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第三元素第一卷 > 第一卷 第五章 在那个石磬旁边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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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乘班机回到南山院已是深夜。凌晨,杜为打来电话,说,上午九点请他准时到建委小礼堂开专家论证会。会议内容:讨论炸不炸楼的问题。至于参加会议人员,杜为只说都是苏副市长点名通知的,但杜为透露一条重要信息,就是市长已经召开过紧急会议,内定炸楼。要他有所思想准备。

    教授在总院受到批评。总院领导认为关键时刻请辞顾问职责是错误的,违背了办院宗旨。他一下就听出,批评用的是“职责”两字,尽管有些委屈,却不能不服气。高楼事故出现以后,他心绪很坏,底确忘记了在南山办分院的初衷。心绪不好的时侯思考问题,总跳不出同心情相关那些事情编织的怪圈,这是他一直都引以自责的事情,他恨自己怎么就改不了?

    高楼事故惊动了省里领导,有关部门要求尽快查清原因,做好事故的善后处理工作。总院已经调来并审查了全部设计图纸和相关资料,认为设计上不存在导致高楼倾斜的问题。南山院请求事故复议,总院领导认为可行,但必须按程序办,也不能因此而影响对高楼事故的善后处理。

    教授被杜为的电话吵醒,睡意全无,索性下楼到院长室去了。他喜欢坐进那宽大的沙发里想事情,这几乎成了他工作中固定的模式,似乎不这样就没有灵感,就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几天前,就是在这沙发里深思熟虑后做出了那个决定,想不到这样快就改变了。他苦笑一下,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总是不对。他清理一下思路,想怎样执行好总院领导的指示。想了半天,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想到了钟长江,如果长江在这里,他们就可以探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了。

    想到这,他起身要了北京张教授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后,又后悔这样早就打扰人家。张教授问明了事由,遂告诉他:“钟长江已经出院了。”

    “什么时候?”教授颇感意外地问。

    “三天前。”

    钟长江三天前就出院了。可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正沉吟着,那边又说,钟长江患的不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换句话说,他的神经组织非常健康。正是这样,他才能控制一般常人难以承受的情绪波动。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极端表现,是正常的,他最终能够控制住自己。那边问了一句:“你在听吗?”教授答:“我在听。”那边又接着说,“但也不能完全把他当作健康人。”“为什么?”教授奇怪地问。“因为从研究成果看,每个人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精神方面问题,你我也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钟长江这方面的问题尤其应该注意。每一个自杀过的人,体验了极端情绪化过程,短时期要有一个情绪稳定阶段。不管怎样,关心非健康的人,关心患病的人,是我的责任。为了社会健康需要心理与精神健康。该说的我都说了。再见。”随即电话挂断了。

    教授怔了一会儿,嘟囔一句“搞研究的就是古怪”,随即放下电话。

    这时候,素汶拿着一叠稿纸进来。“教授昨晚几点回来的?”她一边清理房间,一边说,“班机没准时到吧?昨天写报告到后半夜,实在睏了,没再等您。”

    每次从总院回来,她和长江都等候教授,无论多晚。

    教授问:“什么报告?”

    素汶遂把高楼纠偏试验以及苏副市长昨天约她谈话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想不到苏副市长对长江的发现那样感兴趣。他想知道关于高楼的任何事情,要我写一份详细报告,尽快送给他本人,”她最后这样说。

    教授对高楼纠偏一无所知,对苏副市长约素汶谈话也觉得惊奇,他问:“副市长相信那些东西?”

    她知道教授指的是那些图纸资料,说:“那些东西是拿不出来了。可苏副市长想保住林华大厦,他不想炸楼。”

    “他不想炸楼?”教授问。

    “是的。我看得出,苏副市长对我们抱有很大期望。”

    “是吗……”教授只含糊说了一句,遂闭上眼睛;素汶的话和杜为的话大相径庭,这让他感到很费解。

    素汶见教授闭目靠进沙发,想他这些天实在太辛苦,遂说:“教授累了,先休息吧。我过一会儿就把报告送到苏副市长那里。您要看看吗?”

    “不看了。”教授睁开眼睛,又告诉她:“钟长江出院了。”

    “真的?是病愈出院吗?他人在哪里?!”她惊喜地问。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眼角闪着泪花,她差一点要扑进教授怀里,像对父亲那样高兴地哭出来。

    “可能还在北京,在同学那里。他没有大问题。”教授说。

    没有大问题?对长江来说,这时候没有大问题,就是没有问题呀,她这样想着。“真是的,不知道大家都在惦念他吗?”她马上又埋怨道。想了想,遂又对教授说:“北京同学多,他也是身不由己,高兴几天,可以理解。……可是,长江不是在崑嵛山吗?人怎么又到了北京呢?”

