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第二天早晨,韩淑琪从家里过来,在餐厅里陪庆非空一起吃的饭。吃过饭后,封锋的汽车来接他们到法会的会场。
会场里坐满了人,都是一些自己感到身上的气不足了,让庆大师给点儿气的人。韩淑琪领着庆非空一行进了会场,大家都站了起来向着他们进来的那条人行道鼓着掌。庆非空的腿一步一挺的,踏着人们的掌声,被人们的敬意托着,轻飘飘地走上舞台。当他正想走向法座的时候,突然想尿尿了,一有这种感觉就憋不住,心里一急,转过身把寇保灵往舞台上一推,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向后台走去。后台和前台只隔着一块幕布,幕布很多年没动过了。礼堂不是演戏的礼堂、舞台也不是演戏的舞台,幕布紧贴着墙,后边很暗,乍一进去什么都看不见。庆非空什么都顾不得看,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外掏家伙。韩淑琪不知道庆非空要去干什么,随后也跟进来了,站在幕布的一头,探着身子低声叫着他。叫了两声没人答应,仔细瞅瞅,见里面有个木桩子,在幕布的褶皱处露出影子的一个侧面来。韩淑琪想看个究竟,她一边喊着“师父”一边往里走。刚走几步,庆非空突然把她拽过来抱住了。韩淑琪没有防备,她出于防卫的本能,一边挣扎着一边急促地叫着“师父!”庆非空不理她,把她越抱越紧,韩淑琪先是把胳膊弯曲过来用力撑住他的前胸,用力向后仰着身子想挣脱掉,幕布在她的挣扎中抖动着,细细的尘土簌簌地直往下掉。那种尘土带着一股烟熏的味道,呛得她喘不上气来,她挣扎了几下,全身渐渐地软下来,但双手还撑在庆非空的胸前,脸红红的,喘着气急促地说:“师父……”
寇保灵是被飞天拽着走向舞台的,他弯着腰,身子向后鞧着,心里却有一种被吸着的感觉,不由自主地紧紧地跟在飞天的身后,又有一种生怕走得慢了,被飞天丢在舞台上。
台下的人正伸着脖子鼓着掌,期盼着他们心中的红太阳的出现,想象着庆非空是坐在莲花座上从空中放着光飘过来、还是放着五彩光从舞台的一侧走出来。人们正急切的等待着,寇保灵却被飞天拽着走出来了。在人们的心里,被拽出来的自然是庆非空,没见过的人这样认为,见过庆非空的人也没有怀疑那就是庆非空。但飞天和寇保灵的举止把所有的人搞了个莫名其妙,掌声顿时稀了,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舞台。飞天把寇保灵拽到法座前按他坐下来,说声:“闭上眼。”寇保灵不自觉地闭上眼,飞天歪着身子对着麦克风说:“庆老师现在已经进入功态给你们授功了,请你们赶紧进入功态来受功。”
接受能量是要进入“功态”的,怎样但要进入“功态”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礼堂里乱哄哄的,高音喇叭吱吱地叫着,人们很难“入静”,但也不是一个人也入不了“静”。有些人晚上听着录音带“练功”,听着听着就耷拉着脑袋打着呼噜“入静”了,飞天让人们“入静”之后,有些人赶紧闭上了眼,两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或交叉着放在腹前进入“功态”。还有人像鬼子投降一样,举起两只手当做接受“能量”的天线进入“功态”的,但更多的人好像还不知道什么是“入静”、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入到“功态”中去,甚至连闭上眼睛都不知道,大睁着两只眼,吧嗒吧嗒看着寇保灵。飞天说:“你们都坐下,不要睁着眼看老师。老师有什么好看的嘛,他跟咱们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跟大家的功力不一样。功力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都是一样的。”寇保灵被飞天拽到主席台上以后,让他闭上眼睛,他一直没敢睁眼、连头也没敢抬。他先是感到天旋地转,随即汗都出来了,感到脖子发痒,还有一种针扎的感觉。他耸着肩蹭了一下背,只是心里用劲儿,身体磨蹭的幅度不大。蹭过了,身上也痒起来了,从脖子痒到了脸上、头皮上,继而全身发痒。他不敢睁眼,却不时地抬起手来抹一下额上、脸上的汗。抹一下,脸上木木的,像没什么感觉似的,那些没闭上眼睛的人怔怔的瞅着他,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当成了“发功”,但自己的身上却没有什么感觉。寇保灵除了身上、脸上、脖子发木,耳朵里也木了,他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见台下黑黑的、空空的,只看见几双蓝幽幽的眼睛,那种眼神充满哀怜、充满期待、充满好奇,在黑暗中放着蓝光注视着他。他一惊,赶紧低下头,而心里却狂跳着。
