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休抿嘴笑,“你婶娘教你读书时可否带蜀音?”
刘贞也笑:“所以总是记不住,还是自家用方言读一遍才记在心里。”
赵休“哦”了一声,再次开口竟是换了凌阳土话:“意中有个人,才会面,便相思……只愿身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虽然有些蹩脚,但是的的确确是凌阳本地的音调!
刘贞自南下后,听惯了东京话,此时突如其来的乡音入耳,本就有种亲切惊喜之感,而竟然还是出自赵休之口,实在是令她意外又感动。
况且就连李舅母和陈大娘这样的自家人都在努力地学习东京话,方婶娘他们也改说蹩脚东京话的情况下,赵休竟然云淡风轻地用凌阳那般土的掉渣的话,说他的词作!
“你怎么会……”刘贞心里头开了一朵花,眼中却不自觉有些湿。
“用方言读一遍,你可记住了?”赵休眼眸清澈地映出她的脸。
刘贞点点头。
赵休一笑,白牙一闪。
赵休没有多待,就去官家在的那个红楼,叫刘贞好好看赛龙舟,待会他叫刘圻来通知她该下注压哪一队,保管她赢!
刘贞回了高台,见刘圻已经走了,就继续和方婶娘待一块。
这一处高台几乎都和方婶娘刘贞一样,属于新晋进士的家眷,四下并不认识。
有年纪相仿的娘子们便互相走动起来,交流感情,拓展人脉。
刘贞因为年纪和婚姻状况,不免又有点不合群。见方婶娘想和那些娘子开展交流,她自然不跟了。方婶娘怕她孤单。刘贞不在意地摆摆手,让方婶娘放心。
方婶娘见她真是一脸淡然,赞她好心性,便放心去交游了。
刘贞哪里孤单,她心里头快乐得很,想与人分享,又吝啬于说出去,最好谁都不理她,任她看缃桃绣野,听风暖管弦,享受这大好时节!
她凭栏眺望,烟云迷蒙中,看不清水对面的红楼里究竟谁是谁,可只看着那里,知道那里有个少年,赵休,就好开心,好开心!
忽听那群小娘里头唧唧喳喳喧闹起来,接着娘子们也欢声笑语,地热闹议论。
方婶娘告诉一直走神的刘贞:“圣人下恩旨,教咱们新晋进士家的小娘们去觐见呢。”
“什么觐见?”刚刚跟方婶娘聊得火热的一个娘子道:“有风声传说是要为韩王殿下相看呢。那些小娘们都欢喜得紧。”
刘贞转头一看,果见那些小娘们纷纷在长辈的帮助下,整装、补妆……
方婶娘赶紧给刘贞也梳了梳有些松的发髻,又补上一层粉。
一旁有小娘看到,纷纷侧目,抿嘴不语。
方婶娘却是毫不为所动,刘贞虽然心里头有些恼恨、紧张,但是面上毫不露怯。
不过多时,便有女官前来通传,小娘们便莺莺燕燕地柔顺跟着去了。
刘贞身处期间,跟着人流,走了一段路,又碰到另一群小娘子,走动间暗香浮动,举动更为文雅,衣着更有质感,而且几乎都是眉目如画。
刘贞等几个小娘似乎被镇到了,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还这么多!
待那群小娘走过去,刘贞一起的一个小娘讥讽道:“不过是妆画得好,若真是洗了脸,比咱们还不如呢!”
“妖精妆”并不是都像妖精的,刘贞想,也有好看的紧的“妖精”。
说话间,已经到了官家圣人所在的红楼,只见上头写着“五殿”。
名字很怪,刘贞也不多想,随着大溜,行礼问安。
然后站直了,抬起头,被圣人相看。
有个别优秀些的,还被圣人问了话,留下与未成年的公主们玩耍。
然后刘贞就随着剩下的小娘,接了赏赐退了回去。
等回到了高台,赛龙舟已经开始了。
方婶娘看了刘贞带回来的赏赐,是个金鱼模样的荷包,里头放了些金粽子,便跟其他人一样,当场就给刘贞系上。
刘贞手里摸着金鱼荷包,心里头很是沮丧,再不往对面的五殿眺望了,连金明池中正你争我夺地赛龙舟都没了兴趣。
此时此刻,不论是高台上的娘子们,红楼中的王孙贵胄们,舞榭歌台之上的相公官人们,还是远处连彩棚顶都挂满人的百姓们,都奋身竭力地为自家下注的龙舟嘶声厉吼地捧场喝彩!人声鼎沸!
