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4章D
    D下乡的人报到后,留下庆非空一个人值班,其他人都回去了。回市里不是去上班,在这三个月期间里,他们办公的地点在中狐村,回市里就是回家去了。

    这时候下乡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下乡吃住都在农户家里,这时候都住在一个跟村民隔离的环境里,村里还给派一个大师傅专门做饭,就是庆非空一个人在这儿住着,大师傅也照样儿一天三顿饭伺候着。那个做饭的大师傅就是中狐村的,除了给庆非空做饭,还成了跟庆非空在一起聊天的人。

    庆非空依然每天练功,练功的时候对着五狐庙的方向,开始时他感到那个方向的气感非常强,但当他听说那里的仙儿走了以后,再朝那个方向练功时,身体再也没有气感了,人在那儿站着浑身难受。

    被庆非空自己拔去的毛又长出来了,而且比过去长得一点儿不短、也一点儿不稀,但没有过去的那种欲望了。他说不清是从哪一天没有的,好像从大年三十那天夜里开始的,也许是从练功以后开始的。练功的人会减弱那种欲望,但也不能一点儿没有,当和尚的都有,练功没有了,似乎就不正常了。

    跟小姨子睡觉虽然挨了打,但他还是忘不了小姨子的。第一次跟梅心婷在一起的时候,他倒是很从容,找了一本那方面的书,要跟她一块儿研究研究,学会了再做那种事。他没想到梅心婷比他还主动、比他还迫不及待,把书夺过来往地下一扔,说:“小猪儿小猫儿生下来就知道往母的身上爬,谁教他们了?”他确实不教自会,没想到的是梅心婷比他还会,小姨子却是教都不会。

    那天,做饭的大师傅问他:“你会不会做饭?”庆非空笑着问:“你想吃我做的饭?”大师傅说:“我想出趟门,你要是会做饭,我就不找人替了。”庆非空问:“你走多长时间?”大师傅说:“就明天中午一顿饭。”庆非空问:“明天你到哪儿去?”大师傅“嘿嘿”地笑着,吞吞吐吐地说:“明天我到平井的兔子窝去一趟。”庆非空知道平井,却不知道兔子窝,问大师傅:“是去买兔子还是卖兔子?”大师傅说:“兔子窝是个村子,咱这里的仙儿跑那儿去了,家里有点事儿,我想去那儿问问。”庆非空问:“灵吗?”大师傅说:“咱这儿的人有事儿都到那儿去,都说灵。”庆非空说:“你怎么去呢?”大师傅说:“我开个农用三轮去。”庆非空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大师傅笑了,说:“你也信那个?”庆非空说:“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我跟你出去玩儿一天。也看看仙儿什么样儿。”

    第二天一早,庆非空坐上大师傅的农用三轮就出发了,一同去的还有几个农村妇女,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有的带个小凳子,有的带个马扎,脸朝后坐在拖拉机上。庆非空什么都没带,上车后坐在车帮上,车一开,身子来回晃着。

    大师傅对这里的路很熟。王国和平井是邻县,却不归天庄管,那里也是山区,山区的地面宽,从王国到平井有百十里路,三轮没进县城,就下了公路开到一条土路上去了。那条土路离县城还有几十里,这里的山是土的,有奇峰也有沟豁,一条土路在奇峰和沟豁间开辟出来,弯弯曲曲地盘延而上。这里的土很硬,两边的土壁直直的,土壁上布满了凿路留下的痕迹,三轮像在黄土的一条裂缝中穿行。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留下一坑坑积水,两边直峭的土壁上却没有雨水冲刷过的痕迹,而地面像公路一样坚硬,也没留下车辙和脚印,就像雨过之后还没人走过一样。

    这是一条通往兔子窝的专用路,路的尽头就是兔子窝。那是一个不大的村庄,村子的四周有墙,这种墙叫寨墙,类似于旧县城的城墙。寨墙的正中还有门楼,孤零零的四根柱子顶着一个棚顶,像个亭子。大师傅驾驶着农用三轮颠簸着从寨门洞里开过,在临街的一个大门口停下来。不知道是从王国一路颠簸的缘故,还是在那条狭窄幽长的甬道里穿过的缘故,庆非空从农用三轮上爬下来的时,突然掉了向。他看看天、看看街道、看看农户的房子,怎么看,这里都是坐西朝东的房子。他原以为只有自己掉了向,但其他人也在看天看地,然后再互相看看,大家都一脸的茫然。

    那家的门前有个卖香的,见有人从车上下来了,主动拿了香递过去,价钱跟五狐庙一样,都是三块钱一把。买了香,大师傅向卖香的询问方向,卖香的说,街是东西街,房子都是坐北朝南的,惟独老太太家的房子跟别人家不一样,是坐西朝东的。大家还是正不过方向来,有人认为街是南北街,也有人认为街是东西街,只是哪是东、哪是西跟卖香的说的两样儿,庆非空看着老太太家的房子就能辨清方向,目光一移开老太太的家便分不清方向了。这种感觉是卖香人给他们指出方向的那一瞬间开始的,在这之前,尽管他意识里的方向是错误的,但还有个东西南北的概念,这时候连那个概念也没有了。

