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甘泉宫伺候的这些时日,小莞时常会遇上些离奇的事情。

    比如,太后的床榻似乎永远都是有条不紊,整理的时候,被褥间是入手的冰凉,就好像,太后彻夜未眠。或者说,并未在这榻上安卧。后来,小莞刻意在殿外守夜,却并未发现太后夜出内殿的踪迹;

    比如,最近常常会有一些飞鸽聚集在内殿窗台前。太后见到后,总会寻些由头将小莞打发了去。等小莞再过来伺候时,已然不见了飞鸽的踪迹;

    比如,接连这几个月的初三到初八这几天,太后都严禁任何人进入她的内殿。她也足不出户。只派了四大在门口守着。

    今日又到了初三,太后内殿照例门户紧闭。

    小莞经不住疑惑,趁四大闭目养神之际,悄悄潜入了内殿。

    刚一进门,只见内殿同往常相比,越发肃穆寂静。四周各安放了一个偌大香炉,焚着令人安怡的香氛。烟雾缭绕之下,原本熟悉的内殿披上了一层薄纱。

    小莞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又使劲眨眼,努力想看清太后的踪影。可是,只往前行了两步,眼皮终是沉重的像是灌了铅。

    小莞后来颓废了不知几个晨昏,直到某一天黎明,第一道阳光晃了她的眼,她才蓦然惊醒。急急披了件衣服起身,发现身在自己的榻上。

    她知道,自己定然是被用了药,在太后内殿中,香炉中的焚香,有古怪。太后,有古怪!

    小莞惊魂未定,在榻上呆呆做了半天。

    午时听见外间传来悉悉索索人声。小莞竖起耳朵细辨。

    “主子怎么说?”开口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主子说且留着性命,好生看管着。”听声音,像是太后跟前的四大,“哎,估摸着是主子见她豆蔻年华,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主子”,定是太后无疑了。

    小莞反复咀嚼着四大口中末了的那句,“主子见她豆蔻年华,终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又何尝愿意与你为敌?只是家中娘亲和弟弟,危在旦夕,容不得自己软弱良善。这太后所有的古怪是定然要传达出去的。即便你对我动了恻隐之心,我也无法给你均等的回报。

    所以,你好自为之。但愿,皇后她伤不了你。

    “办妥了?”上官嫣摆弄着桌上一只竹编的蚱蜢,向走进内殿的高手询问。

    高手立在上官嫣身后,颔首回道:“已按主子吩咐办妥了。主子确信这小莞会同外人通传主子的状况?依奴才之见,这丫头兴许是一时好奇,误入了内殿也不一定。”

    上官嫣抿唇一笑,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我在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会对俊朗的男子好奇,会对情节潋滟的戏本好奇,却断断不会,对一个垂暮等死的古怪太后的寝宫好奇!”

    说着,回过头冲高手做了一个自嘲的鬼脸:“我会,嫌弃里面濒临残败的气息,沾染上自己——含苞吐萼的青涩。”

    高手站在上官嫣身后,看她将倔强的笑颜又转了回去。似乎漫不经心在把玩着掌心的蚱蜢。可是,高手听了她的话,心中却始终不是滋味。

    今天,她对于一个小丫头的仁慈,不经意间泄露了她深埋心底的心机。依主子的性情,是断然不会留这个丫头苟活的。而今天,主子只是设计了她而已。

    那样单薄的背影,高手常常怕她支撑不起身后的沉重,还好,步步维艰,主子都带着大家走过来了。

    高手在她身后,伸出了手,却又无奈垂下。他掌心的温度,根本温暖不了主子的世界里的冰凉。那么,又何必,自取其辱。

    他只是关切的劝慰:“若论年岁,主子也只是比那小莞虚长了几岁而已,怎么就垂暮了呢?主子你,大可不必如此颓唐。”

    上官嫣忽而放下了手中的蚱蜢,抬头远眺,目光触及窗外远处:“青丝未及染霜,我却已然耄耋。”

    说着她低头清浅一笑,将蚱蜢扔给了高手:“看来宇文连城的铁骑一出马,聂湛的战势便缓和了,竟有闲情逸致给我捎来这竹蚱蜢!看这熟悉的编法,还是出自他聂湛之手!从前我总喜欢跟在他和二哥身后,他和二哥时常谈论些朝堂上的机要,我总觉得沉闷。但看到他编的蚱蜢就满心欢喜。可是,如今那个皓腕翻转的俊逸少年已经渐行渐远,而我,也终究不在是当年的人。”

    高手不语,手握着蚱蜢,他恨自己不能替了主子的痛。

    “听说,宇文连城没有同燕绥的主力正面交锋,而是绕道北凕,偷袭了燕绥空虚的后方?”上官嫣似乎并没有沉溺在感伤之中。

    高手也调整了自己的思绪,配合上主子的节奏:“正是。燕绥仓皇之间又领兵反巢,在途中被宇文连城的骑兵两面夹击,伤亡惨重。燕绥在此战中丧生,身首异处,头颅被悬在城墙之上。所剩无几的一些散兵残勇见状,也没了斗志。这场战役,宇文连城已到了扫尾阶段。”

    上官嫣面露笑意道:“世人都说,你儒雅温良,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宇文连城吧?”

    “沙暖,去看看究竟!”上官嫣吩咐道。

    不一会儿,沙暖便幸不辱命成功刺探到了情况。他很有深意地望了眼郡主,支支吾吾道:“他们在赌将来的太子妃会是主子还是阑珊郡主。压阑珊郡主的已经有了八十九注,压主子的只有一注,还是那赌徒不小心押错了的。方才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在那儿同庄家理论,问能不能将那一注调到阑珊郡主的名头下面……”

    “行了,知道你实诚,也不用一字不落都回禀。”轻歌见上官嫣脸色不佳,适时止住了沙暖。

    “轻歌,把银子都给我!”上官嫣一字一顿,庄严道。

    又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遍自己身上,估摸值钱的就只剩下这白玉折扇了。凹造型换把便宜点儿的扇子就成,虽然很中意这扇子,但是这迫在眉睫的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上官嫣将钱袋子和白玉折扇托孤似的交付沙暖手中,郑重道:“你去给我买个三百注!”顿了顿,道:“都买在我名下!但凡祭了我汝阳王府的名头行事,我便容不得屈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