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巷在幽州颇为有名,凡是因为天灾人祸流落到幽州的百姓,韦天养都安排到了无穷巷。无穷巷是专门为灾民难民开辟的一个居住地,其名字也是韦天养所起,顾名思义,无穷即脱贫。
因为穷人多,无穷巷久而久之被人说成是乞丐云集的地方,环境不好,风气不好,刁民也多。凡是有点身份的人,都不愿意去无穷巷。
韦灵犀贵为王侯,从小到大,从未踏入过无穷巷一步。
从遗春楼出来,韦灵犀和寒夫子直奔无穷巷,一路上出没繁华,三转五转,到得了一个荒败的地方。
眼前牌楼坍塌,万千异味传出,走进去就是无穷巷了。
韦灵犀已经捏住了鼻子,一脸嫌恶地说:“要不要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银子我给你。”
说罢,韦灵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包裹,交给寒夫子。
韦灵犀说:“这是金锭,足以请得动姓裴的了。”
寒夫子说:“不行,必须你去,你是北平王的儿子,有面子。我这个糟老头,一文不值。”
韦灵犀纳闷:“这会儿体现出我是王子的作用了,你不是说,我这个王子没人看得起眼啊。”
寒夫子说:“你有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韦灵犀说:“我把钱给你了,你不也有钱了。”
寒夫子说:“不一样,我这个样子,即使有钱,也会被人误认为是一时发了横财,或者可以猜出是别人给我的,而你不一样,你是王子,是金枝玉叶,是幽州城公认的最不缺钱的人了,所以,你请人办事,无人不重视。”
韦灵犀说:“好像有点道理。”
两个人走入无穷巷,只见沿路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整个巷子没有一家像样的商铺,东西大多露天摆放在街上,不必花钱买,只要以物易物即可,整个情形像极了奴隶社会的交易方式。交换的都是蔬菜肉食等农副产品,也有衣服鞋子、锅碗瓢盆等。
韦灵犀惊讶:“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啊。”
寒夫子说:“少见多怪了吧。中华之大,这种穷人住的地方太多了。”
韦灵犀问一个路人:“知道一个姓裴的人吗?他是剑圣裴旻的后人。”
路人说:“你是说裴大侠吗?”
韦灵犀说:“我找的姓裴的是一个老人,长得像猫。”
路人肯定地说:“那指定就是裴大侠了。”
韦灵犀问:“他住在哪里?”
路人说:“他没有家,就睡在这大街上。”
韦灵犀问:“如何才能找到他?”
路人说:“满大街找人问啊,指不定就睡在哪个角落里。”
韦灵犀想了想,说:“好,我给你十两银子,你给我找到裴大侠。”
路人说:“这里有钱花不出去,都是交换东西。”
韦灵犀懵了:“我身上只有钱啊。”
路人盯着韦灵犀的锦衣,两眼冒光:“你的衣服不错。”
韦灵犀立刻会意:“你想要这身衣服啊。”
路人点头。
韦灵犀为难。
寒夫子说:“不就是一件衣服吗?给他吧。”
韦灵犀说:“好吧。”
韦灵犀在一处角落里和路人换穿衣服,换完以后,韦灵犀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不过,本就长得一表人才,即使一身污衣,也掩盖不了奕奕神采。倒是路人穿着韦灵犀的锦衣,还是如往常一样,一副饱经风霜的沧桑神情无法掩盖。
路人穿了韦灵犀的锦衣,一脸欢喜,告诉韦灵犀:“你等着,我去找裴大侠。”
路人去了。
韦灵犀和寒夫子原地等待,过了许久,还不见路人回来。
韦灵犀说:“莫非被他骗了?”
寒夫子说:“不会,观此人,比你我淳朴。”
韦灵犀说:“你怎么看出来的,都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儿,一定是刁民的聚集地。”
寒夫子说:“差矣,呆这么久,何曾见过有偷拐抢骗?”
