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拐狐 > 第4章F
    F庆非空回家后,解脱了庆喜庆,庆喜庆到村里找人聊天去了。庆非空在家里并没有照顾他娘,而是一阵翻箱倒柜地折腾,把家里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西配房里还有一些杂物。西配房原来准备住人的,他不在家,就做了库房用,一些用不着的东西就堆放在了房间的一角。杂物自堆放在这里之后始终就没人动过,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挪动一件都小心翼翼的。挪动了没几件,有个褐色的皮挎包从杂物堆里露出来。当年,他爹就是背着这个挎包给人看病的,走到哪儿背到哪儿。他抓住挎包的挎带把包从杂物堆里拉出来,杂物轰然一声坍塌了,扬起一片尘土,很呛人。挎包不用之后,似乎永远没有打开过,包成了灰色的。他用一块破布弹了一下上面的尘土,破布上的土比包上的土还多,包上的土是蒙在表面上,布上的土是含在布里的,一弹,布里的土抖落出来,连尘带味儿,扬得满屋子都是,他赶忙扭过头,扭头也照样儿挨熏。

    挎包上的小锁锈成一个铁疙瘩,皮子已经没有了油性,庆非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打开,一揭,盖子和箱体的连接处裂开一个个小口子,像要折断了似的。

    挎包里放满了药瓶子,有大有小,摆放得很整齐,大都还没有开瓶儿。庆非空把药瓶一个个从包里拿出来,瓶子里的药片看上去都好好的,一晃,都变成了粉末,有的粉末早已坨在一起,成了半瓶硬块儿了。他看看瓶子上的字,瓶子上的字大都是外文,单个字母还能念,但组成词他就不认得了。也有的瓶子上乍一看是字母,仔细一看,有的认得字母,有的连字母都不认得。

    药瓶都拿出来了,在地上摆放了一大堆,他怕摆乱了,往外拿一瓶,按照在箱子里的位置放在地上。药箱的底下还有一个小本子,本子因泛潮有的地方粘在了一起,里面的字有的已经成了一个个蓝摊摊儿,无法辨认了。但字体他还是认得的,那是他爹的笔迹,写得歪歪扭扭的,错别字很多,猜半天才能猜出哪个字应该是哪个字。但大多已经猜不出是什么字、也猜不出是什么内容了。

    翻着翻着,从本子里翻出一张纸来,那是一张发黄的宣纸,年代像是很久远了,纸却很绵,既没有粘连,字迹一点儿不模糊,但字体不是他爹的。数一数,上面写了七味药,药的剂量都很大,都是几斤几两的剂量。对药他不熟,有的字他也不认得,但他知道所有的药里都有一味甘草,甘草是调和药性的,就像现在炒菜放的味精一样,但这个方子里却没有。药名的字写得大些、剂量的字写得小些,在方子的后面还有一行字,字体的大小介于药名的字和剂量的字中间:“放砂器中,用桑木煎熬,汁悬井中七昼夜,再熬,如此反复七次,加蜜,成膏状,用时,取七汤匙稀释即可。专治阴冷、拒交、液少时使用。”字是竖写的,中间没有标点,他看了几遍,看一遍断开一句,看到最后,又一句都断不开了。他的心脏剧烈的跳起来,跳的很有力,跳一下,间隔很长一段时间再跳一下,连跳动的声音他都能听得见。他似乎感到天地都不存在了,只有一颗硕大的心脏在宇宙间跳动,继而,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那颗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他拿了那个药方,却把那个小本子又放回到挎包底下,再把药按次序放回到包里。原来在包里放得好好的,他自以为放得还是原来的次序,但到最后怎么都放不下了。他用力一摁,“咔嚓”一声包锁上了,但盖子被顶得凸凹不平的。

    院里传来脚步声,是他爹从外面回来了,他赶忙把挎包放回到杂物堆里,再把挪动过的杂物堆放到原处,然后收起药方从屋里走出来。这时正好他爹走到门口,一边走着侧着身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直把他看得心里发虚,心脏剧烈地收缩了着,堵得他透不过气来,而两只手本能地藏到了背后。多年之后,他想起当时的感受,仍然心有余悸,他说,那是一种偷了东西,出门碰上警察的感觉。他说,他最怕的是他爹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从那以后,他什么时候想起那种眼神他的心都跳。其实,他爹的眼神也没有特别的地方,跟别人惟一不同的是,他爹歪着脖子扭不过头去,看人的时候把身子歪过去,眼神一片迷瞪,像刚睡醒。

    他爹到正房去了,他却拿着砍刀和绳子出门了。他不仅仅是在躲避他爹,熬那种药需要桑木,离他家三里远的地方有几棵桑树,已经很多年了,那时候他爹、他爷爷熬药,就用那几棵树上的桑枝。他记事的时候,常爬到树上摘椹子吃,那里的椹子黑红黑红的,吃一个酸酸的、甜甜的。除了鸟儿给他抢着吃,别人都不到这里来,他每来一次,说不上吃饱,但都吃得不想吃了才回去。这些年他没去了,相信不会有什么变化,这个地方说山区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区,说平原也没有几块平整的土地,种树树不好活,活了长不快,但只要活了,就轻易没人伤害了。

    他来到那几棵树旁的时候,树还在,好像跟以前没多大的变化。桑树不太高,他就在地上站着,砍下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弯着腰再把树枝砍成几段。

    湿木头是很重的,庆非空空手走都走不快,扛了东西走得更慢。不到三里地,一弹一拐地走了有两个小时才回到家。他怕他爹看见了树枝知道了他要干什么,没把树枝扛回家,而是放到房后去了。

    土生土长、没出过远门的王国人是不尚偷窃的,即使砍伐这种无主的桑树,也属偷窃的行为。他怕被人看见了,乘着天黑,又去扛回剩下的那几根树枝。

    他扛着树枝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双蓝色的光亮在不远处像一汪水发着亮光,又不时发出两道刺眼的光芒。之后,左右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光亮有大有小、有明有暗、有远有近,他突然想起他爹说的从外地来了一群狐狸之类的话,不由地一阵毛骨悚然,身上出了汗,手心也出了汗,原来走道一条腿发软,这时候却是两条腿软了,他不怕狐狸把他吃了,但他怕狐狸精就跟在他的背后。

    突然,身后传来走路的脚步声,开始的时候脚步声很远,踢踢踏踏地跟在他的后面,后来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有节奏,他走得快,背后的脚步声跟得也快;他走得慢,背后的脚步声跟得也慢。他走路一拐一瘸的,他想走快却走不快,想走慢却放不慢脚步。

    他感到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肩上。心里一收缩,顿时感到自己不存在了,只听见狐狸的脚步声,那只狐狸走路踢踢踏踏的,一脚重、一脚轻,一步一瘸、一步一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