刘贞想着心事,却被刘圻递来的消息再次搅乱了情绪。
是赵休传来的“情报”,压XX军的龙舟。
刘贞掏出了身上带的所有银钱、甚至把戴的钗环,圣人所赐荷包里的金粽子也全压了上去。引得捧送赌注的内侍,看了她两眼。
她心里头默念:若是赢的话,我便鼓起勇气,哪怕惹得官家圣人生气也要和赵三郎一起。若是输的话……我便……
“赢了!赢了!”方婶娘惊喜地晃刘贞:“贞娘你真好魄力,压了那么多,可要赢翻了!”她也知道了赵休的传讯,可没像刘贞这样孤注一掷,只稍稍多压了些,现在有些懊悔。
方才刘贞押宝的时候,高台上的娘子们都侧目看她,此刻见她真的压对宝了,又纷纷露出羡慕懊悔的神色。
待内侍送来刘贞赢的钱,托盘上高高堆成了小山,闪亮地晃人眼睛。
刘贞捧着一座小银山,在众人羡慕恭喜的声音中,笑得面上也欢喜,心里也欢喜!
赛龙舟结束后,官家在虹桥旁的临水殿,设宴请观赛的群臣。
娘子们则是由圣人在另一殿宴请。
落座之后,刘贞遥遥地看到了上首处有几个娘子隐约是跟自己蹴鞠过的,原来都是官家娘子啊。
其间,梁浅黛看到刘贞还眉眼一弯,打了个招呼。
刘贞见到了不少“熟人”,心情轻松了好些。
宴席舞乐精彩繁多,食物精良味美,人物风流,一派祥和。
突然,内侍在门外通报:“员明大师到!”
刘贞便再次看到了曹国公主,一身尼姑打扮地走入。
圣人笑道:“员明来迟了,今日龙舟赛可是非常精彩。”
曹国公主在圣人下首的几案前坐好,也笑道:“我看到了。只不过是在花棚里看的。本想先去拜见官家和圣人,可实在人太多,挤不动。”
圣人听着,指着曹国公主笑起来:“你这鱼服白龙,实在有些狼狈。”
地下命妇们也跟着附和笑起来。
曹国公主却没笑。
圣人笑着笑着,便冷了场。身边的女官只得再次吩咐歌舞,上来活跃气氛。
刘贞见了这一幕,暗忖,这曹国公主还真是喜怒不定,又对谁都不客气。上次赵三郎说她喜欢我留我吃哺食,看来是真的。这般想着,她更加安心了。
席间有命妇夸赞几个小娘,品貌端正。正是圣人之前留下,陪小公主们玩耍的几个靓丽小娘。也有为韩王相看的意思。
此言一出,地下坐着的命妇小娘们,纷纷竖起耳朵,听圣人的意思。
谁知圣人还未说话,曹国公主却凉凉地开口了:“我看都差强人意。”
场面再次一冷。
方才那位夸赞小娘的命妇,强笑道:“小家碧玉,如何比得上公主风华。只这些小娘的的确确是万里挑一的好娘子。”
曹国公主勾唇一笑,不再回应。
那命妇再次冷场,尴尬地都有点绷不住笑。
圣人只得打圆场,再次说回方才的龙舟争表赛事。
临近的命妇们纷纷,七嘴八舌地从赛事说到水军,再从水军说道押注赌博,再说到今日赢钱最多的是个娘子。
圣人和曹国公主都感兴趣起来。
“有这等魄力眼光,可真是个难得的娘子。”圣人夸赞。
曹国公主笑道:“不知她可否是位未嫁的小娘,若是未嫁,必定在方才涂国夫人夸赞的几位娘子中。”
刘贞正在与方婶娘说话,就被一个小内侍叫来,给圣人问话。
方婶娘激动地给刘贞擦嘴,整装。
刘贞才微微抖着腿,往殿中走去。
行礼后,被涂国夫人叫着抬起头。
刘贞在涂国夫人眼中看到震惊,也看到了圣人脸上的失望。
她心里叹口气,绷住了亲切柔顺的表情,做聆听圣训的样子。
圣人果然只勉励几句,便要发话让她退下。
曹国公主却问道:“你方才说你是谁家女儿?”
刘贞恭敬道:“川蜀华阴刘氏。”
曹国公主“哦”了一声,“可是和权开封府尹刘馥是一家。”
刘贞觉得有些奇怪,曹国公主怎么在大殿上问得这么细致,圣人已经有些厌倦了。但她也只能仔细回答:“正是,刘府尹是我的长辈族亲。”
曹国公主点点头。
刘贞以为她要让自己退下了,却又听曹国公主认真道:“我忘记了,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刘贞楞了一下,曹国公主上次还一口一个贞娘,怎地此刻却不知道她名字?!
“臣女闺名刘贞。”刘贞心里头又奇怪,又觉得有些闷闷的——赵休的阿姊竟然都不记得她的名字,是没把她当回事吧。
一旁被曹国公主几次扫面子的涂国夫人,很不耐道:“大师你同她有什么好讲这么久的?”
曹国公主却不再冷场,温柔笑道:“我不是对这样难得的娘子有兴趣么。”
涂国夫人却正脸对刘贞道:“你真是刘馥的族亲?华阴刘氏的娘子,竟然会当街卖羊肉?岂不是给家族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