韦灵犀点头:“也对啊。”
又等了许久,路人还没有回来。此时,到了日中,骄阳似火,韦灵犀和寒夫子热得受不了。
寒夫子平时出门都腰挂一个酒葫芦,现在,酒已经喝完,他想用自己的衣服换点酒喝,奈何自己的衣服和乞丐穿的无异,脱下来都没人要。
寒夫子看到韦灵犀腰上挂着一个双鱼玉佩,央求他,把玉佩换了酒喝。韦灵犀说:“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不能交换。”
寒夫子说:“以后再换来嘛。”
韦灵犀说:“这种地方只来一次,不会再来了。”
寒夫子问:“你不渴吗?”
韦灵犀说:“渴啊?”
寒夫子说:“那就将玉佩换了酒喝啊。”
韦灵犀说:“不行,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
寒夫子说:“那怎么办?”
韦灵犀说:“我看装金锭的袋子应该可以当做等价物品交换。”
寒夫子大喜:“我看行。”
寒夫子将装金锭的包裹从韦灵犀手中拿过来,解开绳子,把金锭倒掉,拿着袋子走了。
沿街有挑担卖酒的贩子,所谓的以物易物的贸易,也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交换,例如这酒贩,他今天就只换粟米,除了粟米,别人拿任何东西都不换,这是因为他家缺粮了。
寒夫子兴高采烈地拿着上等锦缎织成的袋子,找酒贩子换酒,酒贩子说:“今天只换米,不换其他。”
寒夫子说:“这袋子不一般,上等材料。”
酒贩子说:“不要,就是金袋也不换。”
寒夫子说:“这个袋子,防蛀虫,咬不破。”
酒贩子说:“不需要。”
寒夫子好说歹说,酒贩子始终不听。想寒夫子一代鸿儒,巧舌如簧,在酒贩子面前,沾不得一点便宜。
最终,还是粟米换酒的人太多了,酒贩子带来的袋子不够用了,寒夫子借机道:“我的袋子给你用吧。”
酒贩子拿走寒夫子的袋子,给他灌了一瓢酒。
换来了酒,寒夫子咕嘟嘟饮了一大半,给韦灵犀留了一个底子。韦灵犀知寒夫子是酒鬼,并不介意,接过酒葫芦,一饮而尽了。
两人稍稍减轻了一些暑气。
日影西斜,路人还没回来。韦灵犀和寒夫子坐在地上,守着面前的一堆闪闪发光的金锭,闭目打盹。
韦灵犀脑袋一歪,惊醒了,他见路人还没回来,推搡寒夫子:“要不回去啊,带个百十件华服,交给更多人去找裴大侠。”
寒夫子一动不动:“这种地方,大家都是厚道人,找一个人和找一群人是一样的效果。再等等吧。”
又过了许久,路人终于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叫道:“找到裴大侠了,随我来。”
韦灵犀和寒夫子抱着金锭,跟着路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角落里,只见角落里搭着一个帐篷,有睡觉的呼噜声传出。
路人指着帐篷说:“裴大侠就睡在这里。”
寒夫子一笑:“嗬,和我的习惯一样。”
韦灵犀准备上前掀开帐篷,看看是不是裴大侠。寒夫子拦住他,说:“慢着,等他醒来。”
韦灵犀说:“谁知道他何时醒来?”
寒夫子说:“他何时醒是他的事,我们等是我们的事。”
韦灵犀皱眉:“我们花钱请人,等他做什么?”
