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路由和卫星不时到她的咖啡屋里来喝杯咖啡,喝也不是白喝的,但掏的钱也不会多出许多,至大是一张整钱就不用找零头了。霍荣茵不说不要,也不说要,他们放下,她就收起来。有时候,咖啡屋人满的时候,三个人心里发痒,就给大家清唱一段“智斗”,尽管唱得像鬼哭、像狼叫,但亲临其境听戏,比在剧院里坐在观众席上看舞台上演戏感到更亲切。舞台上的戏唱得再好、乐器演奏得再好,那总是在演戏。人站在你的身边清唱,使人感到生活本应当如此、感到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
那是个星期天,“春来咖啡屋”的客人格外多,霍荣茵也就格外忙。做生意要的就是这个忙活劲儿,不忙了是生意萧条了。霍荣茵迎来这个、送走那个,笑脸迎、笑脸送,脸上的肉也笑得格外累。正当她忙里忙外的时候,从外面走进三个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了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的脸像用水洗过的土豆,皮肤说白不白,说黄不黄的,形状也不怎么规则,两只眼睛也不大,藏在一副淡茶色的眼镜后面,把人衬托得特有神韵。
霍荣茵怔怔地望着那女的,要不是旁边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孩,他会误认为她和那男人有不正当关系。那男孩胖墩墩的,虎头虎脑的,跟女的站在一起,越衬得女人年岁小,不像孩子的妈。霍荣茵越看越怀疑女人和同来的男人不是夫妻,起码不是原配。她只顾了看女的,没再注意那男的,男的说:“老板娘,不认识我了?”霍荣茵“呀”了一声,说:“我说谁的媳妇这么漂亮呢,原来是……”那女的伸出手来,说:“我叫谢方玉”,然后把男孩向前推了推,说:“这是我儿子,叫乐益。”
谢方玉人很漂亮,一笑,露出两排晶莹剔透的牙齿,但说话发出的声音比男人还粗。男人说话的声音粗得有底气、粗得浑厚,而她的声音粗得轻飘飘的,不像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却震得耳膜嗡嗡响。霍荣茵招待他们一家围一张桌子坐下,亲自给他们端来咖啡,一次端来四杯,她不仅端来咖啡,还准备陪喝的。谢方玉说:“小孩子不喝咖啡。”霍荣茵说:“不喝咖啡有饮料。”又拿来一听饮料给了乐益,说:“我这咖啡屋就要关门了,正好碰上了大记者给我一宣传,我这咖啡屋才又红火起来了。我也没别的好感谢大记者的,我真希望大记者带领你们一家人每天来喝杯咖啡。我是绝对做到亲自端来、完全免费的。”小报大记者说:“你生意好,是你这块金招牌值钱。只要不出咱们武汉,阿庆嫂的这块金招牌让你吃到老。”霍荣茵说:“老了就不中用了,就怕年轻人到时候不知道阿庆嫂是谁了。”小报大记者说:“那不见的,知道我们今天干什么来的吗?他们两个闹了好多天,非要来看看阿庆嫂,我就带他们来了。就说我儿子吧,现在就有这意识了,过几年他们这一代还不成了春来咖啡屋的常客?”霍荣茵说:“那敢情好啊,我就希望阿庆嫂这块招牌能永远不老呢。不过,你们一家今天来的不凑巧,那个草包司令和刁参谋长来不了了,什么时候来,我打电话通知你们,我们三个给你们一家唱一场《智斗》。”一边说着,扭过头向柜台招呼一声,刁小三一路小跑走过来,张着嘴怔怔地站在阿庆嫂的面前,听候霍荣茵的吩咐。刁小三的嘴唇特别厚,嘴张着显得特呆,霍荣茵说:“这就是我们那口子,刁小三。”刁小三向小报记者和谢方玉点点头表示认可。谢方玉说:“你那口子不叫阿庆吗,怎么成刁小三了?”霍荣茵吃吃地笑着,说:“改嫁了。人家阿庆升了官、有了权,嫌我老了、没文凭了,抛弃了我和小秘结婚了,我在街里成了乞丐,被小三捡回家,就跟小三成一家子了。”