    她疑惑地看着教授。教授已经睡着了。

    素汶得知长江病愈出院心情格外好。这些天内心的煎熬使她憔悴不堪,表面还要做出平常的样子。心情好自然想到外面走一走。她没要院的车,想送过报告顺便去商场和书店逛逛,看看能给长江买点什么。长江身上穿的蓝格T恤和灰纱裤还是半年前她去杭州做项目调研时买的呢。她特意找了个大点的挎包,装好给苏副市长的报告就出去了。

    好久没挤公交车了。出了南山院大门,顺坡走过树头铺满粉红色花簇的林阴路,水产交易市场站点刚好一辆9线车开来,这车是开往海滨浴场的,路过市政府。她一上车,许多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几位年轻女人小声赞叹:这姑娘实在漂亮得出众!她赶紧寻到一个座位坐下。过了一会,因她引起的一阵“嘘嘘”声停下来。车内又不断有小声议论:

    “那幢大楼听说要炸掉。”

    “就是嘛,赶紧炸了吧,歪在那儿,怪吓人!”

    “有人看见大楼底下冒起一股黄烟,接着大楼就呼一下倒过来。”

    “哦,倒了吗?!”

    “倒了就出大事啦。没倒!就那样晃了晃,晃了好一阵呢。”

    素汶转头看是几个年轻小伙子,都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有个穿白格黄衫的说:“我见过大楼的设计师,叫钟长江,是南山设计院的总工程师。”

    他的话引起素汶注意,也引起车里许多人插话:

    “听说南山院一向声誉很好,怎么总工设计的大楼倒出了这么大事儿。真不可思议。”

    “听说他被抓了。真可惜!”

    那穿白格黄衫的说:“不是被抓。他跳海自杀……”

    “跳海?真可惜!”

    “到底是被抓还是自杀?”

    穿白格黄衫的说:“跳海自杀是真的。不过又被人救了回来。我给他看过病,是精神病。”

    车内响起一阵杂乱的感叹声和嘘嘘声。

    有人说:“您是崑嵛山医院的徐医生,我认得。”

    白格黄衫点点头谦和地答道:“我是徐玉生。”

    素汶忍不住插话:“徐医生,那位病人还在您的医院吗?您能告诉我那位救人的好心人是谁吗?”

    徐医生看着她,朝她靠近几步,问:“你是谁?”

    素汶想说是长江的同事,又怕招来更多议论,她可实在不愿听那些对长江不公正的话。遂答:

    “我是钟总工朋友的朋友。也听说有人救了他。想向那位好心人表达一点心意。”

    “是这样啊……”徐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又说,“救他的也是我的朋友。她现在不在本市。这样吧,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你等我电话,她一回来就通知你。”

    “那太谢谢你啦,”说完,她写了自己的电话号交给徐医生。

    公交车驶到市府,她下了车。本以为徐医生会告诉她长江在北京,那样她就知道长江为什么去北京了。偏偏自己莫名其妙改了口。还好,徐医生说秀兰是他的朋友,那就等找到秀兰一块儿问吧。不过这位医生不该说长江生病啊。长江明明是健康的,非常健康,精神好着呢。等着瞧吧,长江回来,我就带他去见你,保准让你徐医生大吃一惊!……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愤愤地想:她还要同长江好好在这闹市上逛逛,让大家都知道长江还活着,他既没被抓更没自杀。可又一想,有个问题:大街上并没有谁认得长江啊,难不成还要在他胸前挂上个名号吗?她差一点为自己这样孩子气的想法笑出声来。

    正想着,猛地被人一撞,她怔了一下,发觉挎包突然变沉了。挎包里是给苏副市长的报告。为了这份报告,她几乎熬了一整夜。还有几帧照片,那是长江从大海里带出来的金属盒放大照。东西都没丢。挎包底下却躺着一只镀金漆盒,打开看,里面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面缠绕着一株枝叶萎顿的小花。她惊讶地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她没有更多想什么,转身朝市府走去。

    杜为接待了她。说苏副市长正在建委小礼堂开会,问她是否去同副市长面谈。她问,会议几时结束?杜为说会议很重要,王市长可能也要来,怕要很长时间。她想了想说,那就请杜秘书把材料转交给苏副市长吧。

    市府在市中心区,这里地势较高,下行百余步台阶就到了宽阔的大街上。她想去超市看看,又想怎么处理那块石头。正东张西望,身旁一辆轿车停下来。

    “小汶,怎么是你?”是林华,从车里出来。

    见是林华,素汶就把去超市和那块石头的事忘了,高兴地说:“林华姐,我有个天大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长江的病好了。完全好了!”

