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雾色如同一张黑色的大网,洒向虚空,笼罩着整个大地。
黑夜里的雾,遇热则化气,遇冷可结冰。
在这个美妙的世界里,雾有着多重身份,在艳阳高照的白日下,他们化作气来掩饰他雾的身份。
在黎明来临之际,他们是那清凉的露水,再冷之,则以冰而立之。
这尘世间变化莫测的雾,这尘世间随风飘逸的雾,这尘世间显而易见又善遁无形的雾。这尘世间想要重见光明却又无可奈何的雾。
他们只有在黑夜中才能做回自己。
他们存在于人世间,更多的是身不由己。就像这世间的万物之主,有着千千万万的化身,只有在黑夜中的那个真身才是真正的自己。
杨世悔就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道雾,只有在这黑雾茫茫的夜里,他才能从燕吾聊紫色的瞳孔中看到真实的自己。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地伪善,一样地多变,一样地身不由己。
此时的他们正在暗影魔族的宗族祠堂中,这里是暗影魔族历代族长生死灵牌放置的地方。
生灵牌即是族长的命牌,若生灵牌完好无损,则表示此生灵牌代表的魔族族长相安无事,无有性命之忧。
若生灵牌破裂,则代表此灵牌拥有者身碎,已经遭遇不测。魔族之人就会为这位魔族族长立下死灵牌。
杨世悔此刻正拿着一手破裂为两道的生灵牌,这破裂为两道的生灵牌若是合在一起可以清楚的看到“楚怀天”三个大字。
显然,这是楚歌之父的生灵牌,而且已破裂。证明楚怀天已经遭遇不测。
杨世悔就这样静静地低头看着楚怀天的命牌,仿佛在看着他与楚怀天的曾经。他的眼神茫然,心痛不已。
这种感觉就像流星划破虚空,寂静而无声,却深深地刺痛了他那空虚的心。
燕吾聊从来不曾想到,对于楚怀天的死,杨世悔竟然会如此这般地痛彻心扉,茫然不已。
他以为杨世悔已经明白了他们的宿命,楚怀天的死不会对他有所干扰。因为这是他们的使命,为天地而有所为的使命。
空气还是死一般地沉静,杨世悔慢慢地抬头看向燕吾聊,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就像一只发疯的野兽,随时准备咬人。
燕吾聊与杨世悔双目相对,只一个瞬间就心虚地把头转向了远方。燕吾聊不敢看杨世悔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看上一眼,就要被他的眼神所吞没。
时间恍若静止了一般,就这样,杨世悔愤怒地看着燕吾聊,燕吾聊心虚地看着远方。
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由寂静逐渐变得沉重。
良久,杨世悔咬牙切齿地向燕吾聊问道:“为…什…么。”三个字仿佛用尽了杨世悔全身的气力。
“这是他的宿命,当楚歌被选为乱世者的时候,就注定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要作为楚歌成长路上的铺垫。”燕吾聊说这些话语之时,转过头来,正对着杨世悔斩钉截铁般说道。
燕吾聊认为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对的,要成就大事总避免不了要流一些血。只不过这一次流血的人是他们的挚友,仅此而已。
“可是这样对楚歌他们公平吗?这样做真的可以窥破天机,得到天道的认可吗?我们真的要以这无辜众生的血染成乱世之局,才能换来世道的美好吗?”
杨世悔开始动摇了,此刻的他异常的痛苦,他开始怀疑他们苦苦追寻的真道信仰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燕吾聊听到杨世悔的话有些愤怒了,他略带愤怒地回应道:“难道你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应该公平且美好吗?正因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以才需要我们来为天地建立新规则,让这世界变得公平且美好。”
“所以就要用一个又一个两面三刀、阴险毒辣的阴谋来显示自己的大义吗?
“就要用一个又一个见不得光的诡计来掩饰自己的丑陋吗?”
“就要用尽心机,表面上惺惺作态,暗地里却做尽一些卑鄙苟且之事,让那些不知情者来为此间种种不平经苦历难吗?”
