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唐开科的手指在电话机的键盘上轻轻地弹跳着,弹出一串长长的手机号码。
电话打通了,但唐开科在意识中手指依然在键盘上有节奏地跳动着,他笑咪咪地低声说:“师父,我出功能了。”庆非空说:“你本来就有很好的功能嘛。”唐开科说:“我的那点儿功能跟师父是没法比的。我只是说这些天我总是心想事成。”庆非空的心像被触及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一躲,说:“有功能还得控制使用,不能过度开发。”唐开科说:“这我知道。我这几天只要打你的电话一打就通,你说这是不是心灵感应呢?”庆非空说:“应该是吧。”唐开科笑眯眯地说:“老康家的电话就不一样了。老康家的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打通了没人接,我感觉他不在了。你打听一下他是不是不在了。”庆非空神经质的颤动了一下,说:“你这次可别搞错了。要是你没有把握就不要再搞了。”唐开科说:“上一次是撞错人了,这一次绝对不会再错。”
庆非空一边打着手机走到阴面的房间,侧着脑袋向后看了一眼,见康纪峰开的那辆面包车停在他家的小楼前,康纪峰从车里钻出来回家去了,他说:“老康家没出什么事啊。”唐开科说:“不对吧。几个人往他家里打电话,怎么就没人接呢?”庆非空说:“可能是家里没人吧。”唐开科说:“这不可能。我明明在功态中看见康纪峰一个人躺在太平间里,怎么就没事了?”庆非空说:“我看见他从车里出来,一个人回家去了。”唐开科说:“你是不是看见鬼了呢?人死了,有的鬼也是要回家的。”庆非空被唐开科说得浑身发冷,他真得感到自己看花了眼。刚才明明看见康纪峰开门进了楼,这时候突然感到他刚才看到的是一个影子,没看见门开,影子就不见了,他说:“我好像是看见他的鬼影了。”唐开科说:“我的心灵感应是很准确的。我要是没有这个把握,这些年我在气功界就白混了。”
他把当年和万崴玩的那套把戏,也当成了在气功界“混”的资历。尽管“发愣世界”没有承认他们,发愣世界不承认就不一定不是“气功”。“气功”的界定要宽泛得多,人的行走坐卧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只要把它放大,那就是“气功”。放屁有“屁功”、尿尿有“尿功”,拉屎有“屎功”,“功法”多了去了,越是于齿的就越是高功能。只是有的人“创悟”之后自己“修炼”用的,没有“公布于世”而已。其实,八万四千法门,唐开科什么“法门”都没有练过,也不懂什么功不功的,气功正走红,他总愿意干点儿跟气功沾上边儿的事,跟气功沾上边儿就能赚钱。在他的心里,他的这个“混”是“搞”的意思、是“从事”的意思。他自信在气功界“混”了这两年,已经具有了很高的“功能”了。没两下子敢自称“混”?
他顿时感到全身火爆爆的,这就是“功”。他心里有很多事要做,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全身有一股用不完的劲儿,却不知道往哪儿使。想干什么事了,心里空空的,不想干什么事了,身上却有一种用不完的劲儿似的。
他推出他的那辆半旧的摩托,那是他和万崴合伙搞“气功”时买的,当时是新的。农村的路是土路、山路,用起来比城市里的摩托旧得快,没骑几年已经半旧了。他从屋里推出摩托后就有一种急不可耐的心情,在院里就骑在摩托上发动了,随即“嘟”得一声飞出了家门。他家住在胡同里,那条胡同不是直的,从家里到大街要连拐几下,哪一下反应得慢了,摩托就要撞在墙上。唐开科骑着摩托出了村,他感到摩托时而是不动的、时而又感到它以光速在虚空中运行。摩托开到万崴的家门口,万崴骑着摩托在他面前“吱”得一声停下来了,说:“你是掐算着时间来的呀?”唐开科说:“还用掐算?这就是功能。”
到家后,万崴拿出手绢一边拧着鼻孔一边说:“你来也不打个招呼,我万一不回来或晚回来一会儿,你不就白跑了?”唐开科说:“开始我还真没想来,说个想出门,推上摩托就走,出了村还不知道要去哪儿,不知怎么就到你这里来了。”万崴说:“别故弄玄虚了。你让我给姓康的打电话,打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哪一级的秘书长呢?我在城里听说县委有秘书长、中央有秘书长、联合国也有秘书长,秘书长怎么就没个大小呢?”唐开科说:“哪一级的秘书长你不用管了,我找你来,是求你再帮我一把。”万崴说:“你让我到城里找人打电话我就打电话,电话费你还没有给我,你还让我怎么帮你呢?”万崴说:“你得帮我把他弄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万崴说:“你还真干那种事呀?我可不干!”唐开科说:“你整天为别人干这种事,我的事你怎么就不管呢?”万崴说:“我管别人管的都是死人的事,做的是功德。活人的事我不管,我历来不管活人的事,干这种事是缺德。”唐开科说:“我这也是在做功德。那个姓康的要害我师父。救了我的师父,那不是在做功德吗?”万崴说:“救你师父的命给多少钱?”唐开科说:“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呢?”万崴说:“他把命保住了,别人把命丢了,别说我不干这损事,阎王爷也不干啊。你以为阎王爷是吃素的?”唐开科说:“二百。”万崴说:“我哥儿几个在城里打电话都花三百了。”唐开科说:“那三百另算,二百给阎王爷。”万崴说:“人家一条命就值二百啊?”唐开科说:“三百。”万崴说:“你那个师父就值三百啊?”唐开科说:“你说多少?”万崴伸出一根指头,说:“最少这个数。”唐开科说:“一千就一千!”万崴说:“你看阎王爷就值一千吗?”唐开科说:“你说多少?”万崴说:“最少十万。”唐开科说:“有你这么手黑的吗?”万崴说:“他们这样的骗子我还不知道?那都是有钱的主。给他除个对手,让他放心大胆去骗人,拿个十万八万的他不在乎。要不,让他拿十万找人去杀了那姓康的,看谁去?”唐开科说:“我这是主动替人家办事的,也没给人家说,要这么多,我没有啊。”