    “真的?!”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林华忙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人呢?回来了吗?”

    素汶顾不上回答,一下扑进林华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林华也高兴得流了泪,把她拉进车里。等了一会儿,看她平静了一些,这才问:“小汶,慢慢说,这消息是怎么得到的?”

    她抬头看了看林华,说是教授告诉自己的,长江没回来,可能被北京的同学留下了。

    林华用手帕一下一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一边让司机把车开到南山院。“小汶,教授在吗?我想和他谈谈苏秀兰的事。”

    “教授开完会就回来。您谈秀兰什么事啊?”素汶轻轻地问。

    “噢,上次说过,找苏秀兰,帮长江找旁证。这很重要。”林华说。林华一直在寻找苏秀兰。苏秀兰的手机却一直关着。

    是啊,这底确很重要。素汶说,徐医生说过秀兰不在本市。也许手机不在服务区吧。“徐医生是谁?怎么知道苏秀兰不在本市?”林华问。素汶说,在公交车上见的,说是秀兰的朋友。林华笑了笑:这种人不能轻信。

    说话功夫车到了南山院。林华让司机先回去,就随素汶进了院长室。

    教授没回来。两人坐着谈起她俩关心的话题。素汶想起什么说什么,她说:“外面的议论很难听,说长江被抓了。当然没这回事,他现在好好的。可我也担心过,怕真有那一天。毕竟这是个大事故呀。”

    “事情还没搞清,谁也不会乱抓人。再说业主没提出诉讼请求,法院也不会立案,也就不会履行任何法律程序,”林华宽慰地说,但她知道事情远比自己说的复杂。

    “是啊,是啊!”素汶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您就是业主。林华姐,您不会让长江被抓吧?您的心那么好,知道长江是无辜的,怎么能忍心看长江被抓!”

    “小汶,大姐不能看着长江受一点委屈。有些事大姐以后再跟你说。现在别胡思乱想,咱们眼下要做的就是还长江一个清白。等教授回来,找到苏秀兰。只要找到她就有办法了。”

    素汶点点头,觉得也只能这样。她看着林华,由衷地说:“林华姐,小汶替长江谢谢您了。您没有大老板的样子,对我们又这么好。不过,听说要炸楼,这会让您难过的。您的损失太大啦。我也很难过。”

    “这是谁都不愿的事。”想到哥哥发来的传真,她就心烦,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于是说:“大姐有件事不懂,想问问你。”

    “什么?”

    “长江怎么去了北京?”

    素汶也一直想着这件事,遂说:“说好在崑嵛山医院观察的。教授好像知道原因。也没告诉我。”

    也许北京条件更好,让长江转院治疗,教授有这个能力;而更有能力、更有可能做这件事情的还是苏秀兰。林华几乎肯定是这样。至于教授为什么不告诉素汶,她猜不透。也许还是跟苏秀兰有关吧。

    见林华沉思不语,素汶说:“今天碰到怪事了。”说着从挎包里取出镀金漆盒,并把当时的情景说了。打开盒子,捧出石头,她歪了下头问:“把一块石头塞给我干什么呢?是小偷遇到了紧急情况,逃避追捕吗?”

    林华看着石头和小花,说:“许多鉴赏家都喜欢石头。况且这块石头还伴有连体草(花),很有品味。”

    “贵重吗?交给派出所吧。”素汶询问道。

    林华像想起来什么,沉吟一下,说:“不管怎样,你先保管好。既然它有个漂亮盒子,还是把它放进去吧。把漂亮盒子放到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那棵小花见见散光就行,也不用浇水。”

    素汶乐了:“还是林华姐见多识广。我真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呢。一块石头,扔又扔不得,交给派出所又怕被人笑话。”

    林华笑了笑。素汶真的很单纯。素汶没有意识到这样奇怪的石头怎么会平白无故塞给她。素汶更没有在网上看到“复制人”肖菁的南山石。素汶是个一心做学问的人,即使听到复制人这类消息也不会往心里去,何况长江的事情已经占满了她的心。

    素汶见林华又陷入沉思,一时又找不出新的话题。她看出林华姐有心事。于是提议说:“给教授打个电话吧。只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不影响开会。”

    林华想了想,点点头。

    素汶遂拨了教授的手机号。连拨了几遍都不通,最后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喊了几句什么,吓得她一下跌坐在沙发里。

    “怎么啦?!”林华吃惊地看着她问。

    “不是教授……”她结结巴巴地说,“他说是什么法院……值班室。教授被抓了呀!”

