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嫣毫不含糊,将滚烫浓郁的黑色药汁一饮而尽。
四大在一旁看得皱眉,想关照一句“慢点儿”,却终是欲言又止。主子这样的性情,断然不会任凭旁人婉言两句便会更改的,冷情——四大知道这是求生之路上必经的修炼,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苦了她了。
“扶我进去罢。”上官嫣向四大伸出苍白的手,四大自是知晓主子要去哪里,他有心想阻止主子操劳,可是她言语之中带着分明不容质疑的笃定——像极了先帝,上官惊云!
四大一时恍了神,还是扶着原该静养的主子起身。
他将榻旁的博古架子上一尊玉观音顺势旋转了三圈,又逆势旋转了五圈。内殿尽头的墙壁犹如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露出了密室。
入了密室,便是彻骨的阴森。中间是用柴草随意堆叠而成的床铺。在甘泉宫的这些年,宇文连城不过来的时候,主子都是在这密室之中的这张铺子上就寝的。
她怕自己当真如聂湛所言,享乐惯了,受不了外面的凄风苦雨。她怕时光荏苒,终是让她忘怀了国仇家恨。她怕缠绵,腐朽了她苦心铸造的铜墙。她怕自己再次陷落,在眸中含情的男人的臂弯之中。如此一蹉跎,便是一生。
她要让柴草之上的粗糙,让自己忘却高床软枕的温柔;她要用这里的冰凉,让自己远离人世间虚伪的温暖;这里有父皇、母后的魂,有大周的殇,她最为惨烈的记忆,他们都回荡在这密室墙壁上,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埋葬在这密室之中。然后,依靠这里的阴暗潮湿,继续滋长,长成毁天灭地的力量!
所以,她怎会容许那贺成君占了这甘泉宫?!好在宇文连城他连自己如此无理的要求都应允了。或许,他当真是爱极了自己。
这密室是从前母后为后的时候,秘密建造的。母后便是在这座刺骨阴暗的密室中,辣手摧残了那些妄图魅惑父王的美丽女子,以及,她们赖以仰仗的“龙种”。
上官嫣只有两个哥哥,上官惊云的三个骨肉,皆为母后所出。这不是偶然,也不是父皇当真如何专情。父皇望向那个只比上官嫣大三岁的“涟妃”时候的神色,她怎会不懂?
男人总会挥之不去,自己心头的涟漪。
更何况,父皇是富有四海,坐拥天下的帝王!这样的男人,他的心,仅仅一个女人,是填不满的。
做一个帝王的女人,除非,有着母后一般的坚韧、决断,否则,光靠帝王一时的恩宠,在这场后宫的战役中是无法幸存的。而上官嫣,无法做到母后那样的强大,或者,她无法像母后一般,对父皇报以如此强烈炽热的爱。
她和宇文连城,是爱吗?不是吗?
这些年来的机关算尽,她也有倦怠冰凉的时候。长夜里的那些缠绵唇边的吻,那些融化周身的暖,也不全然都是假象。没有他,她走不了这样远。
或许,早在那些将自己封锁在甘泉宫的夜晚,就已经崩溃。或许更早——在自己断了一指的时候。
不自觉,他今日又一次救了自己。而自己,同样没有对他报以应有的感激。她知道,他定然是气急败坏了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她不会告诉宇文连城,醒来第一眼见到他俊逸的脸上那样憔悴的容颜,她是用了多大的气力,将指尖深深扣进手心,才抵挡住自己上前抚摸的冲动。
可是谁又能说,他同父皇不是一种人?靠帝王的恩宠妄图一世长安?这赌注,未免太过巨大,而她,承受不起。
她才不想,在自己幡然悔悟了之后,再扼腕长叹: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如同那个可笑的过往。
或者如同母后一般,顶着不动神色的侧脸,时刻准备着清除那些曼妙美丽的威胁,却在四下无人时候,泣不成声。
为什么,碰了爱情的毒,连母后那样的女人都会患得患失,没了自我?
她宁可,如同刺猬一般,保持相互取暖的距离,却又无法靠近,无从伤害。
这是她断指上的伤疤时刻提醒着自己的醒世恒言。
她用残缺的手,抚摸了挂在墙壁上的疆域版图——那是大周的江山,如今,却被改写了姓氏。
四大贴心的将从前的南冷国变更成了凛、冽、决——这是这片疆域之上最新的局势。
指尖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那是她作为公主时无比荣耀的北国和江南。烟火人间,才能得太平美满。这天下,终究会回到我手中!为此,她无惧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
四大看着主子的侧脸,升腾出越发坚毅的光芒。她问:“那个北凕使节,被你的七虫七花伺候得如何了?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我可是,没被宇文连城调遣过来伺候上官嫣的,是先前在承恩寺时一直伺候的小莞。
除了四大和高手,上官嫣原本便不愿旁人亲近,但是宇文连城说两个男人在她跟前,难免有些不妥。所以,她也无从拒绝。
但是当着小莞,上官嫣诸多不便,所以刻意冷面以对。
宇文连城到上官嫣的甘泉宫作别的时候,上官嫣正在睡着。
宇文连城阴沉着脸静静立在一旁。
小莞在榻旁小心翼翼叫唤:“太后,皇上今儿出征,来向您请辞,太后,您起身看看……”
宇文连城耐着性子,等上官嫣睡眼惺忪坐起来。
“朕要出征了,母后可有什么要交代?”宇文连城定定站着,将她的脸色一览无余看在眼中。
上官嫣慵懒靠在小莞放在背后的软枕上面,道:“唔,这是要去打谁?”
宇文连城眸光黯淡了些:“北凕。”
上官嫣若有所思:“哦,听着像是很冷的地方。皇上棉衣可带够了?”
宇文连城终于被她不咸不淡的漠然微微愠怒:“朕是去打仗,不是去过冬!”
“皇上可要安然回来,否则,这东凌大好的河山,拱手让人了多可惜!”说完,上官嫣应景地咳了两声。有什么耐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