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纸的技术因为颇为简易,所缺少的只是一个想法,因此一旦推行之后,造纸之法便迅速流传,想要保密便再也不可能。钱运益也自然是被刘平给摆了一道,想栽上与盐、铁并列的另一棵摇钱树的希望是彻底落空了。商人吗,没有如海的利益在前,仅凭一个命令,怎会给你下足十二万分的力气,在四个月内就把纸给造出来。
不过刘平倒也没让钱家受太大委屈,钱家毕竟是造纸的首功之臣,又是多年的亲信旧属。所以不日就奏报刘发造纸一事的详情,夸赞了一番钱家的忠于国事,给钱运益的儿子加了个郎中的闲职,将其身份擢拔了上来。钱家上下自然也是赞谢不已。
马鞍马镫二事的试行也一直颇为顺利,刘平先将此二物交由羽林试验操练,之后居中反馈修缮的杂事便交给将作大匠处理。
建元四年的秋九月,刘发帝诞之后数日,有星孛于东北。
孛星,或谓之彗星,在此时被认为是恶气所生的不祥之物,主乱兵,主孛德,主大疫将行。
刘发对此事颇为郑重,况且孛星的出现又刚好是在帝诞之后的数日,这让刘发多少有些不安。为此,刘发特地下令让太史令司马谈解释这个天象。
司马谈便是司马迁之父,其时为汉廷的太史令,掌管天文历法。而司马谈此人最擅长的便是看天官以及占卜阴阳吉凶之事,曾经在早年间专门向这些方面的泰斗人物求教。
但是孛星的出现,司马谈其实也谈不出什么来。毕竟孛星要说准,有时候也挺准,出现之后数月往往就有些不祥之事发生。要说不准,那事实上孛星确实和地面上发生的诸般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预兆不出什么来也是十分正常的。
况且,孛星本就是不祥之物,作为臣子的总不能上表铁口直断说这预示着数月之后应该有刀兵之祸,或者有什么瘟疫流行。为此,司马谈也就只好上了一篇不痛不痒的官话文章,说了说陛下要继续修德政,继续体恤万民之类的话。刘发倒也一时就把此事给搁置开了。
岂料数日之后,刘发却突然大发雷霆,将太常,太史令,平生靠《易》吃饭的黄生,以及太常寺的一众博士全都召集到了宣室。劈头盖脸就把一卷奏章给扔到了地上,大声喝道:“你们都看看这篇忤逆之言!而后都给朕写策论,将他驳倒!”
太常窦彭祖赶忙将奏章给拣了起来,展开来细细地看,看着看着脸色也是变了,而后将奏章递到别人的手中,拜伏在地说:“臣惶恐。”其余数人无不如此。
刘发见状,哼道:“司马谈,你是太史令,你说说看,这董仲舒说的是不是犯上的昏话?!”司马谈赶忙回到:“陛下,臣认为董仲舒此言大可不必在意,就当其为一家之言,存疑而不论。”
窦彭祖当下斥道:“太史公,这董仲舒说的话存疑不存疑且不说,就冲他这么妄言攀附指斥皇上,便是有罪。”
博士中《诗》学博士辕固当即躬身道:“陛下,董仲舒此言虽然冒昧,但也是拳拳之心,还望陛下体谅。”
闻言,当下黄生一撇眉毛,胡须微颤,悠然开口道:“此言差矣,为人臣者,以天象之变,妄议君主之得失,大谬。微臣治《易》数十年,略通天象阴阳之术,未闻有董仲舒之言。天象主人间祸福,却未闻天象可主人君之德否。”
辕固哼了哼,不再开言。
黄生和辕固二人几乎可以说是死对头。黄生平生精熟黄老,穷毕生之力研习《易》,有大成,为当世所推崇。司马谈当年便是向他求教《易》,以学习阴阳八卦,天地变化之道,其人一向自负甚高。而辕固却也是个性子耿直,孤傲不服输的儒生。二人曾经在景皇帝面前谈论“汤武革命”一事,争论得不可开交,最后景帝做了个和事老才算罢休。
此番让刘发震怒不已的奏章,正是江都王相董仲舒所伤。奏章中将前些时日发生孛星天象之事和刘发直接联系上。说天象的变化实际上蕴含着上天对皇帝的警告,天象有异说明政德不彰,政纲败坏,天下滥用酷刑,贵人不仁,富人不德,天子不察。而后又说:“陛下当以此为戒,体天顺命,纠察崩坏,治理颓靡。天示警,一为善,二为怒,三则天命改,社稷易主,不可追矣。陛下慎之,戒之。”
这让刘发怎能不怒,天有孛星,你就能扯到皇帝身上去,那要是灾异频生,你不还得以天之命号召改朝换代阿?