    林华明白了,接电话的不是教授。手机在别人手里,说明教授遇到麻烦了。这是为什么?现在无暇思索这个问题,她必须立即见到教授。她安慰了素汶几句,又让司机马上把车开来。

    坐在车上,素汶身子还在抖:“林华姐,多亏您在这儿,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要抓教授?”

    “不是抓。教授没犯罪。可能是法院调查,”林华忧心忡忡地说。

    “法院调查?调查什么?是高楼事故吗?”

    “我现在也说不清。见到教授就全明白了。”

    2

    轿车在市法院和区法院转了一遍,才在一栋楼房的三楼找到教授,——刚才素汶忘了问教授在哪儿。这是一进两间的办公室,有人把她俩拦在外间屋里。一位样子谦和的警官问明来意后,让她们进了里间屋。

    教授斜躺在一张床上,听到有人来就坐了起来。

    “教授,他们为什么抓您?您没犯罪,怎么能随便抓人呢!”素汶一进屋就激愤地大声说,脸涨得绯红。

    教授摇摇头,没说话。他看到了林华,样子马上严肃起来,头也扭向一边。

    “我们是依法传讯教授接受法院调查,”那位警官更正地说。“可是教授不肯配合,我们一位警员只好请他在这里想一想问题。”

    “想什么问题?”素汶气愤地说,“想问题连手机都不准打了吗?”

    警官笑了笑,说:“这位小同志,不是我们不准他打手机。是他一直在打手机,我们那位警员没办法,才暂时把手机锁进抽屉里。”

    素汶还要说什么,教授阻止了她。他虎着脸对林华说:

    “林老板怎么也到这种地方来了?是监督办案吧!”

    “教授,我是有事来求见您的,”林华平静地说。

    “林老板找我有什么事?”教授又冷冷地问了一句。

    “我想找苏秀兰。请教授告诉她的住址,”林华还是那样沉静地说。

    “对不起,苏总经理的住址我不知道。”教授显然不愿再理她,遂转过头说,“素汶,你替我把他们都请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素汶点点头,注视着警官。

    警官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林华也要走,被素汶拦住:“教授,您错怪林华姐了。林华姐是为帮长江才找秀兰的。”

    “她什么时候成了‘林华姐’?黎总师,林老板有那么好心吗?!”教授对素汶说:“帮助长江?你知道经济法庭怎么说?这宗案子是林华大厦业主委托驻外机构申办的诉讼案,明面上客客气气,实际成了跨国的案子。你听懂了没有?”

    素汶摇摇头,眼睛看着林华。

    林华知道素汶要自己解释什么,遂如实地说:

    “教授说的是办案途径问题。我哥哥的做法我一直不同意,他答应过暂时不请求诉讼的。我也想不到他已经申请诉讼了。”

    教授看了看林华,她一脸真诚的样子,那忧郁的眼神给人一种好感,又想到她刚刚去世的父亲,一时也没那么激愤了。

    素汶看出教授面色有些缓和,遂把这两天同林华的交往仔仔细细讲给教授。教授听罢,想到同她父亲那段坦诚愉快的合作,于是叹了口气说:

    “你父亲是位值得尊敬的老华侨。令尊过世,实在可惜!我相信你的话。倘若老人家在世,决不会允许你哥哥做出这种事来。”

    “教授说的是,”林华见教授提起父亲,眼圈一红。

    素汶见两人有些谈得拢了自然高兴。她拉过林华坐到床边一张椅子里,一边问:“教授,您不是去开会吗?怎么到了这里?”

