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过去了三百年。
三百年间,北国在呼延图兰辅佐之下,结束了持续数十年的南北大战,完成了天下一统大业,而后呼延渐渐归隐,由黄玉烟继承了他的意志,坐镇北国,被尊为镇国神女。
以异族统治中原,但有不服者亦是理所当然。
前两百年天下纷争不断,先是已被灭国毁庙的南朝余脉死灰复燃,从天南的骠国起兵反攻中原,虽然迅速被镇压了下去,却激起了南朝旧人心中最后的民族血性,欲图恢复中原正统,此后各路烽烟就从未断绝过。
最凶猛的时候,出现了两路反王,分别是号称继承汉人正朔陈汉王,以及得了新兴商人阶级支持的张诚王,两家甚至一度瓜分了南方的半壁江山。
此后,在黄玉烟的建议下,北国皇帝力排众议,废止了北国实行百年的北尊南卑政策,推行南北一家亲,天下无分南北的策略,善待南人,及时挽回了民心。
至如今,天下封刀已有百年,承平已旧,百业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亦被称作了大治时代的来临。
而坐镇一国,独享北国偌大气运的黄玉烟,则被奉为神祗在人间的化身,她的一言一行,也被视为神祗的真言教诲,为世人记录、传颂,书于青史,亦将名传千古。
“神女,祭典已经准备完毕,陛下与帝国诸王业已到齐。”
清冷仿若遗忘人性的声音将黄玉烟拉回现实,她用同样毫无感情的的眼神望了一眼说话的女子,逶迤而行,左右礼官持着金灯、莲伞、凤扇紧罗跟随,仪仗盛大、庄重,排到了三百步以外。
而刚才那名女子,是她指定的下一代神女。
“神女!”
队伍不断向前,道路两旁跪满了宫女、内侍,俱是五体投地,高呼其名,其声震野,其情真挚,亦有着说不出的荣耀。
此时此际,黄玉烟才当真显现出了身为神祗人间代言人的至尊至贵。
仪仗一直排到了太和殿前布置的神坛,神坛呈八面四向,由四象拱卫,其色玄黄,高三十三丈,绘刻着数不尽的云纹,如入云间,意为直入天外混沌神祗居所。
神坛之外由十万羽林护卫,往里是北国的王公贵族,由北国皇帝带领,最中间却留给了一众礼官,分成八对,两两一组,按着台阶一次排列下来。
因为,在北国,神权居于王权之上的。
众人早已各就其位,见着黄玉烟到来,呼啦一声齐齐跪下,整齐如一,愈发衬托了祭典的肃穆和庄严。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唯神唯一,众生家园!”
十余万人齐声高呼,恭贺黄玉烟回归本源,声若雷霆,天地隆隆震聩,场面壮观宏伟。
在众人高呼中,在他们卑谦又炙热的眼神中,黄玉烟不悲不喜的踏上了台阶,一步步向上,宛若登临了神座。
三百年渐近,虽然黄玉烟的境界愈加高深,但她已能感觉了即将来临的大限,这是回归世界本源的预兆。
这般祭典,在百年前也为呼延图兰办过,她不是第一个,或许也不是最后一个。
“神么?或许下一世会更精彩呢!”黄玉烟端坐神坛之上,俯视密密麻麻的观礼人群,神色肃穆,心中却渐渐起了涟漪。
随着修行愈加精深,黄玉烟不断奉献了自己的信仰,与之相对的,她的人情也愈发淡薄起来,更在盖惊涛夫妇相继坐化,以及天下大治之后,便开始忘情忘性,这般无思无想的又生活了一百年。
许是就要回归世界本源,黄玉烟几乎断绝的人性突然苏醒了过来,旧时的记忆不断涌现,越往过去,她的心绪就越难平静。
“这是回归的最后一难么?”
众礼官的祷唱之声愈加空灵,黄玉烟身上渐渐燃起了无色之火,身形渐渐模糊、透明,好像要被虚空舔食。
她的脸上忽然现出挣扎神色。
“什么时候,我怎么会忘记的,难道我这一生是被操纵于人手的么?”
记忆最后定格的,是幼年的她转身欣然离去时,忘记了去花丛的真正目的——葬蝶。
黄玉烟越是极力挣扎,无色之火晃动得就越厉害,她的身形再次显形了出来,王朝诸公无不愕然惊呼,被这从未出现过的异状震动,唯有礼官们依旧高声祷唱着,更显空灵。
仿佛,仿佛她们已经被天地同化,已尽失了感知。
“原来是梦啊!”无色之火骤然分崩,黄玉烟冷漠而无情的抬起双眸,注视着天空,胸中燃起无名之火。
扑伶,扑伶!
蓦然间,一只蝶翼金黄的蝴蝶从虚空中飞出,身形浅浅,状若半透明,须臾间又钻入虚空,消失不见。
“小黄~”
黄玉烟粉唇微启,还未发声,天地再起变化,一只凝脂如玉的手掌从天际尽头探了下来,指掌翻转之间,虚空猛然崩分,黑云汇聚,地龙翻身,血雷轰打,岩浆逆流,偌大的王宫忽而碎裂,脆弱的仿佛一块琉璃镜。
天现末日之象,无数王公贵族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喊,或是被雷殛打成粉糜,或是被暗火舔成灰烬,或是被虚空裂缝万仞凌迟,真真是死得渣渣都无法剩下。
“原来我并不孤独!”黄玉烟微微一笑,纵身扑入轰鸣的雷霆中,高吟:“吾身纵孑孑,生死或无欢,禹禹愿无为,何乃太区区。”
天翻地覆,世界轰然相合,继而爆裂,仿若泡沫般炸碎。
岩熔之中小世界,黄玉烟蓦然张开双眼,便在黄信与普兰吉愕然之时,挥手之间定住了时空,她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黄信,轻声道:“既为萤虫,何必强争日月之辉。”
轻轻一抹,黄信二人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了无痕迹。
察觉到异常,才走入此间的呼延图兰霍然转身,化作幽点暗光,迅速向外逃去,躲闪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回想梦中竟然奉这卑劣之人为师,黄玉烟眉头紧蹙,甚是恼怒,正待顺手也将呼延图兰解决了,小世界猛然一阵晃动。
似有所感,她定睛一看,见到了在地底熔岩之海,一只不断虚实相换,被追赶得甚是急切的金翼彩蝶。
而在蝴蝶背后,一只闪烁不定的手掌捏了过来,越来越近。
“也罢,放你一马!”
声音未落,小世界中就失去了黄玉烟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