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休脸色凝重地和张耆在商议,寇央关于招兵上与军阀门的麻烦事,刘贞顿时想起尚未发生的那个轰动京城的丑闻。
那位王娘子,如今在哪里呢?
她在被人发现身份之前,的现在又在哪里呢?
“面部刺字的惯例,并非始自本朝,”赵休道,“缘何会出现逃兵?”
“并不是逃兵,之前好些军门抢夺流民蓄奴,私自给他们刺面,”张耆苦恼道:“如今组建北军,那些已经刺了面的流民前来投效,才引起这股风波。现在寇编修被那群丘八抓了,小臣这才来找的大王。”
“什么时候的事?”
“未时。”
“你怎地现在才说!”赵休怒了,翻身上马。
“小臣追到金明池,可再不敢追到员明大师那里……”张耆也爬上马背,委屈道。
赵休压了怒气,叫人送刘贞回家,还笑说:“若是你叔父本次能在东华门唱名,阿姊便可随婶娘参加端午宴了。地点还是金明池。到时候还有水军龙舟争渡,很是热闹。”
刘贞点点头,“你快去办事吧。若不是因为我,就不会耽搁了。”
赵休摇头:“不关你,是这张耆胆子小,连个水榭都不敢闯!”说罢,狠抽了下马鞭,绝尘而去。
张耆赶紧跟上。
马车一路把刘贞送到村口,刘贞就要求自己下去走。若是被人看到,恐是会惹些闲言碎语。好吧,她这是心虚。
“刘大娘子,”送她来的车夫,从车上拿出一个瓮,地给她,“这是我家大王交代要给大娘子的。”
刘贞傻傻地往瓮里看,竟是条小鱼。尾巴如同天上的云朵,在水中摇曳生姿,煞是可爱。
这就是金鱼?
刘贞抱着瓮回了家,陈大娘自是看稀奇,一惊一乍地叫。
牛大郎也看着眼馋,可被陈大娘堵着,看不真切也不敢要。
李三娘稀奇道:“贞娘,你如何得来的金鱼?”
“你如何认得这鱼?”刘贞奇怪,那个歌舞班子很是破落,如何能有这等贵重之物。
“原我也待过富贵人家的,后来才被卖去了破落地。”李三娘吸了下鼻子,“那家还是个官人,我侍奉的娘子还待我很好。可惜后来我们都被卖了。那位娘子比我的下场还不如,竟是被主母卖去了腌臜地。”
刘贞想起那位王娘子,便问道:“教坊司?”
李三娘嘲弄道:“教坊司侍奉的是贵人,如何算得上是腌臜地。我说的是私娼寮子,那里真是生不如死。官府下旨令北人可就地入籍,可那都是本就有能力谋生的人。咱们娘子又不能独立成户,只能任人欺凌……”
“这样的腌臜地方,京城很多么?”刘贞问。
李三娘摇摇头:“我也不晓得,应该很多吧。”
连李三娘都知道官府的令,那么那位王娘子必定也知道了。那么她很快就能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中了。
刘贞想,该不该告诉赵三郎呢?可若他问我,如何得知,我又该如何回答呢?
刘贞很久没有做梦,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所有的噩梦都随着吕湛的一刀戳进心房,随着那一声“奸夫□□”戛然而止。
令她欣慰又苦恼,欣慰的是不用再受噩梦折磨,苦恼的是梦中的那些未结之事究竟是个什么结尾。
“啊!啊啊啊!”陈大娘的声音又大又响,引得陈氏和李舅母从房里出来。
刘贞赶紧看过去,只见瓮已经倒在地上,里头涓涓流着水,那金鱼在瓮口前的小水滩里费劲地跳,可怜巴巴。
牛大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显然是两个孩童争看金鱼引起的。
刘贞拾起金鱼放回瓮里,看它还继续游,轻嘘一口气。
李三娘上前就给了牛大郎一个巴掌,骂道:“争抢什么?!也不看看自己身份!”
陈氏、李舅母、陈大娘和刘贞都震住了。李三娘怎的这般暴戾?
牛大郎眼泪直掉,还是傻愣愣站着。
李舅母和陈大娘安慰好了牛大郎,自去歇息。
陈氏劝李三娘放松些,都是自家人,既别分那么多主仆,也别逼自己太紧。
刘贞也抱住李三娘:“三娘,咱们都是乡亲,过去怎样,现在还怎样。”
李三娘反倒神色正常地说:“婶子,贞娘,我晓得你们待我好。可既然南下了,你们也认祖归宗,就得适应这边的规矩。贞娘是官宦家的娘子,如何能和我这贱人一般?没的被人笑话。”
见刘贞和陈氏满脸痛惜和不认同,李三娘眼眶也红了:“我被舅姑卖掉的那一刻起,就不是良民了,后来倒了几手,官府里都有红契,如何能与过去一样?谁人能娶我?我又能依靠谁?贞娘你若真可怜我,就留着我做奴婢吧。你和婶子都不会作践我,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自这日后,刘贞把院子里的水池灌满了清水,放了金鱼进去,牛大郎和陈大娘就可以一起看了。而李三娘虽然和刘家人争抢着做事,可满院子都是勤快人,并没有多少活计。
方婶娘来的时候看到李三娘,没口子夸她长的好,问陈氏,这是否是刘贞的陪嫁,陈氏一问,才晓得,人家官宦娘子成亲,要陪嫁丫鬟、婆子、小厮等等,再少也得有个丫鬟。
这么一寻思,最后李三娘就成了刘贞的丫鬟。这一拍板,令李三娘很是高兴,精神也好了很多,畏缩气也少了,甚至动不动就指点刘贞穿衣打扮之类的。刘贞见她这么高兴,也乐意随着她。
可除了李三娘外,方婶娘也要指点刘贞。
刘贞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摆放的《女则》、《女诫》、《女论语》,疑惑起来:“婶娘,这是?”