    教授讲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苏副市长亲自参加了在建委小礼堂召开的论证会。原本市长也要来,因有重要会议没能来。教授看到本市各大设计院的院长和总工们也都来了。杜为告诉他,这是苏副市长的安排。对重大设计技术问题的讨论,苏副市长历来要求本市专家尽可能都参加。这本无可非议。不过,教授心里还是沉了一下。他身边的杜为,穿着雪白的衬衫,胸前飘动着米黄色领带,还时不时绽开笑容闪烁着满口漂亮的牙齿。不知为什么教授觉得杜为的微笑很惹人注目,因为那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人们的心态乃至整个会场的氛围都显得很压抑很紧张。苏副市长端坐在首席位置毫无表情,旁边几位政府官员也都紧绷着面孔。杜为宣布了会议议题后,专家们开始绞尽脑汁研讨各种各样完全专业化的问题。他们措词严谨,语气诚恳,但表达思想直截了当。教授一直没有发言,最后还是被苏副市长点了名,才不得不讲了几句。他记得有本书上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一群饥肠辘辘的异域人来到长满无名果树的孤岛上。树上的无名果红艳得令人垂涎,但没有一个人先摘来吃下。大家无休止地讨论这里的无名果是否应该有个名字,是否也可以吃?终于有一个异域人耐不住了,不顾一切吞下一个无名果。于是全体异域人就和吞了无名果的异域人撕打起来,理由是没取得一致意见谁都不应该先去吃。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自己的样子有点像那个先吃了无名果的异域人,因为专家们已经众口一词同意炸楼,只有他这样说:高楼事故,事出有因,但绝不是设计上的问题;应该先搞清原因,再决定是否炸楼。果然如他所料,话一出口,立即招来言辞尖刻的批评。杜为也不无遗憾地摇着头。只有苏副市长问了两句:“能说说根据吗?我们是否有时间这样做?”

    有这样的情形,当原来认为是简单清楚的问题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而且需要重新整理思路继续坚持原来看法的时候,有的人总会做出已经决定不能再做的事情来。教授就是这样——他讲了钟长江的发现。结果,会场出现骚动,此时已不再是讨论炸不炸楼,而是对他天方夜谭似的发言横加指责了。尽管杜为几次要求会场肃静,但专家们激愤与嘲弄的语言浪潮还是淹没了一切。苏副市长带着专家们的意见离开会场,高楼的命运也许很快会被确定下来。

    教授是在走出小礼堂自控玻璃门时被身着法院制服的人带上轿车的。那时他回过头看见杜为在注视着这突发的事件。坐在车里反而比在会场上平静了,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在上次苏副市长宣布高楼事故的时候就想到会这样。他被带到市法院一位姓陈的庭长面前。陈庭长十分客气地请他坐下后,告诉了案情原委,并仔细讲解了办案程序,最后让他在几张印制的表格上写字签名。开始还能忍受那些写字签名的事,后来看到了《事故认定书》,他忍不住砰然摔下手中的笔。《事故认定书》上赫然盖着鲜红的印章:南山市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就是它!他想到就是这一纸证明毁了南山院的声誉,毁了高楼,也差一点毁掉一个年轻而又有才华的生命。

    此时,教授眼前又闪现出会场上令他瞠目结舌的那一幕:几乎所有的人,所有曾尊敬过他的人,都对他的发言嗤之以鼻!所有的这一切,都缘于这一纸证明!他无法再冷静下去。……

    教授讲完,素汶才明白这里的警员何以那样做,面对无法冷静下来的教授,期望合作以履行公务是很难办到的。

    教授这样的情绪不适宜谈苏秀兰的事情。林华便起身告辞。素汶还想让她再待一会儿,见教授没有挽留的意思,遂送她回去了。

    素汶送走林华回来,教授便催她赶紧回南山院,给北京的陈仔义打电话,让他尽快通知长江回来。办公事,用电话不用手机,这是南山院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办公室电话设置了自动录音,定期归档;用手机办公事,有时说过的话无据可查,还容易泄露个人信息,弊大于利。

    “我也这样想,”素汶说,“回来跟秀兰去找旁证。林华相信一定能找到那个旁证。”

    “旁证?什么旁证?”教授问。

    “那天跟您要秀兰手机号就是为这事,”遂把和林华一直在寻找秀兰的事情说了。

    教授说,苏秀兰从没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如果有,她早就告诉我了。

    “教授,秀兰救了长江,她和长江都见过那些图纸资料。教授,您还不打算相信长江啊?!”

    这下,教授颇费踌躇了。他对素汶隐瞒了至关重要的事情,却不会撒谎——刚刚就说漏了嘴:他怎么可以见到苏秀兰呢?幸亏素汶没追问。不过苏秀兰真没跟他说过图纸资料的事。对于素汶的质疑,他已经在今天的会上把长江的发现讲出来了;可他却说不清到底信不信长江?这还在其次,要害是,他还能继续对素汶隐瞒下去吗?有些事不让素汶知道,是对她的保护。

    平心而论,教授的内心是矛盾的。总院要他积极配合市府做好高楼事故善后工作,具体说,就是积极参与市府炸不炸楼的决策。而恰恰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他却拿不定主意。杜为告诉他市长已经内定炸楼,而素汶又透露出苏副市长要保全高楼;今天的论证会上,苏副市长最后说的两句话更让他摸不着头脑,什么“依据”啊,什么“时间”呀,这明明是责难嘛,谁知道市长们都怎么想!不知道怎么想索性就不想吧,但他每每思考高楼事故,一种强烈的担心总是莫明其妙地钻进脑子里——长江发现的地下洞库万一存在呢?!虽说到底还是把长江的发现讲出来了,但因此,他不得不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这是他更强烈的担心啊!

