会公主并不愿意他与我这样的娘子一起呢?
赵休低头看看刘贞的表情,爽朗道:“不用害怕。我阿姊和你一样是个非常可爱的娘子。若你还担心,到时候就别吱声,什么都让我说好了。”
这句话算是给了刘贞底气:“那,好吧。”
有便装的侍卫牵来了马车,赵休伸出手给刘贞。
刘贞想自己爬上去,可是看伸在自己面前骨节分明的修长手,分外有种温暖的感觉,还是扶了一把,果然温热。
刘贞透过窗子见赵休潇洒地翻身上马,宝马饰金羁,少年携书剑,当此春光明媚,流水时光,怡红快绿。煞是好看。
金明池离大相国寺有段距离,马车辚辚,晃动之下,刘贞忐忑不安的焦虑心态却是奇异地渐渐消失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她想,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春景,这么好的人,和我一同行,好像梦一样,何必打破呢?
这般想着,她放松了僵硬的身体,任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不时看看一旁骑马跟行的赵休,不用说话,都觉得喜悦无比。
如果能够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多好。
可惜,金明池还是到了。
刘贞跳下车,悄悄打量这个园林。
只有偶尔节庆时节才对平民开放的皇家园林,此刻空旷旷的,只有轻霭浮空,峦峰倒影,水波粼粼涟滟十里,又有垂杨柳绕岸如烟。
远远望去,隐隐有红楼朱阁隐秘其中。
有侍卫牵来一只小舟,赵休自是当先一步踏上,再次把手伸给刘贞,眉眼盈盈。
刘贞红着脸抓住了那手,一个借力便上了舟。
赵休见她坐好,便一撑篙,抵开芦苇青青的河岸,划开一片晴光,遥遥迢迢地入了菱荷红粉之境。
虽是暮春,小荷未开,却已有蜻蜓、水鸟、锦鲤游戏其间,生趣盎然。
刘贞在这水烟茫茫中,不禁想起了她在黄河中的小舟上,做的那个满是荷香的梦,如同此刻般静翳,蔓生喜悦……
隐隐约约忽闻岸上有踏歌声,刘贞四下一望,只见跟着小舟而来的岸边有成队的红衣美人,踏着整齐的步子,踏出节拍来,打折牙板,轻声吟唱。
曲调很是熟悉。
刘贞因为水雾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也听不清她们唱的是什么,这样飘渺的传来,好似飘飘欲仙。
但是……“好像有人在喊你。”刘贞竖起耳朵,果真有“大王大王……”的叫声。
“不用管他。”赵休搁了篙竹,唱道,“意中有个人,才会面,便相思……只愿身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一曲终了,刘贞已经目光粼粼如同此刻的池水——这果然是个好梦。京师梦华,不似真实。
“阿贞?阿贞?”赵休晃了晃刘贞,得意道“可是觉得春光不在花枝,尽在我三郎面?”
刘贞赶紧清醒,转了话题:“我来划船吧。”说着就去抓篙竹。
却被赵休一手揽去:“可是你会吗?”
刘贞自然是不会的,她看着赵三郎一路水行,划开圆圆荷叶,风悼平湖斜阳,搅乱峦峰影。
流华照彩的衣衫已有些许湿潮,额角微微出汗,却还是言笑晏晏。
这是高高在上的韩王殿下,是天潢贵胄,却为她这样一个粗陋小娘撑船,此梦正酣……
再远的路总有终结,在茫茫的水,也是有尽头的。
绕过一片芦花,便行入了侍卫丛布的雕梁水榭。
很快,几个妙龄佳人,身着各色罗裙,粉琢玉砌地样子,匆匆跑来迎接:“殿下,大师已经久候了。”婉转若啼,分外与这水景和衬。
刘贞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裙,还是在赵休的搀扶下,跳下了船。
水榭不似王府那样的布局严禁,却是仙气盎然,布局精妙,刘贞越走越是觉得自家很是粗陋,偷偷回首望来时路,却是隐没在水烟杨柳中,不见踪迹了。
不由,心慌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前来迎接的婢子,很是热情,飞快地来回告诉此间主人赵休的行路。
所以当刘贞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曹国公主时,她已经站在门口迎了出来。
虽是做尼姑打扮,却是掩不住通身的雍容大气,眉眼和赵三郎很是相似,引得刘贞一下子觉得亲切了不少。
“阿姊!”赵休笑嘻嘻,随意做了个揖。
“阿弥陀佛。”曹国公主没有行佛礼,只道了个佛。
刘贞随后也对曹国公主行了了。
曹国公主却侧身避开:“阿弥陀佛,我乃是出家之人,怎可受女施主的俗礼?”