寒夫子说:“这叫礼贤下士。我当初来的时候,北平王就是如此对待的。”
韦灵犀说:“你们这些人就是架子大,令人讨厌。”
寒夫子呵呵一笑:“没办法啊,这世上,有本事的人都有一点臭脾气。”
韦灵犀和寒夫子靠在墙角坐下来等待。
夕阳西下,余晖投映到帐篷上,一片金黄。
韦灵犀和寒夫子坐着腿已经麻了。
裴大侠终于醒了,他的双臂伸出帐篷外,打个哈欠,懒懒地说:“两位久等了。”
韦灵犀挖苦:“您老架子好大啊。”
裴大侠不出帐篷,在里面说话:“没办法,谁让老祖宗是剑圣裴旻呢,他荫泽后人,使我这个不肖后辈也不免架子大了些。”
韦灵犀哼了一声:“剑圣的后人,住在这样子的狗窝里,和乞丐无异,简直是在丢裴旻的名声。”
裴大侠说:“裴家人效忠的是陇西李唐,不是沙陀李唐。”
寒夫子的眼睛亮了,这和他的理念信仰一样,这句话,他立刻把裴大侠引为同道中人,不禁大喜:“好,不亏为真名士。”
韦灵犀见寒夫子被裴大侠折服,心中直骂这老匹夫叛变了盟友。
裴大侠对寒夫子的夸赞欣然接受,说:“哈哈,能被寒夫子夸奖,天大的荣幸。”
寒夫子大笑:“不瞒你说,我也是一个孤士。”
裴大侠说:“寒夫子遗世独立,早有耳闻。”此前,裴大侠一直窝在帐篷里,没有出来,如今,和寒夫子话语投机,激动之下,兔子般跳出了帐篷。一跃而至寒夫子的面前,抱住寒夫子道:“走,同是天涯沦落人,饮酒去。”
寒夫子说:“好!”
二人手拉手就要走。
韦灵犀着急,赶紧拦住裴大侠:“喂,别走啊,找你有急事。”
裴大侠一身松垮的长袍,头发散乱地披着,遮住多半边面目。即便是面对面,手拉手,韦灵犀和寒夫子也看不清他的真实样子。
裴大侠问:“什么事?”
韦灵犀说:“知道你武功高强,所以雇你杀一个人。”
裴大侠问:“杀谁?”
韦灵犀小声说:“钦差赵德均带来的一个藏在暗处的高手。”
裴大侠问:“赵德均是谁?好人还是坏人,我有原则,不杀好人。”
韦灵犀说:“他是坏人。”
寒夫子附和:“不错,是大大的坏人。”
裴大侠说:“好,既然寒夫子都这么认为,大约就是坏人了。”
韦灵犀说:“我知道你贪财,所以给你带了十块金锭。”韦灵犀指着墙根下堆放的金锭。
裴大侠一眼望去,看到黄澄澄的金子,眼睛放光了。他甩脱寒夫子的手,小跑过去,蹲下身,双手抓着金锭,格外欢喜。
韦灵犀看着裴大侠贪财的样子,神情里极是不屑,他对寒夫子说:“这就是所谓的名士,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简直和商人一般。”
寒夫子不以为意,抚须笑道:“名士爱财,也与常人不一样。”
韦灵犀不信:“且看他有什么不一样。”
只见裴大侠抚摸过了金锭,站起身,对韦灵犀说:“你的要求,我答应了,金子我也收了。不过,烦你用这金锭换些酒来喝。”
裴大侠回到帐篷里,拿出一个酒囊,又指指寒夫子腰间的酒葫芦,说:“你的也给他。”
顷刻,韦灵犀左手一个酒囊,右手一个酒葫芦,他知道无穷巷只能以物易物,不能花钱,而自己的十块金锭可说是价值连城,买下半条无穷巷都可以,用金锭买酒,更是能买千升百石。不过,无穷巷的酒贩子,不需要金锭,他觉得没法换酒。
裴大侠提醒韦灵犀:“你可以告诉买酒的,就说这些金锭足以能打造一把上好的锄头了,他或许会换你一些酒。”
韦灵犀讶异:“用金锭打造锄头,这不浪费吗?”
寒夫子摇头:“此言差矣,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锄头于农民,就如宝剑于剑客一般重要,不过,说到底,任何东西都没有锄头之重要,因为它才是最广泛使用的,所以打造一把金锄头,并不为过。”
韦灵犀懒得跟寒夫子和裴大侠争执,金锄头就金锄头吧,只要裴大侠肯办事就行。
不一会儿,韦灵犀怀里抱着的一堆金锭不见了,换来的是鼓囊囊的酒囊,和沉甸甸的酒葫芦。
裴大侠拉着寒夫子到帐篷里饮酒畅谈,韦灵犀在外等候。眼见暮色四合,天渐渐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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