    “教授,长江不是在崑嵛山吗?人怎么又到了北京呢?您不相信长江,还不相信我吗?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见教授半天没说话,素汶心里发急,遂有些不管不顾把憋在心里的疑问都说了出来。

    “我讲了长江的发现,就是相信长江啊——!”教授长叹道。

    眼下,因为教授讲了一个天方夜谭般的故事,南山市将要传遍“长江的发现”,市民们将要求教授对此做出负责的解释,并一定会要求钟长江露面、讲出真相。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啊!明知最爱惜的学生也不冷静起来。但教授不怪她。这是其一。

    特别是,杜为也一直在追问钟长江的下落。为什么?教授终于以为读懂了那个包装起来了的真实想法——杜为要的是炸楼!而炸楼最大障碍就是钟长江。如果长江自己说出“长江的发现”,其真实性和震撼性就非常不同,——杜为一定在想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其二。

    把长江秘密转移到北京,是教授和苏秀兰共同商量的结果。苏秀兰极力劝说教授,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杜为的戒备。苏秀兰说,杜为是个“魑魅”。教授知道,魑魅有叛杀蚩尤的本事,狡猾阴险,善于迷惑人,夸大人的情感欲望,将人变成恐怖妖魔。但不知道苏秀兰何以把杜为看得如此邪恶?这与教授对杜为的看法天壤之别。这是其三。

    教授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没有秀兰的劝说,他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长江的行踪。生病的长江需要保护,病愈的长江更需要保护。而保护长江的最佳人选就是苏秀兰。尤其得知长江已经病愈,教授的担心也越发强烈了。这是其四。

    现在还不能把长江转院北京的原因和理由告诉素汶。教授收拢思绪,定了定神,断然说:

    “把多余的想法都放到一边吧。当务之急是立即对市建委事故通报提起抗诉,并请求事故复议。只有新的复议结论出来,才能挽救南山院。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申请高楼事故复议的报告总院已经同意。我可能一时回不去。报告需要加入长江发现的地下洞库历史记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素汶知道这事的严重性,遂说:“教授放心,一定办好。”

    教授还要说什么,外面那位警官进了来。警官面带微笑,恭敬地说:

    “沈教授,您可以回去了。拿好您的东西。”

    教授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警官,但什么也没说。

    外间屋的警员把教授的提包放在桌上,请他检查。

    那位警官说:“林华女士要求暂停法庭调查。陈庭长核实身份后,同意了。”

    教授又是一怔,接着夹起提包就下楼。到了外面,素汶叫辆出租车回南山院,一路上谁都没说话。什么是满头雾水?什么是意外惊喜?此时教授和素汶的想法和心情,自不必细说。

    3

    进了院长室,教授就让素汶给陈仔义打电话,叫长江火速回南山院。教授还特别嘱咐:其它事情暂时不要跟小陈说。

    素汶打电话找陈仔义,教授转身走出院长室。

    教授实在累了,上楼梯,回到三楼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他一个人和一间书房、一间卧室。他和衣躺在床上,没开灯,闭着眼睛。他感到现在整栋小楼出奇的静。平时楼下宿舍总有许多欢笑声,年轻人的欢笑。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此时,教授想到了妻子。最近,他经常突然想到她。……妻子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他,去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那年,他的家庭发生了分裂。他的挚友(妻子戏称“老夫子”)——从南山院调回总院任R国一家著名公司的设计代办——告诫他:妻子那个国际公司搞的项目很有前途,去R国吧。妻子也说,在R国既有更可观的收入,又能搞出更好的设计成果。他说,他不能离开这里。妻子问他在南山院图什么?他没能说清图什么,也没有足够理由说服妻子留下,她就带着女儿去了R国。一年后,妻子女儿同乘一条游艇,游艇出了事,没人能把她们从大海里救上来。