刘贞有些尴尬,此刻她腰已经弯下去了,听了这话,却是不知是站直还是继续行礼,不知所措。
赵休却是一拉她的胳膊:“不用这么多的礼,阿姊说不用,就是真不用。她从不跟人客套的。”
刘贞这才放心站直了。
果然曹国公主微笑冲她点了点头。
刘贞也赶紧点头,心里匆匆喘了口气——这位公主真是个爽气的巾帼。
“是贞娘么?”曹国公主笑道:“我家三哥总提你,我真是久仰了。”一面说,一面把人往厅里引。
刘贞说着“不敢不敢”跟着赵休往厅里走。
厅中的陈设也非常有仙家的感觉,没有那么多成双成对的对称,绿窗吹来水气荷香。
“阿姊这里有客?”赵休眼尖地看到有多出的几案和茶具。
“梁光禄家的小娘子时常来陪我礼佛,方才听你来了,便回避了。”曹国公主道,然后让人为赵休和刘贞设座,布茶。
赵休疑惑道:“是梁浅黛小娘子么?大家都是认识的,为何回避?”
刘贞一思虑名字,立即想起那个与自己一起打过球的爽脆娘子。原来她与曹国公主也是熟悉的。
曹国公主派人去请。很快梁小娘子就羞羞答答地走了出来,见过了韩王殿下,然后向曹国公主行了个佛礼,口称:“员明大师。”
问及为何回避,梁小娘子低了头,道:“我上个月已经及笄,便不好见殿下了。”
曹国公主直白道:“你现在不还是见了么。”
刘贞在旁听,觉得公主实直爽的有些过了,她都替梁浅黛感到尴尬。
果见梁浅黛脸唰的红了,小声聂诺:“我,不敢拂了大师的美意。”
公主呵呵一笑,便转了话题问赵休怎的来了。
赵休回眸含笑看了看刘贞,见她正襟危坐,有些好笑,这才回答曹国公主:“我昨日做了个梦,梦见了阿姊,今日便来见阿姊。”
“嘴甜!”曹国公主听了十分高兴,吩咐旁边的侍女端些樱桃来给众人分吃。
刘贞没见过樱桃,只听说过“樱桃小口”这个形容词,此刻一见颗颗晶莹剔透,很是好看。
可是没吃过,也不知道怎么吃,刘贞怕出丑,便等着看其他人,好照葫芦画瓢。
谁知赵休却递了一个红得发紫到她眼前,见她愣神,还用口型无声喊了“阿姊”。
刘贞想起刚才他对曹国公主说的话,脑弦一绷,怕他再说怪话,赶紧把樱桃接了过来。
曹国公主似乎是对刘贞很感兴趣,问了很多南渡时候的事。
刘贞只得一一回答,赵休在一旁一直为刘贞表功,说她如何如何的果决、勇敢、仗义、忠贞,直把刘贞夸的都快讲不下去了。
曹国公主听到精彩处,直叫“阿弥陀佛”,然后催刘贞继续说。
“那蚂蚱很是好吃么?”
赵休抱怨道:“阿贞做的好吃,我回来后让厨子做,如何也做得不行。”
曹国公主目光熠熠:“那,我这里有的是厨子,调味也齐全。阿贞可否为我做一次?”
刘贞算是发现了,这个曹国公主跟赵休真是一母同胞,总行非常人之事,她可是出家人,还要吃肉?!
三人直接铺摆开了要去厨房。
一直插不上话的梁浅黛便告辞走了。
走的时候,还向道刘贞,说是上次蹴鞠的姐妹都很惦记她,以后再一起蹴鞠游戏。
曹国公主待她走了,道:“说以后,也不定个日子,倒叫你惦记,好没意思。”
刘贞听她说的直白又犀利,明明是对自家很好,可就是心里头不踏实:这个公主跋扈超过了第一次见到的刘府尹,神经敏感超过了经历无数变化的田驴儿。很让人觉得摸不透,又生怕哪里不注意得罪了她。
刘贞便冲她笑笑,勤快地用柳枝串了蚂蚱,放进火堆里烧,再不敢多言语。
吃了蚂蚱,赵休吃的津津有味,可是曹国公主却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刘贞觉得有些尴尬:“乡野的东西,也就吃个新鲜,并不是多可口的。”
曹国公主笑笑:“阿贞说的好。宫中多各地进贡的贡品,说都是当地的名产、特产。可我却觉得好些东西,并不好吃,那些地方的人怎么会那么喜欢,还进贡上来呢?定是各地各口味!咱们京城最喜食甜,川蜀喜辛辣,江南爱咸。”
赵休附和道:“不错不错。游历的人也总说外地东西不好吃,可还是到哪里便定要吃当地的特色。哪怕苦臭之物也不放过。阿姊,知道这是为何?”
曹国公主和刘贞都疑惑地看过来。
赵休道:“一是尝鲜。二是如同去寻古探幽、风土民情一样,食物也是旅行的一种厚度。再来就是日后回想起来,想起那些旅途上的情感、人物,总有个味道能略解相思。”
曹国公主点点头:“不错,我如今便再不愿吃黄河鲤鱼。就是这般原因。”
从曹国公主那里出来,天还没黑,可是刘贞却觉得很累,陪贵人说话,即使是没有苛待你,可就觉得心惊胆战。
“我阿姊自从卢家回来后,说话便这样。就是在爹爹面前都是如此。”赵休宽慰道:“况且她应该是喜欢你的。”
刘贞略略宽了心,问:“你如何知道?”
“她留你吃了哺食啊。”赵休道:“员明大师的饭有多难吃到?除了我就是你了。”
刘贞不好意思笑笑。
这时,张耆匆匆跑来:“大王,寇编修那边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