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铁剑城,已是草长莺飞的时候了,树枝上茸茸翠绿的长着新枝,梨花清雅,花香正浓,带着粉白,为整座城池装饰;不时能听见鸟儿的鸣啭空啼,随着轻风而来,伴着清新的花香,实在叫人心中欢喜。
此时风中带着微微的暖意,熏得人略微陶醉,路人们多在流水旁歇息,连商贩们都往水岸便凑着,这边倒是清净了些。
如此大好时节,若是太平年间,那河流上少不得要有些渺渺的靡靡之音,酒楼里必定充斥着书生挥斥方遒的意气之声。
但此值天下动荡,虽有繁华遮挡,却掩饰不住城里城外略显紧张的气氛,熟人间讨论得多是天下时局的变化。
北方离得太远,影响不到这里,姑且不论,就说一说南方的变化。
自从去年开始,罗江以北的三州九郡已完全被朱兴宗势力占据,并正式定都凤阳,打出了了反抗北国,收复汉土河山的旗号。
朱兴宗声势愈隆,更隐隐有了真命主之称,叫诸多反王颇为不爽,尤其是比邻朱兴宗的张九四和陈友谅,风头被盖过了何止一点。
这般局势之下,张九四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与朱兴宗做过几场,皆以兵败结束,国势大损。若非朱兴宗与陈友谅间的争执愈发激烈,只怕此时朱兴宗已经南下了。
城内百姓议论的话题也离不开这个范畴,比如朱某某如今打到了哪里,又屠戮了几座城池,张某某又次败退,陈某某与张某某已经联合,朱某某几时会打过来,门主再次拒绝为张某某出兵等等。
虽然消息有真有假,又夹杂着许多街坊邻里的琐碎,不成系统,但苏妄依旧在短时间内听出了许多他想要的,知道附近地界是张九四的势力范围,也知道如今的铁剑门只怕维持艰难,已经被人逼上门了。
这座仿若钉子般存在的樊楼,就是明证。
苏妄毕竟来自后世,知道朱兴宗并非杀戮成性的人。方今争夺天下,讲究顺天应命,朱兴宗如何会做那自损名声的事。再说,若历史大势不变,下一朝的开国之人,恐怕依旧是朱兴宗。
那些真真假假,甚至有造谣生事之嫌的消息,自然是张九四派人散发的,目的是要叫铁剑门屈服。
若非铁剑门还压得住场子,拥有自己的军队,又时不时的主动显示庞大储存的战备物资,如今城内只怕要物价高涨,乱象四起了。
便是这样,城中紧张的气息也愈加的浓烈了,商旅摆出的货物,亦以日常用品居多,而买者的购物量也显得有些多了。
也许这是我们这个古老而兴盛的民族,在几千年王朝更替的历史中形成的固有特色吧。我们喜欢未雨绸缪,喜欢如花栗鼠般悄悄收集着各种物资,以备不时之需。这亦是我们的生活智慧。
这是一群朴实而又可爱的人,苏妄又如何忍心让他们卷入战争,如何忍心让这片净土般的存在被人祸害呢。
这是苏妄的愿望,苏妄相信,定然也是铁剑门上下一致的愿望。
樊楼还未到最热闹之时,若非如此,只怕苏妄他们还进不得呢。哪怕自从进来之后,小猪表现的十分乖巧,也哼哼声都没有了。
就是如此,那高坐的三五个贵公子,眼中依旧鄙夷不已,神色高傲的,眼睛就差长在头顶了。若非他们自忖素养高超,只怕已经骂出声来了吧。
而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内气的气息,双眼精芒湛湛,各个精悍强壮,随手边放着一只华美的剑器,想来身手也是不差吧。
苏妄皱了皱眉,无声的又叹息了一句。
就算祖先们打下的江山再是稳固,也有败家子的一代;就算规矩制定得再严格、再完美,执行规定的依旧是人,依旧有弱点存在。而堡垒,通常都是从内部被爆破的。
苏妄看得出,这些公子哥们都是铁剑门的弟子,他们身上依旧流转着最初时苏妄传下的功法气息。不论这些功法经过了几代变化,总归会有相似的地方。
这些人身在此处就表明他们是心向张九四势力的,至少他们身后的那些人是这样想。而看他们华丽的衣着,高人一等的姿态,就能明白他们的处世态度,恐怕已经忘记了建城时的艰苦之风。
苏妄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亦知道自己太苛责了,就连时光都能转换,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这本就是世道,这本就是人性,本就是正。前人栽树,后人自然有资格乘凉,这是他们的权利,也是他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是他们选择合作的对象。
一百年已经过去了,又有什么是不能改的呢?时易世变之下,已再难相同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了,与每一个父母一样,就算孩子再大,再本事,他们依旧舍不得将他们放手,希望能指导他们的生活,生怕他们的主意是错误的,怕他们有主见,又怕他们太没主见。
“不知当初劝农桑的规矩改了没有?”苏妄怕只怕铁剑门忘记了初衷。
骄傲一些本没有错,他们有这样的本事,也该享有这样的资格,但高高在上就不应该了。那是人为的划分阶层,人为制造隔离。便是能在如今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可当民智开启,人权意识苏醒之后,他们最终会被时代淘汰,成为被抛弃的废渣。
恐怕,这是苏妄在未来,没有见到铁剑门传承的唯一原因。
“尊客,请随我上雅间!”
小二机灵非常,见得苏妄皱眉,怕恼了两边,连忙将苏妄他引进雅间。若不如此,那些宗门子弟又怎么肯与山猪共食一堂,其中被拉低的格调,又岂止几层楼那么高?
点完菜谱,小二随手关上房门,这才舒了口气,他虽然背靠红巾军,不怕麻烦,但若给主家找了麻烦,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而雅间中,苏妄并没有欣赏屋内摆设的兰花嫩竹等精致景观,而是一把攥起小猪,恶狠狠地道:“你刚才很不给我面子啊,竟敢这么乖巧?”
“呼噜,哼唧!”小猪四蹄乱蹬,张嘴大嚎着,好似真的被吓唬住了,与平常的小动物并无二样。
苏妄随手将小猪放在地上,看着它满地乱跑,心中又有些疑惑,难道这小猪真没灵智,实在叫他奇怪。
“先生,这是猪妖?”
但他的行为却吓着了傅应等人,异兽他们自然也是见过的,但频率要不要这么高啊,才到此处就碰上了,想想也怪吓人的。
“对不住了,我开玩笑的。”苏妄微微致歉,好似他这是在作怪一般,走向了窗台。
此处风景独好,樊楼临河倚立,楼台下方是一条宽阔的清河,雅间又处高层,放眼望去,视野高旷,颇有几分眺望之感。而稍远些的河对岸,也能清晰看见小小的人影,隐隐有人声热闹传来,让人觉得仍在人世,并不被世人遗忘,这份对风景的眺望,就成了对同类的高高俯视。
而这时,热闹的对岸突然多了几分喧闹,苏妄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军伍压着一辆板车从街上驶过,正要穿过石桥,往这边而来。而那车上押运的,却是一片黑色的铁板,若细细看去,一只深刻的掌印清晰可见。
“甚好,都凑一块去了!”苏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