    之前,教授很少想到妻子,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南山设计院。“亚夫,你是个怪物,一个没有任何欲望,甚至是没有的怪物!这会毁了你和你的亲人!”老夫子还这样告诫过他。他没有把老夫子的告诫当作一回事。想想也是,也不是。他那个系主任,还有这个院长,都是领导硬让自己干的,根本不容推辞。可平心而论,他想干,有了位置他就有更多自由和空间干好自己喜欢干的事。只有入党这件事坚决推辞了,按党章一条一条地衡量,他不够标准。领导说都几十年积极份子了,几十年先进了,够标准了。他还是说不够。不亲自填写入党自愿书,就不能讨论入党。他不淡泊名利,也不刻意追求名利。说欲望,他也有。他喜欢干很多事,喜欢建筑和结构设计,喜欢音乐,喜欢游览大山大川;说,他是正常男人,别人喜欢他也喜欢。老夫子的告诫言过其实,不足为虑……。有些事情真是怎么说也说不清的!他明知老夫子喜欢自己的妻子,却不嫉妒。他甚至愿意看到老夫子看自己妻子的那种眼神,愿意看到老夫子对自己妻子那种无微不至的关心。

    可现在,他那样痛苦地想到了妻子。如果随她去R国,她也许不会出事。那时说不清为什么没有去,总觉得在南山院心里踏实。他自信在南山院能干得很好。他并不刻意去企望或希求什么。他只是十分珍惜南山院已经取得的荣誉和成果,还有,他舍不得离开身边这热烈而艰辛的工作、生活和融融的人际关系。

    想不到,现在,从前的一切,都改变了。就在那一瞬间,都变了!……对老夫子的告诫,也许自信多于理解,他究竟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有多少是理解的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不如随妻子去R国了。老夫子三次从R国回来。头一次,带来国外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聘书,要他接受副总裁的职位,他想都没想拒绝了。二次,老夫子为南山院代签了R国900万美元的设计合同,那是长期设计服务项目,签了它就等于把大半南山院搬去R国,那就是他的卖身合同。他没答应。第三次,老夫子带来妻子的离婚协议。妻子写来一封长信,他说:信很长,我慢慢看,你先回去吧。老夫子说:我等你看完。他想了想,拿笔在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交给老夫子。老夫子瞪着他问:你就这么不在乎你的妻子?他说你错了,正相反,因为我在乎才尊重妻子的意愿。老夫子说:既然你尊重妻子为什么不去R国?那里有她的追求和梦想呀。他说,她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嘛,他不去她照样达到了目的呀。老夫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亚夫,你太自私,太不近人情,太荒唐!他说:我知道你很关心她、帮助她,我很感激,但我不是自私。老夫子说:她之所以提出离婚,就是让你的不自私给逼的,这是事实。他说,也许你说的对,但我没有逼她。

    想到这里,他感到心里一阵酸楚,委屈的泪水从眼框涌出。他底确没有逼她。妻子那封长信,他读了又读。妻子在洋洋万言的信里,回顾了他们二十余年的生活历程。看得出妻子至今还十分怀念他们之间真挚的感情。信中写到女儿出生以后,他们的欣喜,他们的憧憬,生活中充满欢乐。随着女儿长大,周边同事升迁的升迁经商的经商出国的出国,干事业求发展,他们则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她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人们都在竭力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竭力想象和走近想象中的未来。一批人,一大批人都这样,她为什么不这样?妻子的追求无可非议。而他面对妻子这种火热激情却显得有些迟钝,甚至缺少应有的热情。他不是故意的,他就这样。决定分手以后,妻子不断重复着她的疑惑:“在南山院你图什么?”尽管他有无数理由来说明他十分珍惜南山院已经取得的荣誉和成果,说明他舍不得离开身边这热烈而艰辛的工作、生活和融融的人际关系,但他觉得都无法解释他能同意他们分手。他爱妻子,很爱;还有爱女儿,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也许,他同意分手,还有老夫子的原因。他不确定。老夫子是个名符其实的正人君子,妻子经常这样说。老夫子决不风流倜傥甚至有些愚腐,文革前的大学生,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他竟能容忍老夫子对妻子示爱,竟能容忍老夫子带领妻子女儿去R国。

    这多像是一场梦。一个高楼事故,把教授昨天的一切都打碎了。他搞不懂是谁要一棒子把他打死?!他搞不懂,何以他会成为众矢之的,何以他会如此威信扫地。那些荣誉和成果,在高楼事故面前变得一文不值,那种融融的人际关系在高楼事故面前变得冰冷陌生。这样的变故使他感到莫大委屈,心在颤抖,他无法排解。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想要哭泣。先是忍着,小声地抽泣,后来竟毫无顾忌地痛哭起来(他用枕头使劲儿捂住脸),什么也不想,只想痛痛快快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沉中听到轻轻敲门声,他忙抹了一把眼睛,开了门。