刁小三依然咧着大嘴笑着,这一次不仅是向小报大记者和谢方玉点头,也在向霍荣茵点头。谢方玉当成是真的了,说:“他泡了小秘就已经坏良心了,怎么能把你仍在在街里当乞丐呢,到法院告他去,让他给青春赔偿费。”霍荣茵显出一脸的无奈,说:“这年头儿,谁管这种事呢?”谢方玉对小报大记者说:“你们报社给呼吁一下,让道德法庭来谴责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小报记者吃吃地笑着,说:“她逗你呢。”谢方玉说:“怎么是逗我呢?阿庆嫂本来应该是阿庆的媳妇,她爱人却叫小三,这不明摆着让阿庆给踹了吗?怎么就不应该找阿庆讨回个公道呢?”霍荣茵说:“这人心本来就不齐,我是想找阿庆讨个公道的,你猜人家小三怎么做呢:人家提了礼物谢阿庆去了。”谢方玉说:“谢他什么呢?”刁小三憨厚地笑着,说:“要不是人家阿庆把她给踹了,我还打光棍呢。我不该谢人家吗?”谢方玉说:“你这人怎么这……”下面的话没说出口,又转向霍荣茵说:“那你干嘛不改叫小三嫂还叫阿庆嫂呢,常带着这个阴影生活,不伤感情吗?”霍荣茵说:“叫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小三不计较,我看没人计较。是吧小三?”刁小三说:“我们这咖啡屋生意兴隆,靠得就是阿庆嫂。要是改成小三嫂,怕就没人来了。叫什么都无所谓,能赚钱就行。”谢方玉还想打抱不平,小报记者说:“你要是再说,这里的人给你传扬出去,你在武汉就成了被人嘲讽的名人了。”谢方玉说:“我是在为他们抱不平。”小报记者说:“人家家里的事,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你说你抱什么不平呢。”谢方玉被噎了一句,两眼直发怔,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霍荣茵对刁小三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守柜台去吧。”刁小三憨憨地笑着,向霍荣茵点点头,转身回柜台去了。谢方玉像要从刚才的尴尬中解脱出来,说:“你们那口子还真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天下的男人有你们那口子的一半就好了。”霍荣茵说:“我们小三就这点儿好,叫他往东就不往西,不是不敢,人家就是不去,哄都哄不去。人家想干什么了,先请示,告诉他不要去他就不去。我就喜欢他这一点儿,放到哪儿都让人放心。”一直伏在桌上,嘴啃着易拉罐边沿儿的乐益突然插嘴说:“我爸就不听我妈的话。”霍荣茵说:“你爸怎么就不听话了?我看你爸这不是很听话吗?”乐益还想说什么,谢方玉用手向儿子头上扇了一下,说:“不许胡说。”乐益不说了,小报记者对谢方玉说:“阿庆嫂你也见到了,喝吧,喝完了你练你的功,我做我的事。”谢方玉说:“今天练不练功没什么要紧。我跟阿庆嫂一见面,感到很有缘分的,我想跟阿庆嫂多聊一会儿。”小报记者说:“阿庆嫂是做买卖的,哪有闲工夫陪你聊天?”霍荣茵说:“要是别人我没工夫,你们一家就是天天来,我也天天陪着。”谢方玉说:“就阿庆嫂这样看得起我,我也得跟阿庆嫂多聊一会儿。”小报记者说:“给你鼻子就上脸了,怎么就不知好歹呢?”霍荣茵说:“你们这么老远来看我这不是看得起我吗?刚才你们一进屋,我没看别人,就看弟妹了。弟妹把我嫉妒的,我要是男的,非把她留在这儿不可。你做你的事去吧,弟妹交给我,到时候我给你送家去就行了,保证不会少一根毫毛。”乐益说:“好多人都喜欢我妈,就我爸不喜欢,常打我妈。”谢方玉又扇他一下,说:“这混蛋在外面乱说。”霍荣茵笑着说:“傻孩子,你还不懂,打是亲、骂是爱,那是你爸亲你妈才打闹着玩呢,要是不亲你妈就不理你妈了。”小报记者说:“这女人,练功着了迷,该回家的时候不回家,该干的事不干,整天疯疯癫癫的,心里只有她师父,今天师父告诉她这个信息了,明天师父告诉他那个信息了,连单位的同事都对他有意见了,你说,这样的人还不该挨打吗?”