突然,他听见有人低声说:“师父发功了,师父的能量把幕布吹得动起来了!”睁着眼的在低声议论,闭着眼的人却没有睁眼,而是在细心地体会着师父发出的功力。台上的幕布确实在动,开始时仅仅是一小块在动,像是一种什么力量撞击了一下引起了幕布抖动。睁着眼的人观察着寇保灵的一举一动,想看着他是怎样把功力发到幕布上去的。开始时人们只看见寇保灵的手在额上抹一下,胳膊向后一甩,幕布就抖动一下,寇保灵摆动一下上身,幕布也抖动一下,只要寇保灵动,幕布准动。在后来,寇保灵没有动,幕布也动,那是意念在带动着幕布抖动的。用意念发功,比用肢体发出来的功力更大,那块儿抖动的幕布开始只局限在那一小块儿,时间不长,以那块儿抖动的幕布为中心,像水的波纹儿一样向四周扩散着。
幕布上细细的烟尘被抖落下来,在空中弥漫着。多年的烟尘很呛人,把人们的嗓子呛得奇痒,有人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开始还是一两个人咳嗽,时间不长,全场的人都开始咳嗽起来了,越咳嗽嗓子越痒,不仅闭着眼的人嗓子痒、那几个睁着眼的人也开始嗓子痒了。大家同时产生同一种意念:这是师父的能量在冲击自己的“病灶”,在给大家发功调理疾病。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忍着,让功力最大限度地冲击着自己的“病灶”,生怕咳嗽的时候把功力给咳嗽跑了,实在忍不住了就咳嗽一声,但还是尽量不咳嗽出声来。你一声、我一声,咳嗽过几声之后,整个礼堂的空气都震动起来了。舞台后面的幕布似乎吊上去之后就没有洗过,前几年开个会什么的还不时地使用一次,这些年礼堂的门都没有开过了,上面的尘土不仅仅是微尘,而是带着烟熏火燎的烟油味儿。它不仅被寇保灵的功力震动着往下抖落着,人们咳嗽的声音把微尘震得飘浮在空中,在礼堂里弥漫着落不到地上。咳嗽了一阵之后,有的人人开始叫、有的人开始唱歌,但多数的人在座位上坐着开始前仰后合来回晃荡,处于一种难以自控的状态。
寇保灵依然低着头,手不时地摸一下鼻子、摸一下耳朵、摸一下脸。开始是摸,后来开始抓、开始挠了,无论是脸上还是脖子上,无论怎样抓挠,像抓不住、挠不到正经地方似的。明明感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用手一挠,那种感觉似乎跑到脸上去了,再挠脸时,脸好像没什么感觉了,刺痒又跑到脚上去了。在个别睁着眼的人眼里,大师的功力越来越大似的,胳膊稍动一下都会引起幕布大幅度波动、就会带动着人们的身体大幅度摆动。
寇保灵的脸上、脖子上都没什么感觉了,但还是不时地抓挠,挠哪儿哪儿难受,他坐在椅子上,两只手像没处放似的,一会儿放在桌上、一会儿夹在两条腿的中间,却又感到放到哪儿都不是地方。反复摆弄了很长时间,两只手的手心朝上往大腿上一放,突然找到感觉了,大脑懵了一下,两只耳朵里没有了杂乱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师父!”那个声音很熟,却听不清是愉悦还是痛苦,是哀怜还是乞求。他不想听,但那种声音却一声接一声似地传来。他想听清楚那是谁的声音,但那种声音像是在自己的大脑里,像是在叫自己,又感到是自己在叫。
“师父”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之后逐渐变小了,寇保灵的耳朵里像是被什么堵着,懵懵的、木木的,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仍然闭着眼,感到脸上、脖子上,背上像针扎一样,总有一种抓耳挠腮的感觉,哪儿都想抓,却抓哪儿都不管用了,就不时地呲呲牙、咧咧嘴、耸耸肩,缓解一下那种感觉。但在人们的眼里,大师们发动的方式很多,随便一个动作都是在给大家发功。寇保灵呲牙咧嘴、抓耳挠腮都是特殊的“授功”方式。
当然,只有大师用这些特殊的动作才能发出功来,换了其他什么人是绝对不行的。
舞台后面的那块幕布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了,人们不用去看那块布的摆动,也没人睁眼去看,但在椅子上坐着前后摆动的幅度逐渐减弱,幕布静止了的时候,人们也静下来了。
不知是谁带着身子摇晃过的满足感先鼓起掌来,紧接着,人们怀着对大师的无限敬意,响起一片掌声。掌声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