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沈风二人敢胆私下相会,托得却是梅自寒照例出门“访友”的福。
每年总有那么三五次,梅自寒在简单交代几句之后便独自外出,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只是短短几日,有时隔了旬月也不见他归来。初时两人还会担忧,但如今已渐渐习惯了。
至于为何梅自寒在外交游广阔,却从未见过他的友人寻到门来,甚至对周围邻里都爱搭不理。沈风与梅芳虽然疑惑,但碍于身份,也不敢质疑。
而梅自寒每次外出归来,就是沈风二人最难熬的时候。这个时期的梅自寒沉默寡言,却暴躁易怒,稍有不顺意,轻则叱骂,重则鞭笞,仿佛女性每隔一段时间那啥来了似的。
“也许是与友人闹得不和吧。”两人这般向自己解释着,宽慰自己要理解梅自寒。
至于为何梅自寒频繁与“好友”闹掰,却依然有仿佛数不尽的“朋友”等着他访问,两人是弄不明白的。
早些年沈风不懂事的时候,还触碰过几次霉头,有次被打得重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来走动。
这还亏得有梅芳的悉心照料,亦让这对小儿女感情日渐深厚,以致情愫暗生。
时有,两人在梅自寒出门后暗暗期待,梅自寒能在友人家中长住些时日。
当然,这一次他们失望了,梅自寒在出门不过几日就回来了。
在沈风二人仿佛等待最终审判般等待了几日之后,梅自寒在一次早饭时,终于主动开口说话:“阿风,家中还有多少银两?”
按照以往经验,梅自寒能主动说话,说明气头已经过去,沈风不敢怠慢,连忙答道:“家里还有散银六两,铜钱十二贯又三百一十一枚。”
沈风想了想又道:“如今已经快要秋收,若是再等上一月,待收了收成,交了丁赋之后,应该在十五两左右。师傅若是急得用钱,家里还有些东西能典当,应该能换得几两银子回来。”
难为沈风算得如此清楚,他名义上是梅自寒的徒弟,实际上却被梅自寒当做长工使唤,操持家中内外一切事务,忙时要耕田种菜,闲时也要编织竹篾补贴家用,难得时才能抽空练武。
就这般,练武的大半时间还被梅自寒耗在叱骂中,便是真给他一本绝世宝典,只怕也练不出朵花儿来。
想来又是梅自寒对付自家徒弟的手段之一。
梅自寒磕了磕手中的烟杆,眉头紧皱,脸色苦巴巴的,说道:“年节时是你们师伯的六十大寿,我们三个都得给你们师伯拜寿去。”
梅自寒自说自话,抬眼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眉宇间的愁恼就如几乎天上的铅云一般,抖都抖不开,这般演技,当真是如火纯情了。
沈风与梅芳相视一眼,小心翼翼道:“师傅,便是师伯大寿,我们也用不着耗尽家资去拜寿吧。”
一旁的梅芳生怕梅自寒责怪沈风,脑袋连点,表示一个意思。
《诗经?小雅》有云,亲亲以睦友,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从古至今,世人推崇同姓亲亲,异姓贤贤,讲究宗族互助,邻里互爱,同门相扶之道,以求圣德入心,天下大通。
在沈风与梅芳想来,众人过得如此紧巴,又偏居偏远山村,最近的集市都要翻过六十里的山路,若非负责收缴丁赋、安排劳役的小吏每年总是准时到来,宣扬朝廷威严,只怕他们都以为自己是世代隐居于此的呢。
便是梅自寒“交友众多”,在他们看来,也是贫寒人士居多。若非如此,怎的每次梅自寒出门都只携带了少量的钱粮,而未准备什么厚礼?
如今就是“师伯”大寿,想来也不用这般隆重吧?
梅自寒心中闪过一丝不喜,面色却依旧做烦恼状,叹道:“你们不知,你们那师伯叫秦松,可是拥有好大的名声,号称铁剑横江大侠,是江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便是见了知府老爷也不用行礼的。”
梅芳与沈风听了这话不由咂了砸舌,他们见过最大的官,还是几年前村头的老秀才终于考中举人功名时,从一百里外的县衙坐驴车而来的县官大老爷。
打那之后,小山村也热闹了两个月,陆续有一些秀才老爷、禀生老爷、举人老爷络绎来访,叫山民们开了眼界。
但打新鲜举人老爷搬到镇上定居之后,小山村便再次陷入平静,该怎么过活就怎么过活,也无人关心。
至于知府到底是多大的官,两人其实也没个概念,只是从梅自寒口中说出,怎么都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二人不明觉厉啊!
这时,忽见梅芳跳了起来,拍着小手兴奋道:“爹爹,师伯号称铁剑横江,爹爹与师伯一门同出,不知可闯出什么名号?”
每个女孩都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便是梅自寒平日里有些薄情,梅芳也是如此期待的。
梅自寒眉头皱得更紧,装作薄怒道:“糊涂,爹爹若是闯出名声,如何还住在这里?也怪爹爹无用,当年师兄弟两人同时在恩师座下学武,但师兄资质超凡,学什么都快,爹爹一心要与师兄比较,最后输了脸面,就躲到这里来。”
梅自寒脸色哀愁,“自曝其短”,亲自揭开过去的伤疤,沈风与梅芳便是有天大的好奇,也不敢再问江湖之事,连忙收起心思,正襟危坐,听候梅自寒的吩咐。
便听梅自寒说道:“此去江陵拜寿,我们还要准备一身行头,这身粗衣短葛可不行,莫要丢了为父的脸面,让人看了笑话。”
“是,是!”两人点头入蒜,不敢说个不字。
梅自寒轻轻点头,对镇服弟子和女儿甚是得意,再道:“还有一事,此去绝不能问江湖旧事。一入江湖波澜起,不论有心还是无意,只要参与江湖之事,便再难脱身。为父本事不济,你二人武艺低微,惹出了事端,为父还要去求你们师伯,又要叫他看了笑话。”
他却是怕沈风二人揭破他的谎言,先打了一剂预防针。
“可记住了!”
“是,记住了,坚决不问。”
两人连忙赌咒道,目光坚决,准备誓死捍卫梅自寒的可怜自尊,梅自寒安心点头,目光中恰到好处透出了几分慈祥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