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因为精武会馆财政紧张，通常不点灯火，每逢无月之夜，会馆便会陷入黑暗之中。
在高大围墙的遮笼下，残旧的会馆仿佛一所监牢，不仅隔绝了内外的沟通，也封闭了会馆弟子们的心灵。
他们都是历史的遗弃者，孤独坚守着渐渐被愈发浮躁、功利社会遗弃的过往，找不到同道者，只能在历史车轮下等待着被碾死的一天。
空旷的走廊中，柳言刚刚去探望受伤的四师兄回来，行走在墙角内侧，瘦小的身子在阴影之中几乎不显现不出来，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看起来愈发单薄了。
“咕~”
便在这时，一声古怪的声响突然从柳言肚中发出，柳言闪电般左右各瞥了一眼，确认没人看见，这才轻轻拍了拍胸口。
“好饿啊，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吃的？”
柳言小碎步迈得飞快，但在拐口时微微犹豫了片刻。
会馆中结余不多，连食物也紧张的很，平素里诸位师兄弟只能勉强混个水饱，还要坚持练武，消耗本来就大。
而自上次和族黑龙会挑馆以来，好几位师兄弟都受了重伤，会馆的生计维持得愈发艰难起来。几位师兄虽然不说，但私下里愈发严肃的情绪却瞒不过柳言。
想到这些，柳言最后还是放弃去厨房寻找食物的打算
“我还是回去睡觉吧，反正不是很饿，睡着了就不饿了，嗯嗯，不饿了。”
柳言使劲咽了咽口水，自我催眠着，尽量不让自己回头，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三次，即使在黑暗之中，她根本看不见厨房所在。
不知是不是没吃饱的原因，柳言睡得并不踏实，在硬木床板上几度翻身，将覆身的薄被踢到了一边，露出了肚脐眼。
“这样子会着凉的，小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苏妄一边苦笑，一边尽力拉着薄被，废了好大得劲才将薄被挪动了几公分，勉强遮住半个肚子，这才泄了气，放弃与一床被子斗气的念头。
“算了，还是试试是否能入梦吧。”
……
精武会馆内，黑龙会挟势而来，先是威逼会馆比武，在三局三败之后恼羞成怒，直接引发双方的群斗，才以人多势众压制精武会馆，而后扬长而去。
在乱斗之后，闸北区巡捕房忽然冲入会馆，以会馆私藏管制兵器为由，将唐山等几位师兄弟都抓到了巡捕房。
当然，众人知道这只是黑龙会恶心的人的小伎俩罢了，但他们却不得不接招。
如今侬劲荪正在筹措保释金，会馆内只有柳言做主，她年龄尚幼，比其他许多在会馆记名学武的弟子都小，却不得不用她稚嫩的肩膀担起六师姐的责任。
“师姐，几位师兄已经安排歇息下了，但约翰医师几人正等着回去呢。”
洋医师的医术高明，尤其擅长处理外伤，由他们进行消毒包扎等治疗恢复起来也比较快，但他们的出诊会可低不了。
但众人都没得选，因为他们知道黑龙会是不会罢休的，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过来，才能抵挡黑龙会的再次骚扰。
柳言精神恍惚了片刻，她只觉得好似在哪见过这些场景，却始终想不起来，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知道了，我会与几位医师分说，请他们等一等，待侬大叔回来就给他们送去。”
“这是小言的梦境么？”
大堂中，苏妄坐在柳言身边，看着她强装大人样儿，生疏而努力的处理着各类事项，心中不胜唏嘘。
这里发生的一切，是以柳言最近几日经历为蓝本发展起来的故事，范围仅限于会馆，出了会馆便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
这是梦蜃之气，能自动演化梦境中的相关人物，依据梦境随时演化场景，保持着梦中故事的连贯性，并保证梦境之主不会发现自己身处梦中。
“或许，在外面那个虚幻的世界中，也有这么一片梦蜃之气，包围在世界之外，防止着我醒来。”
真正让苏妄如此介怀的，不是梦境虚妄的本质，而是他对众人所付出的真实情感。
若是按照科学一点的说法，情感是态度的一种内向感受，是满足需要而产生的一种体验，在生理上又受到激素、需求、记忆等诸多因素影响
这方世界虽是虚假的，却拥有制造情感的一应条件，并满足了苏妄那颗极度贫瘠，渴望亲情、友情、爱情的心灵，她带给苏妄的情感体验是真实的。
“原来，我真正害怕的是被夺走这一份感情。”苏妄双手相合，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感受到了明明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真正的存在于世界中。
“真正的生命，绝不止是满足肉体的基本生存，更应是追寻精神存在的意义。诸多情感，诸类体验，正是追寻过程中的收获，是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最终证据。”
苏妄闭着眼睛挥着手臂，细细感受着梦中的气流拂动时，带给他的清凉感知，微微一笑，笑容是那般温柔。
“我依然活着，不管世界是否存在，不管血肉是否寂灭，因为我的精神依然存在，我依然在感受。”
苏妄感觉自己得到了升华，这一副虚幻的血肉之躯更加灵动起来，好似真的活了过来，但他并不想深究。
人活一世，有些事，是不需要寻根究底的，难得糊涂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
“多谢你了呢，小言。老师会为你圆上这个梦的。”
苏妄睁开眼睛，无有异光，却有莫名的智慧神韵，看向正默默背诵说辞，准备说服洋医师以后补交医药费的柳言，会心一笑。
“其实你不必烦恼的。”心念一动，苏妄终于在柳言面前显出身形，这是他在念头通达之后，自然增益的心念本事，于对方精神视野中显形。
“你是何人？”许是梦中世界的诡异之处，柳言并不觉得苏妄出现的突兀，只是好奇他的来历。
“哦，你问这个啊，我是来考察的。没错，就是考察。”苏妄开起了熟悉而陌生的玩笑。
“考察？”柳言眉头微皱，直接问出了疑惑，却总觉的在哪听过似的。
“考察者，亦指学习，是要交学费的哦。”
“学费？”柳言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亮晶晶的眼眸越发闪亮了。
“是的呢。”
“太好了，你真是个好人。”
在柳言殷切的期盼中，苏妄再次点了点头，少女欢呼而起，苏妄不懂声色的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