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去古街是去调查那里的纳米机械的，不是让你去号召反叛的！”
尽管现在看不到杨凯的脸色，但是罗青从声音中也能听出在通讯器对面的杨凯应该已经快气得晕过去了。罗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来，把杨凯逗得这么生气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泛鱼肚白的天际线，走廊上的风吹得他有点哆嗦，但他不想让白狼和蓝山听到杨凯的声音。
罗青不知道杨凯那边是几点，但如果他在情报舰上的话，几点好像都无所谓。他想起以前有一段时间和楚欣分隔地球的两边，但两个人又都很忙，很难有一次时间较长的视频电话。那时候他就跟楚欣笑着说，如果全地球都是一个时区就方便多了。
“生气也没用。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罗青一边看着天边的白光一边笑道。
“古街现在是整个太阳系最有名的旅游胜地之一，你却突然告诉我你要在那里搞政变？尤其古街现在还开通了很多新的直播服务，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你们在那里做的事情也许会传入整个邦联的眼睛，你难道对此没有一点认知吗？”
“我有啊。”罗青苦笑道，“但就算会被直播出去，这件事本身已经骑虎难下了。”
“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你以为古街真的那么简单吗？实话告诉你，古街高层和邦联内部的人都有很多联系，我之所以要委托给你这个案子，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报到上层之后军情局没有太大的反应。”
罗青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那是你们军情局的事情。”
但这个消息的确让他有些内心不安，为什么？一个开放了两年的古街，为什么会和军情局有勾连？四年前，邦联通往地球的航班只有一条，疏于管理和维护，还经常会被盘踞月球的“乌有之乡”劫掠，那时候邦联舰队几乎不敢进入地球轨道，以免触怒月球上的“乌有之乡”，引发全面战争，地球上也没有网络信号，只有少部分卫星在工作。军情局与古街之间的联系，应该不会早于四年前在地球轨道上的那场大战才对。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听到古街有动乱之后，军情局的部署都出现了新的变动。我不能确定，但是似乎是有军情局的高官前往地球了，该死，最近我的舰长也经常不在舰桥，怀特也不在，鬼知道他们在干嘛。”
是啊……罗青差点都忘了杨凯现在在“尼禄”号上，那艘情报舰的舰长是周仁希，而根据杨凯的说法，杨墨的死和周仁希脱不了干系。而福雷也在那艘船上。军情局的直属舰队到底有多小……罗青感觉自己认识的人全都挤在了一艘船里。
但你现在才跟我说这种话……其实已经晚了。但是罗青并不打算给杨凯太大的压力，“我明白了，我会韬光养晦的，你放心。”
“千万小心，罗青。”
你应该早点说的。罗青关掉通讯器，叹了口气。虽然就算早点说也不一定有用。
仔细想来，这一切都是来自于白狼的冲动，看起来最不可能冲动的那个人竟然也会做出那种事情。虽然刚开始罗青确实想不通，但叶清泽及时向自己做出了解释。她毕竟是历史系的，不仅熟悉地球纪元的历史，也熟悉后地球时代的。
可就算水星的大环境深深影响到了白狼，还是无法完全解释他的行为。
天边终于越来越亮，白色的光芒逐渐扩张，耀眼的亮光刺进罗青的眼睛，但罗青的瞳孔却几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和黑夜一样，耀眼的阳光一样无法影响罗青的视线。
小心太阳……为什么要小心太阳呢？太阳上有“诸神之桥”，虽然从未维护过，但显然“诸神之桥”仍在发挥着效果，两百年后的地球明显比两百年前更稳定。如果知道“诸神之桥”能够这样出色地完成任务，也许“伊甸计划”也就不需要实行，地球人类也就不会灭绝了。
那个纳米机械体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罗青皱起眉头。
小心太阳……
小心那个军情局……
阳光沉沉地打在罗青的脸上，但罗青却似乎感觉不到温度。
新的一天，整个太尉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今日是非常重要的一日，义军（现在已是太尉用来称呼楚山军的称呼）的代表、神策军的主将飞羽将军、太尉、白狼二人以及罗青自己都将齐聚一堂。将楚山军招揽进整个计划虽说是罗青的主意，但似乎除了殷聪之外，所有人对这个计划的热枕都比自己还要高。
古街似乎不是一个“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地方，但即便如此，有如此充沛的民力作后盾，太尉总是可以安心不少。天再亮一些之后，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就越来越多，直到殷聪找到罗青，并让他前往正厅。
殷聪的脸色仍不是很好看。他不想让义军牵扯进来。罗青看着殷聪的脸，那张脸写满了纠结。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害怕鲜血和牺牲，其实我更害怕。
但是为了让这座城发生一些改变，我需要力量。如果纳米机械的力量不足依仗，我就需要别的。
和殷聪分别之后，罗青没有立即前往大厅，而是又在走廊上发了一会儿呆。直到白狼和蓝山路过这里，他才回过神来，对他们一笑，与他们同行。
“你会参与这场仗？”第一个跟他说话的反而是白狼，这让罗青有点意外。
“我当然会。”为什么他会这么问？“你不参加吗？”
“我无所谓，如果小山真的在相国的幕僚之中，我必须把他揪出来。”白狼冷冷地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三年前，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阻止战争。但是现在，你却不惜一切代价发动一场战争。”
“内战和压迫之下的反抗之间的区别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做的事情和我做的事情没有根本性的区别呢？”白狼冷哼一声，“我反抗的不正是赛博人对人本派的压迫吗？”