杨世悔此刻已经愤怒至极,三句质疑之语从他内心底处咆哮而出。
杨世悔觉得自己不但是这场阴谋诡计的帮凶,更间接地害死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楚怀天。
燕聊吾听到杨世悔的愤怒之言,不怒反而大笑:“哈哈哈,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们迟早会知道我们的用心良苦。”
“我们的阴谋诡计怎么了?这是圣人为我辈阴阳修士指引的解脱之法,也是天地为这世间众生选择的命运归宿。”
燕吾聊冷笑不已,他觉得杨世悔的反应有些过于偏激了。同为‘天机的眼’,不论发生何事,都要受之淡然,处之坦然。
“荒缪之极,这些就是歪论。为了让自己的一己私欲得逞,就要众生为刍狗。这样的作为,美其名曰大义。实际上真的是大义之举吗?”杨世悔此时痛苦万分,异常悲愤。
面对杨世悔的怒目而视,燕吾聊直接选择无视。脸上有些不耐烦地地回应道: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从你被选定为‘天机的眼’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要为‘天机的大计’付之一生。从你三年前把巫毒下在楚歌身上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你没有退路,我也没有退路。从我们选定楚歌作为乱世者之时,我们就注定了要为楚歌付出一切。”
燕吾聊知道一提起楚歌身上的巫毒,杨世悔便会无言以对,只能依计行事。他必须得让杨世悔清楚地知道他此时面临的局面与现实。
杨世悔听到燕吾聊提起巫毒之事,后悔不已地说道;“是,我承认我当初鬼迷心窍了,以为楚歌是能帮我等阴阳修士解开魔咒的乱世者。本以为逼他修魔是在帮他,也在帮我们。不曾想,反而害了他。”
杨世悔初时以为逼楚歌修魔,助楚歌成为乱世者是在帮楚歌,也在帮自己。
未曾想到,此一举,却让楚歌走上了不归路。修为尽失不止,还要家破亲人亡。
所以楚歌身上的巫毒就像一根刺,扎在杨世悔的心头,想拔却又拔不出来。只得默默受之,日子越久,心就越痛。
圣人有言:“利在一身者,勿谋之。利在天下者,必谋之。”
“我们现在所做之事就是利天下之大事,所以不能有妇人之仁,要有大无畏的精神,如同圣人那般,当断则断,时行必行。”燕吾聊看到杨世悔有所动容,说这些话的时候,大义凛然,浑身都散发着圣人之光彩。
圣人也曾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杨世悔听到燕吾聊的话,不置可否,不以为然,有些嘲讽般道。
“哈哈哈,开弓已然再无回头之箭,楚歌乱世之计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势在必行。圣人也阻挡不了,我们只需要按计划行事。”
燕吾聊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了,只要杨世悔能认清自己的位置,按计划行事便可。
“就不能再缓缓,他还是个孩子,这一切不应该只让他一个人来承担。”杨世悔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仍旧想作最后的努力。
燕吾聊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浪费时间:“这就是他的命,“天机”的魔灵大人已经为此事起了一卦,是离火明夷卦。十五日后正好是端木日,木可生火。所以,十五日后便是乱世者修魔之时。”
燕吾聊此刻得意之极,喜悦之情丝毫不加掩饰。他紫色的瞳孔中仿佛看到了大功告成的曙光。
杨世悔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不加思索,惊声道:
“十五日后?会不会操之过急,十五日后楚歌才重伤刚愈,他能承受得住吗?”杨世悔知道天机阁行事向来是雷厉风行,可没想到这次这么快。
“对,你早作准备,要把这件事情做得自然一些,不能让楚歌看出丝毫的破绽。”燕吾聊觉得此事已经没有相谈的必要了,毕竟说与做是两回事,只要杨世悔按照吩咐行事就行。
语毕,燕吾聊径自大步跨出暗影魔族祠堂,向自己的住所行去。
将出大门之时,燕吾聊望了望这天地间白茫茫的雾色。忍不住轻叹道:“你、我都一样。从我们被天机选为眼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成了这尘世间的雾,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做回真实的自己。”
“这就是我们的命,无法撼动,无力改变的宿命。”燕吾聊似有感触,沉吟一声,便径自去了。
望着燕吾聊远去的背影,杨世悔心中五味杂陈,喃喃自语:“离下坤上,离火明夷。端木日来,明入地中。木生火旺,人走明夷。”
“楚歌,也许身不由己就是我们的命吧。”生于这不公的世间,即使尽人事,也还要听天命,所思所想与所行都为别人所操控,身不由己的同时还浑然不觉。
杨世悔盘算着离火明夷卦,心中略有不安地道。
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刻刀,在虚无的时空中雕刻着这无辜众生的万千模样。
在众生的背后有一双似有似无的大手,推动着他们向一种名叫命运的东西靠拢,慢慢地追随而去,悄无声息,无人能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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