方婶娘道:“你叔父考试回来说,本次既有把握。那我们那日必要去金明池参加官家办的端午宴。你如何能不读书,不明理?岂不是贻笑大方?我们抓紧时间,学个囫囵!”
刘贞想起赵休讲的端午宴再见的话,若是那时,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官宦娘子,出现在赵三郎面前,一定非常令他惊讶欢喜吧。
刘贞回想她见过的那些官宦娘子,别扭地摆出和她们一般的姿态表情:“婶娘,我们开始学吧。”
《女则》是唐太宗的长孙皇后所作,讲的是历代后宫嫔妃德失。《女诫》是汉代的班大家教育班氏家族女眷私德的书籍。而《女论语》是唐代梁国夫人所著,仿《论语》,记载女子道德处事的书。
方婶娘果然是出身书香,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听着故事,感悟道理,刘贞倒也不觉得枯燥。只是,她认的字不太多,读得慢,还得猜,很是吃力。所以进度不是很快。
方婶娘急道:“咱先把道理听懂,故事记着,识字的事等端午过了再慢慢学。”
方婶娘故事讲得好,书教的好,刘贞在学习的同时也深深被书中记载的传奇娘子们吸引了,那么多的娘子能够读书明理,甚至比官人们还要有才华,若是自家也能如此,该多好啊。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刘圻真的东华门唱名,成了同进士及第。而谢廷黄京他们却意外地落了榜。
刘贞她们去刘馥府上道了喜,没多久,端午宴就开始了。
刘贞灌了一肚子书,然后在方婶娘和李三娘的打扮下,坐上马车往金明池去了。
出门前,陈氏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跟着方婶娘不能乱跑;还有好好在那些贵妇人跟前好好表现,指不定能得个好姻缘。
刘贞自是答应着,却也还紧张着,她今日化了妆,穿了浓艳的衣衫,连鞋子都换成丝的了,果真是不敢乱动,她想:娘子们那么贤淑原来如此。
端午的金明池,是官家和百姓一起看水军塞龙舟的地方,可谓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刘贞被方婶娘带着,从一个角门,带进稀疏人流里,拾阶而上,进了一个高台上。
才下过雨的天气,刘贞极目一望,只见水云薄薄,水天同色,阳光也如同月光般清亮,人影憧憧。峦峰处,挤满了各色的百姓,扶老携幼,热闹非凡。
待官家出来时,更是欢声四动。
高台上的人群离官家所在的高楼很近,纷纷行礼。
刘贞和方婶娘跟刘圻打了个照面,便混在了娘子堆里,脂粉香气比之赵休身上的更加浓郁。
先是钦天监的官员上来说了好些话,听得玄之又玄,而且还非常冗长。
等着赛舟的大伙都有些不耐烦,加上端午时节闷热的很,好在才下过雨,降了些温,并没有发生什么中暑的事。
那边水军已经有不少参加赛舟的选手,在做赛前的整队,都是些精壮好手,看着就是精通水性。
刘贞本是看,突然听到有嘻嘻的笑声,转头一看有几个娘子躲闪了自己的眼神,聚在一起说话。
方婶娘也注意到了,赶紧小声道:“贞娘,咱们是官宦娘子,不可随意看那些个兵痞,尤其是穿着暴露的。”
刘贞懂了,瞥了方才笑话她的几个娘子,便看向别处。
也不知钦天监怎么说了那么多,就在大家等不及的时候,刘圻走过来递给她们几个鲜果子,顺便叫刘贞去高台下,把他丢在小厮那的折扇拿上来,实在太热。
刘贞自是答应,下了台阶,找了小厮,却被告知,刘圻并未带折扇来。
正奇怪着,赵休蹭地,笑眯眯拿了把折扇站在她面前:“呐,这把扇子便送刘圻了。”
刘贞回过味来:“叔父叫我拿折扇,是你……”
“听说阿姊最近刻苦读书啊。”赵休不回答,反倒转了话题:“怎地官话还说得这般差?莫不是你平日读书,都是用土话读的?这如何记得住?”
刘贞眼珠一转,打算给这个地域方言歧视者一点暴击,张口用凌阳土话道:“孟母以刀断其织。孟子惧而问其故……女则废其所食,男则堕于修德,不为盗窃则为虏役矣!”
赵休还是头一次听用方言朗诵的《孟母传》,这其中好些音调听着有谐音,分外好笑,笑的他都肚子疼了。
“这孟氏一族何时成了凌阳人。”
刘贞一瞪眼:“难不成他们是东京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