霍荣茵对小报记者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还不理解我们女人。”谢方玉说:“他不理解我们练功的人。我今天要来见你,就是按着师父给我的信息来‘渡’你的。我师父在信息里说你是一个很有根基的人,我们的功法在武汉发展,就全靠你了,但你现在正在苦海里,师父指使我来渡你出来,将来你就是我们湖北的一个很有影响的人物。”小报记者说:“你别听她胡说,她跟谁都这样说,已经骗了不少人了。你要听了他的话就上当了。”霍荣茵说:“我正想练功不知道向谁学呢,懂的人自己上门来了,你说我是不是遇上贵人了?”谢方玉说:“我们就是要渡那些有缘的人。看来你跟我们老师的缘分太深了,老师让我来渡你是渡对了。你要修炼,必须先找到修炼的大门,要有同道把你领进来才行。”霍荣茵说:“那还得有人领吗?”谢方玉说:“当然要有人领了,没人领,你知道门在哪里?这就跟入党一样,想入党,必须有介绍人,想修炼,必须有引路人,道理是一样的。你是有慧根的人,我一点你就通了,不用我多解释。”小报记者对霍荣茵说:“这跟黑社会没什么两样,入了道你就知道了,做事鬼鬼祟祟的,什么都怕人知道了。”谢方玉说:“我在渡人呢,闭上你的嘴好不好呢?”小报记者说:“我也在渡人,让人别上了你的贼船。”谢方玉说:“诽谤我们的师父是要下地狱的。”小报记者说:“我为了不让你被你们的师父渡到地狱里去,才要把你再渡回来的。”霍荣茵对谢方玉说:“咱们说咱们的,不理会他不就得了。你练什么功呢?”谢方玉说:“我练的是天密功。我们的功刚创立,正在武汉发展弟子。你要是接受了天密功,就是天密功的早期弟子,以后在武汉建立功法组织的时候,你就是我们的辅导员。”霍荣茵说:“我什么都不会,辅导谁呀?”谢方玉说:“我今天介绍你参加了我们的组织,你就具有了我们老师的能量,你大胆指导别人练功就行了。至于怎样指导,你不用操心了,师父会用信息指导你的。”霍荣茵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就是说当了哪一级的领导,就具有了哪一级的马列主义水平一样,上级有什么精神,我传达一下就行了。”谢方玉说:“你这不是很有慧根吗?一点就通。不光是传达,你还起到信号放大器的作用,要不,信号经过几座发射塔传过来,就会损失一些信号。辅导员就是要把收到的信号重新放大。”霍荣茵说:“听你这么一说,现在我浑身发热。你看看,我都出汗了。”
不光霍荣茵有汗,小报记者也出汗了。天是有点儿热,但小报记者并没有身上发热的感觉,而是感到身上发冷、出的是冷汗,他说:“你别听他的鬼话,那不是在骗人吗?”霍荣茵说:“你还别说,我真的有能量了。我过去每天关了门,两条腿半天缓不过来,现在不感到累了。”谢方玉说:“我在你对面坐着,你烤得我浑身发热,我都出汗了。”乐益说:“我也出汗了。”小报记者说:“你这营业厅该装空调了。要是有了空调,你这买卖会更兴隆。”霍荣茵说:“等我赚了钱,一定安个大空调,让这营业厅一年四季保持恒温。”小报记者说:“你要跟她去练功,你就不用安空调了,恐怕连人带这咖啡屋都得搭进去。”谢方玉说:“我这是在渡人,你这人是怎么了?到哪儿你都给我搞破坏。”霍荣茵说:“咱说咱的,他搞他的破坏,咱不听他的就是了。”谢方玉说:“咱们不听他的。”小报记者说:“我真不该带你到这里来。以后再不带你到这里来了。”霍荣茵说:“我们认识了,以后再不用你带着来了。”
事后,他们两个真得有了来往,谢方玉给她带来几盘录音带让她代卖、让她在营业厅播放。这种代卖不是在卖什么东西,而是在发展弟子。霍荣茵没敢在营业厅播放录音带,人倒是“渡”了两个,两个人都是体弱多病的老太太,两个老太太每天早晨到她的咖啡屋门口来练功,回去后每天早晨多吃半根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