董仲舒的说法其实在后世很常见,后世的皇帝往往也会主动去承担天象有异的罪过,出了个孛星便斋戒素服,不近女色。甚至为此而下罪己诏。但是在汉初,董仲舒的天人学说还未大行其道之时,还甚少有人敢直接将天象和皇帝的德行联系起来。刘发看得自然也是怒火中烧,莫名其妙。
等黄生说完了,刘发即冷哼道:“孛星出于东北,便是朕的过失。朕登基两年有余,修德政,朝四夷,不敢稍违祖宗之法,战战兢兢,吐哺求贤。他董仲舒却半分也不体谅,居然大胆狂妄到批评朕的政德不彰,政纲败坏。接下去,他是不是还要说朕就是秦二世!”
众人见皇帝震怒,当下也不敢再为董仲舒开脱。即便是儒生,在此时也分不同的学派和意识形态,董仲舒那一套天人学说,即便在儒生里也未能形成共识,当然也就没有多少人能够为了理想而丢弃生命,来捍卫他的这套理论了。
刘发接着对殿下侍立的侍中道:“拟诏,将董仲舒拘捕入京,不要关在廷尉署,将其关在太常寺。”而后转首对太常寺的十几个博士喝道:“你们,拿出毕生所学来,将这个狂妄至极的腐儒给朕驳倒。等他自知理亏了,朕再治他的罪,免得天下人说朕不讲道理。”
众博士道了声喏,心下却已是有些按捺不住。这些做学问之人,平素最喜好的就是辩论,能将别人驳到哑口无言,瞠目结舌便是平生一大快事。而如果能在君前将董仲舒这样声名显著的大儒给驳倒,那自然更是既博得了文名,又博得了皇帝的赏识。一举而三得,这怎能不让这些人纷纷摩拳擦掌。
刘发又喝令这些人立刻写出策论来,驳斥董仲舒这番论述,而后才算暂时作罢。
这件事自然也是瞒不过刘平,太子宫的太子属官门客把这些当作笑话讲给刘平听,纷纷想要看看董仲舒的笑话。毕竟一个人面对太常寺的十几个博士,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刘平却有些自己的想法。刘平对董仲舒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心里也不太欣赏这个儒生将天人理念扯得神秘无边那副架势,导致后世所有造反的人都还要先装模作样看看天象,说句什么紫微星暗弱,而后才敢起兵造反。
不过,终究董仲舒此人也算是当世大才,他的话不可全听,也不可全不听。
首先,董仲舒的思想对于社会的稳定和建立牢固、有凝聚力的社会组织而言是有利的。对于皇权社会而言,形成一套传承有序的意识形态是必要的统治手段。
其次,董仲舒此人的思想对于摧抑豪强,反对土地兼并也有积极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维护了君权和小农的利益,而限制了大地主,大商人的扩张。这一点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而言是颇为重要的,否则,封建就真的要成为封建,封土而建茅了。大小王国林立,重蹈周室覆辙。
此外还有诸般种种。
刘平也有心将此人延揽入朝,虽然不打算将其推崇到无上的地位,却也希望能够兼听则明,人尽其能。
为此,刘平也不希望这一次因为他得罪了皇帝而被弃而不用。而且刘发震怒的原因中,还有一点虽然没有为外人道,但恐怕却是个不能忽视的原因,那便是废帝刘彻。
董仲舒是废帝在建元二年诏举贤才,提拔上来的人,之后才被派为江都国相。他这次仅仅因为一个天象的关系就上书说刘发的不是,直言天象有异,是因为人君失德,政治昏乱所致,这不免让刘发怀疑这个腐儒是不是还在怀念旧主?而新主不管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错的。
如果真是那样,那刘发绝对饶他不得,而董仲舒恐怕也就不仅仅是被太常寺的博士们口头消遣一番那么轻松了。
所谓天威难测。怀念旧主,腹诽新君,这便是龙之逆鳞,触者即死,哪怕你身怀孔丘孟轲之才,孙膑吴起之能,也只有黄泉一路可走。
刘平正是有些担心这一点,生怕这个董仲舒再当面折损刘发一通,刘发一怒之下,把他交给赵禹和张汤一折腾,恐怕就八九成是活不了了。
何况,刘平也有心借董仲舒一事的力,来推行太学,官学和私学的创办发展,并在日后慢慢探索一套可行的治国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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