万崴说:“就这,我还得给人家阎王爷说好的,人家给不给我这个面子还没准呢。”唐开科说:“先欠上账,事办成了才能给。”万崴说:“我干这种事是现钱交易,从来是不事后要账的。”唐开科说:“我不是没那么多钱吗?”万崴说:“我就是面子再大,也不能空手去见阎王爷吧。”唐开科掏掏衣兜,掏出100块钱来,塞到万崴的手里,说:“这点儿钱你先用着。”万崴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张钞票,摊着两只手,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唐开科说:“不会亏待你的。”万崴说:“我那一份儿呢?”唐开科说:“不都包括在那十万里了吗?”万崴说:“那十万是阎王爷的,我也不能白跑腿儿啊。”唐开科说:“你还能要我的钱吗?这事成了,是咱俩人的事。咱俩一块儿到天密功总部里,那种钱让你赚老了,扛都让你扛不动,你怎么老是计较这种小钱呢?”万崴也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说:“我都没见过你这样的,怎么老是跟阎王爷讨价还价呢?”唐开科说:“平时十快八块的事你都办,今天你也开价太高了。”万崴说:“这得看什么事,也得看什么人的事了。”一边说着,把钱塞到衣兜里,又拿出手绢一边往鼻孔里塞一边说:“回去吧,这事交给我了。欠阎王爷的钱记着送过来。那三百块的电话费是我的,不包括在那十万里。”唐开科说:“这得多长时间见效呢?”万崴说:“这种事跟从阴间里往外放人不一样。往外放人是一种功德,跟阎王爷通融好了,当下就能办。现在都讲法制了,阎王爷到阳间去拿个人,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手续难办啊。哪一个关节不打点一下?阎王爷跟别的神不一样,好多神你求了白求,不办事。阎王爷办事,答应你了早晚是要办的,你等着就行了,他死是死定了。”唐开科说:“要的是快,不能早晚办了就行。晚了就没用了。要是再等三五十年还有什么用?”万崴说:“一般是等不到那个时候的。你回去告诉你师父,他的魂儿已经进了地狱了,在阳间的叫行尸走肉,懂吗?”唐开科不懂,万崴说:“怎么这都不懂呢?白活到五十多岁了。行尸走肉就是……”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说:“真笨,还是我的弟子呢,这都不知道。”
唐开科从万崴家里走的时候经很晚了,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唐开科翘腿骑在一辆摩托上就地发动了,一溜烟从万崴的家里冲出来。人骑在摩托上,心里却想着康纪峰在什么时候会被汽车撞死。他想象着一辆汽车开过来向着康纪峰撞过去,那个开车的人就是他,但那是用他的心力去撞的,他感到自己的心力很足、撞得很有力。
突然,他看到自己的前面一片光亮,那片光似乎是静止在地上给他照着道,又像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来的。身上发光的事这几年没少听说过,都是听练功的人说的:有的在房间里打坐,房间里满屋生辉,比几十瓦的节能灯发出的光都亮,有的夜间走路就像是白天一样。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这种奇迹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这是他给庆非空做了功德,庆非空给了他能量,在给他指引路。
那团光就静止在自己的前面,很静,没有任何声音,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摩托的声音也没有。那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突然有了一种地面移动的感觉,他只感到地在自己的身下流过,而没有感到自己在移动。
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两道光在黑暗中向他照射过来,那种光是白的,很刺眼,他下意识感到一辆汽车向他撞过来,他一时着了慌,闪道儿不知道向哪儿闪、刹车不知道刹哪儿,心里一懵,他有一种让车退回去的想法。这种想法一产生,他感到自己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飞出了地球、飞出了宇宙,在飞到顶点时,他突然感到自己静止在一个点上,静止了好长时间,然后再飘飘悠悠地飘了下去,飘得很慢。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发现自己在地上睡着。他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坐起来,见自己的摩托在一丈多远的地方躺着,已经变成几个部分。
他依稀想起昨天晚上骑着摩托时,眼前出现两道亮光直刺他的双眼。他以为自己被汽车撞了,看看周围,两边都是庄稼地,小路的宽度也过不去汽车,土路上没有任何汽车留下的辙痕。
他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一下肢体,肢体都还能动,只是胳膊被蹭了一块皮、膝盖被蹭了一块皮,左颧骨也肿了。他瘸着腿走到摩托前,想把摩托扶起来,但摩托变了形,怎么推也推不动了。
小路上过来一辆驴车,他跟赶车的说了说,把摩托装在小车上替他拉着,把他送回家去了。在村里的小诊所上了药回来,万崴随后跟到他家里来了,他见院里放着一辆变了形的摩托,唐开科的脸上、腿上打着绷带、一条胳膊弯曲着被一条绷带在脖子上挎着。万崴本来还有别的话要说的,见到这种情景只说了一句话:“你怎么搞的,昨天晚上把我的摩托骑走了。要是你的那辆比我的那辆新就算了。我一看,你的那辆比我的那辆还旧。”唐开科说:“你都让阎王爷撞错人了,还来要摩托?你的给你,把我的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