    素汶进屋就说:“教授,长江两天前就回来了。”

    “回来……回哪儿?”教授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回南山了啊!”她已经来过几次,觉得教授一直睡着,不忍打扰。

    电话打过了,陈仔义告诉她,长江两天前乘班机同秀兰一起回来了。她问,小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陈子义说,绝对不开玩笑,是他送长江到机场,一直看到飞机起飞。她不得不信了。陈仔义说,秀兰专程来北京接长江,该不是把长江藏起来演一出拉郎配吧?她说,没功夫跟你闲扯,教授急着见长江。陈仔义还在说这有可能是真的,她气得一下把电话撂下。放下电话她已经泪流满面了,反正没人看见,索性让泪水尽情顺脸颊流淌。

    “陈仔义说的?他说长江两天前就回来了?”教授终于清醒了。

    “是。还说是秀兰去接他回来的,”她说。长江现在跟秀兰在一起,这实在难以置信。

    教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知道瞒不下去了。遂说:“那是在苏副市长家里。”

    “您说长江在苏副市长家里?”她追问了一句。

    教授点点头。她茫然地睁大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教授说:“长江出事那天,苏秀兰救了他。他在秀兰家养了几天病。还有,她是苏副市长的女儿。”

    养病的事儿长江说过,但没说秀兰是苏副市长的女儿啊!素汶突然觉得:这是好事儿呀!秀兰一定在帮长江说服苏副市长——秀兰能证明长江发现了那个地下洞库。女儿的话,当爸爸的能听不进吗?再说也不是听不进,苏副市长那么关注高楼事故。只是不知道苏副市长到底会怎样做?不管怎么说,长江一定在做最大努力揭示高楼事故真相。还是让她想对了,没有大事儿,长江决不会不回来的!

    “现在好了。”素汶略略垂下头,有些伤感地说,“长江能有秀兰帮着,我很高兴。在长江最困难的时候,我却不能帮他……”

    教授觉得素汶对事情总朝好的方面想,一时又不忍再深说什么。但还是想提醒她:“秀兰在大学就一直追长江。这一次可能会把关系更进一步吧,你怎么想?”

    “不可能。”素汶不暇思索地说,“长江根本不知道秀兰在南山,他们从未交往过。再说秀兰有男朋友,是个医生,人也蛮不错。”

    “你怎么知道秀兰有男朋友?”教授诧异地问。

    “徐医生自己讲的,”她把在公交车上同徐医生的对话讲给了教授。“徐医生给长江看过病。人倒是挺帅气,就是不该说长江的坏话,”她最后说。

    教授不再说什么,素汶不会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也许她慢慢会想到这件事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长江,不管找到谁都行。想到这,教授问:

    “你说苏秀兰不听电话。为什么?”

    “秀兰不在本市。”徐医生这样说过,想了一下,素汶又说,“教授,要不要问问徐医生?现在,兴许他能知道秀兰在哪儿。”

    “明天吧。”教授让素汶看看表,她笑了一下说:“哎呀,都午夜一点啦。”

    素汶走后,教授蹙紧眉毛:苏秀兰不在本市,那,她在哪儿?教授几乎可以断定,他的总工钟长江失踪了!也许苏秀兰跟长江在一起,但绝不是素汶想的那样。苏副市长不会帮他们,也帮不了他们,——这一点,苏秀兰应该十分清楚。

    现在长江的处境非常不妙。想到法庭调查,他拒绝了在《事故认定书》上签字——他不认可,他请求行政复议,却被法院说成拒绝调查取证。陈庭长说,签不签字,看看这些法律文件就明白了。说着,把有关强制执行法庭调查、建设工程质量管理条例和民事诉讼法等一些法律规定,放到教授床头。“可是,教授,您为什么不请律师呢?”庭长意味深长地说,“教授您过于自信了。不过……您住着办公室,吃工作餐,读书看报看电视,只要不离开法院大楼就好。这是让教授感受到领导者给予的温暖的变相司法拘留处分啊。我在法院干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强制执行法庭调查呢。”

    陈庭长一直都在暗中帮助和照顾他,教授心知肚明。陈庭长只差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哪里是强制执行法庭调查?为什么会这样,需要好好想想啊!教授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最多也只能像刚才梦里想到的那样:是谁要一棒子把他打死?!而且,要“打死”的必定还有南山院总工钟长江!甚至还有总建筑师黎素汶!这是多么可悲的、龌龊的、低级的、毫无可取之处和令人不齿的事情啊!钟长江到底在哪里?钟长江到底该不该回来?所有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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