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鸾在信中明里暗里将贺晋年撇得干干净净，甚至是反复强调这笔生意与官家没有半点关系。可苏鸾越是推诿，林少仲就越觉得她是在遮掩，思来想去愈发觉得只有贺晋年有本事能吃这碗脏饭。
京城中，大多数官家子弟都知道贺晋年做的买卖并不光彩，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可贺晋年出手阔绰，给的定金丰厚不说，背后之人也是一等一的硬气，林少仲既想讨好贺晋年，又舍不得这到了手的银子和一线阁的招牌，这差事必然会接。至于家底殷实、头脑简单，在林少仲的认知里，苏秦无疑是最佳人选。只是苏秦无知，年纪也不太大，想要说服他跟着做笔大生意，就必然要给他画个填满肉馅的大饼，于是贺晋年的大名就成了林少仲说服苏秦的制胜法宝。
而林少仲的所作所为，无异是替苏鸾省下了不少功夫。
后头的事情水到渠成，有贺晋年这个京城霸王在前头顶着，苏鸾也不怕只会窝里横的苏秦和惜官如命的苏豫真会跑到学士府上去找贺晋年要个说法。
就算苏豫和苏秦心性大变，出乎意料地去了学士府要说个明白，这东窗事发后的大火也烧不到苏鸾身上，那信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更是没有提到贺晋年三个字，要怪也只能怪林少仲饰智矜愚，先入为主。
可一线阁大门朝南，迎来客往做的是不问归处、不讲由来的搭线买卖，林少仲又去哪里找这个被他误认为是贺晋年的客人？
这打了水漂的几千两白银，苏豫注定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谁让他的官阶比人低了一筹、苏秦做的又是见不得光的龌蹉买卖？
苏阙拨弄着银票：“比起母亲当年带到苏家的嫁妆，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来日方长，欠的债总归是要还上的。”苏鸾歪头望着苏阙，笑问，“哥，三日之后的斗诗会，你去么？”
“怎么？你想去瞧瞧？”
“这倒不是，我就是让夕月去给两位堂姐送个信，她们不正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么？你要是也去，说不准还能打个照面。”
苏阙失笑：“你倒是惯会使坏，这两人胸无点墨，只怕是要哭上一阵子了。”
“这两人实在太能闹腾，夕月成日里在我耳边絮叨，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替她们找点事做也好。”苏鸾说着，又轻轻笑了，“正好苏阮和苏玥都想博个才女的名头，这次斗诗会定然是不会错过，让她们交流交流感情也不错。”
“你替别人都安排好了，自己呢？”
“我？那还不是守在府里等你们的好消息？难不成你还打算让我去台下给你加油鼓劲？”
“咳。”苏阙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你以前不是总嚷着想要斗诗会上的琉璃灯？今年云景不在，兴许能替你圆了这个心愿。”
苏鸾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瞧瞧？”
两人又聊了一会，苏阙便回书房温书去了，挽琴看着苏阙拔高不少的背影，轻声道：“大少爷待您倒是极好，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您。”
苏鸾的目光又远又静：“谁说不是呢。”
而后的几天，天翻地覆的苏府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安宁，一心想要在斗诗会上崭露头角的两姐妹也腾不出时间去祸害其他人，只是可怜了素心堂那帮丫鬟婆子，一个个被使唤得脚不沾地。
好在素心堂是苏府最大的院落，多了两家人也不显得拥挤，贺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孙女挑挑拣拣着衣裳首饰，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地夸赞说，姑娘家大了，知道要打扮了。
苏府的下人这才彻底明白了贺老夫人这颗心是歪着长的。
等到斗诗会那天，两人挑了最艳丽的衣裳，选了最金贵的首饰，气势如虹地挂了一身，就连胭脂水粉也用上了最鲜艳的颜色，哪怕是站着不动也能自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苏绾憋着笑，附在苏鸾耳边轻声道：“二姐，你瞧她们那满身金银，打扮得跟棵桂花树似的，怕是把所有家当都穿在身上了。”
苏鸾瞪了她一眼：“别生事端。”
苏绾连忙捂着嘴重重点了点头。
苏茹注意到两人的动静，颇为得意地挺了挺胸脯，嘴里不悦道：“两位妹妹说说笑笑好不开心，不知道是在说着什么高兴事？不如说出让大家伙一起乐一乐？”