不，你想要的不是反抗，而是屠杀。人本派也根本没有被赛博人压迫，而是一点一点地把赛博人挤出了机械镇主城区，挤出了大市。但是现在罗青没有精力和白狼打嘴仗，他也不想争论这种历史问题。尽管真实的历史已经公之于众，但白狼似乎永远不会承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错了。赛博人被消灭是他们的宿命，人类的尊严不容玷污。”白狼恶狠狠地道，“就算历史上是我们先动的手，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被木老玩弄的时候，我可没觉得你们多有尊严。”罗青实在忍不住，笑着回头顶了一句，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不去看白狼的脸色。
大厅现场的商讨比罗青想像得还要无聊，太尉打着官腔说了很久的套话，罗青几乎都要听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翻了翻旧书恶补了一番，太尉今日的话术有了一定的进步。也会说什么“清君侧”，什么“忠君爱国”之类的话，但话锋一转又暗讽当今的皇帝失德，天下离心……真想知道你们的皇帝还有多大的“天下”，这“天”也未免太小了点。
但就算如此，罗青还是在“及时雨”和殷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安，他们都是普通的百姓，都习惯了这个皇帝。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太尉要对付的是皇上本人，但现场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让他们一时有点害怕。
在古街，皇帝就是天。也许这也是邦联居民喜欢古街的原因之一？腐朽的结构毕竟也有稳定的一面。
“对了，你们古街这些年换过多少皇上？”会议中间的时候，罗青悄悄问殷聪。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从我有记忆开始，好像皇上就只有那一个，也从没听过有先皇的消息。”
是封锁了吗？罗青皱起眉头。如果真的要封锁以前的古街皇帝的任何信息，那又是为什么呢？
会议最后达成了一个方案。明日晚上行动开始，飞羽将军将带领神策军以楚山贼寇入侵的名义实行戒严，实则转入地道当中。再与义军一起埋伏在朱雀大道两边墙壁边上，太尉将亲临指挥，发出信号之后，神策军与义军会推倒墙壁，杀入位于古街东边的皇宫之中，正式与御林军交火。殷聪也会在义军之中效力，充当联络员。昨晚之后，义军上下几乎都认识了殷聪，而且毕竟殷聪也是平民出身，比“及时雨”更值得信任，比飞羽将军更亲民。
但在皇宫面临危机的时候，皇帝一定会派出直属他本人的五神部，五部的联合军队叫做“五神军”，尽管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余人，但却是整个古街最可怕的战力。面对这样的部队，神策军和义军只能依靠人数上的优势死拼。但是在五神军被引出之后，皇帝的防卫将会极其空虚。这时候就需要罗青和白狼、蓝山三人前往皇宫，控制住皇帝，化解危局。控制皇帝之后，太尉当然会有更多的安排，如何拉拢三省官僚，如何堵住相国的嘴，如何安定人心，如何向全太空广播这次政变的成果，如何继续开展旅游业稳定收入，如何改制……太尉不愧是当了一辈子官的人，讲得头头是道，但罗青却听得昏昏欲睡。但他知道，太尉这样周密的安排，有利于政变之后的古街能够继续发展，让平民的生活更好。至于那种毫无人性的断案祭典，自然也要废除。说到废除祭典的时候，白狼竟然都插了两句话，实在让罗青始料未及。
太尉向义军保证，将会与平民分享古街通过旅游业而得到的丰厚利益，将会开辟更多的良田以解决劳动力过剩的问题，也将扩建古街，改善平民的生活环境。“及时雨”的表情到这时候才松快起来，频频点头微笑。太尉倒是没说战后自己的女儿将会嫁给谁，也许还在待价而沽吧。
对他来说，他的女儿也许就只是一个“奖品”。
不管这让罗青多么不舒服，他也无法干涉太尉的家事。会议结束之后，罗青本来想和祁钰说几句话，问问她的心意。但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明日还有一场会，将会继续商议一些具体的步骤。
看着太尉激动的样子，罗青怀疑他真正喜欢的还是开会。
回到房间之后，白狼和蓝山都还没有回来，似乎太尉拉着他们去别的地方了，他们是机械镇的人，有特殊的身份，太尉也许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拉拢一下机械镇。古街是北方东部的贸易集散地，机械镇大市是西部的，如果这两个城邦联盟建交，也许将会垄断整个大陆北方的贸易。白狼在机械镇内地位又那么高，这件事他还真的可以拍板。
所以到头来估计还是生意。
罗青一边苦笑着摇摇头，一边轻轻地坐在叶清泽的身旁。他打算晚上的时候用义军的地道去城外的启示录酒吧那里，给叶清泽注射特效药，已经跟“及时雨”说好了。
尽管不同意白狼的强词夺理，但罗青承认自己确实有点变了。以他过往颇有些懒散的性格，本是不愿意牵涉到这种复杂的斗争当中的。这次之所以这么积极，一是想借此引出暗处的纳米机械体，二是因为古街平民的生活确实太过凄惨，让人不得不心生愤怒。
至于三……罗青必须承认，他被昨夜纳米机械体的话刺激到了。
他一再削减自己的力量，真的有意义吗？他想要追寻的真相是需要力量的，但他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他是否要加强“该隐”的能力，让自己有更大的力量保护自己的朋友们？
可是白狼却已经害怕你的力量太大了……一个声音幽幽地道。罗青苦笑一声。我不会做木老，不管有多少诱惑，我都不会做。
“我等你很久了。”
罗青浑身如同触电一样猛地颤抖，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向身后看去，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房间的角落里一直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乌纱帽，留着山羊胡子的人。
“我一直想见见你，罗青先生。”
罗青捏紧了拳头。这个人竟然就是昨天白天与太尉对峙过的，古街的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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