    别人掉了向,该往哪儿走走不错,庆非空也知道走路,但那得跟着别人走。一进仙家的院子他清楚了,别的人却更糊涂了,他主动走在前边给大家带路。这家的院里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排着队等候仙人看病,院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屋里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木灰味儿。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傻子来,歪着头、咧着嘴,眼斜着看人。他的左臂向外乍着,右臂在腰间弯曲着,两条腿似乎不会打弯儿,身体却向前倾着,走路侧着身子,走一步身子向前一栽。说他傻却不完全傻,他还会说话,只是含含糊糊的,嘴角直流哈拉,他说:“今天不看病。”几个人你看我、我瞅你,一脸的疑惑,不知道神仙的家里怎么会出这样的人。但只是心里疑惑,谁都不说,忍不住说出来,却不是心里的疑惑:“这卖香的真怪,今天不看病怎么还卖给咱们香呢?”傻子说:“今天神仙过礼拜,不上班,我娘打牌去了。”庆非空说:“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来一趟不容易,让你娘回来给我们看看吧。”傻子说:“神仙过礼拜不上班。”几个老太太来的时候都带了点儿点心什么的,都给了傻子,说:“你去把你娘给俺叫来,这个都给了你。”傻子见了礼品,嘴一咧,哈拉从嘴里流出来,手提着点心一步一趔趄的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喊:“娘,娘,有点心。”

    傻子走的时间不长,有个老太太一路小跑儿从外面跑回来。老太太有六十多岁,干瘦干瘦的,边跑边说:“我正在打牌,忽然感到家里有贵人来了,扔了牌就往回走,家里果然来了贵人。”

    老太太没说来的贵人是谁,但大家都感到自己就是老太太说的贵人,又都同时把目光投向庆非空。老太太进了屋,对所有来的人说:“今天仙家过礼拜,本来是不看病的,贵人来了,我就请请仙家,让仙家给破破这个例。仙家也是敬贵人的,贵人先坐下歇歇,我先去请仙家,等请来了我再喊你们。”一边说着,老太太进屋去了,大家在门外等的时间不长,老太太在屋里喊贵人。大家谁都想进去,又谁都不好意思先进去,大师傅推推庆非空,说:“喊你呢,你先进去吧。”庆非空也早想先进去了,有人让一下,他突然感到眼里发出一道异光,但又怕人们看见他眼里的那道光,赶忙把光收回来含在眼里,又忍不住左右看看,眼神像水在眼球上滴溜溜晃动着,就是不敢把目光投向哪个人。

    大白天的,老太太在的那个房间特别昏暗。屋里摆着一个神像,佛像前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点着一炷香,老太太说:“还是你的面子大,仙家知道是你来了,一请就来了。你是要治病呢,还是要问因果,有什么事你就直接问仙家吧。”庆非空吞吞吐吐地说:“我这一阵子有些地方不顺,给我看看怎么回事儿。”庆非空在问仙家是怎么回事,却又怕仙家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心里忐忑不安地等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闭上眼一句话不说,像是在给他寻找不顺的根子,闭了好长一会儿,睁开眼说:“你的腿走路是不是不太灵便呢?”庆非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感到说了一声“是”,却没发出声来,而老太太却听见了,她说:“事儿都在你爹哪儿呢。过去你家门前有条沟,你爹把沟给填了,沟神没处去,就给你添点儿病,惩罚你爹呢。”庆非空说:“我家的门前没有沟。”老太太说:“都是你爹做的事,回家问你爹去吧。”庆非空说:“我这一阵子总是不行,是不是跟腿有关系呢?”老太太说:“你不行跟你的腿没有关系。你爹能治你的不行,回去找你爹就行了,你爹有个药方,吃几副就好了。”庆非空问:“腿怎么治呢?”老太太说:“回去先喝七天无根水,喝过水之后再找你爹的药方吃几副药,吃过了才说。”庆非空说:“什么是无根水呢。”老太太说:“从井里打出来的新鲜水,水桶不要着地,用碗从水桶里舀来喝,每天早晨太阳出来前喝一碗,连喝七天。”庆非空还想问问她娘的腰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说:“一次只问一件事。这都是仙家的话,不要让外人知道了,外人知道了就不灵了。”

    临走,庆非空拿出十块钱放在桌上,老太太让他把香炉里的香拿出去,叫下一个人进来。

    看完了,大家都很高兴,都说沾了领导的光了,要是领导不跟着一起来,这一趟大家就白来了,做事还是跟着领导好。大家都把庆非空当了领导,但谁都不提贵人的事,所有的人心里都以为自己是贵人。庆非空在单位习惯了“领导”这个词,这时候却忘了“贵人”是怎么回事了。他把“领导”和“贵人”当成了一回事,他关心的不是“贵人”而是“领导”,听了大家的奉承,他的身上轻飘飘的,腿也像轻了许多。

    一出老太太的家门,他突然又没有了方向感,紧跟在人们的身后,生怕把自己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