苏绾动作一僵，与苏鸾对视了一眼，思索了片刻才笑容尴尬道：“我们在说……在说两位堂姐的发髻很是别致，之前从未见过。”
苏茹托了托发髻上最大的那支金簪，语气很是骄傲：“这是祖母与母亲苦心为我们改制的发髻，要的就是贵气，你这个舞姬生的庶女自然不懂。”
苏绾难得没有翻脸：“是是是，两位堂姐本就天生丽质，今日又打扮得贵气逼人，一会在斗诗会上必定艳压群芳、一举夺魁，成为京城之中人人向往的才女。”
苏茹稀奇地看了苏绾一眼：“你今日倒是奇怪得很，嘴上抹蜜了？”
“抹蜜倒是不至于，只是被两位堂姐的风华绝代给震慑住了，心里话藏不住就这么说出来了。”苏绾干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还招呼道，“堂姐，咱们赶紧上车吧，迟了就不好了。”
待得苏鸾上了马车，苏绾赶紧抚着胸口舒了口气：“这违心的奉承话说起来可真是要命！都快忍不住笑了！”
“你现在一个劲地夸，一会她们在斗诗会上丢了脸面，转身就要怪在你头上。”
“那发髻不是我梳的，衣裳也不是我挑的，满头金钗更不是我别上去的，好端端地怪在我身上做什么？”
“就算她们不怪你，那斗诗会上的男子可都要怪罪于你。”
苏绾好奇道：“为什么呀？”
“因为你嘴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他们可没法欣赏，那你不是拐着弯在说别人眼光不好？”
苏绾哈哈一笑：“二姐，你心眼忒坏！那大哥和四哥不都被我骂进去了？”
苏鸾抿嘴轻笑。
等几个人到东市时，天色已暗，一轮残月高悬于天，如墨汁入水般深深浅浅依次晕开的夜幕上缀满了点点星光。街道的两侧也应景地挂起了灯笼，与灯会时所用的灯笼不同，今日的灯笼颜色、样式，大都相近，火红的灯笼纸上都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诗”字，一眼望去，鳞次栉比，整齐划一。
斗诗会的台子比往年扎得更加别致，两边的台阶上铺了一层厚实的毡毯，两侧系着颜色各异的绸缎，交接处绾成一个色彩斑斓的滚圆绣球。台子的正中间放着一整排高大的漆红木架，架上挂满了颜色明亮、烛火充沛的灯笼，将整个台子照得宛如白昼。在簇簇火光的正中央，挂着两盏格外抢眼的灯，一盏是如梦似幻、光彩夺目的琉璃灯，另一盏是栩栩如生、交颈缠绵的鸳鸯灯。
斗诗会以诗会友，以灯为奖，男女不能同台竞技，琉璃灯属于男方，鸳鸯灯归属女方，以诗服人便可带走。
苏阙笑着弹了弹苏鸾的额角：“你看看，别人家的姑娘都喜欢鸳鸯灯，唯独你一个姑娘家喜欢琉璃灯。”
苏绾挽着苏鸾的胳膊，兴奋地附和道：“就是就是，鸳鸯灯多好看呐，成双成对的，那琉璃灯美虽美矣，但光亮过于凄清。二姐，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如你去赢个鸳鸯灯回来！可是个顶好的兆头！”
“这京城之中卧虎藏龙，我那点微末本事可拿不到鸳鸯灯。”苏鸾看着苏茹苏芸往这边投来视线，笑道，“不如等堂姐夺了魁，你再跟她们借鸳鸯灯好好瞧瞧。”
两人这才趾高气昂地转过了头。
苏绾拉扯着眼睑朝那两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苏墨不轻不重地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低声警告道：“你给我消停点，否则下次就别想出府了！”
苏绾往苏鸾身后藏了藏，从她肩头露出半个脑袋：“知道了知道了！”
这次斗诗会与往年一样，先由女子开始，参与的人可去红榜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人少则五人为一组，人多则十人为一组，一组选出一名优胜者，与其他组的优胜者再次结成五人一组，层层塞选，直至只剩两人，最后二者选一。
先前的每一轮都可根据题目引用名家诗句，数量多者取胜，以示其学识渊博、博览群书，只剩两人时则要统一命题各自作诗一首，得红票多者获胜，以示其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负责司仪的老者刚刚说完规矩，台下跃跃欲试的众人便如潮水般往红榜涌去，苏鸾借着苏阙的臂膀才堪堪站住了脚跟，险些要被人群冲散。
苏绾被苏墨捉着胳膊，喘着气朝苏鸾道：“二姐，还好你不打算参与，就为了一盏灯，一个个跟不要命似的，你看那两个……鞋都挤掉了……唉……”
苏墨点了点苏绾不争气的脑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傻？人家要的是无双的风头和才女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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