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转世汉王 > 第二卷 皇汉 第十三章 新制
    董仲舒被押到京城的时候,正是城门刚要关闭之时,天色已晚。因为太常寺并非掌管刑狱之地,所以没有牢狱可供拘押董仲舒,而太常寺的官员又不想让董仲舒晚上舒舒服服地躺在驿站内候旨,所以便干脆将其关在了长安大狱,明日一早再提到太常寺,而后到未央宫去在君前轮番训导驳斥。

    刘平闻讯,笑了笑,当即把窦婴给请到太子宫来,拜请窦婴到长安大狱去给这个老夫子点醒点醒,告诉他明日太常寺要派出十几个博士来跟他辩论,让他准备准备,以免堕了千年大儒的赫赫声名。之所以请窦婴,乃是因为窦婴是个儒道中人,偏好儒术,喜好结交大儒。若是叫太子少傅汲黯去,恐怕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吵得没了边。

    过了一个时辰,窦婴从长安大狱回来,一进殿内便摇头微笑。刘平心知这董仲舒可能是说了些什么托大的话,让窦婴觉得可气又可笑了。因此问道:“他说什么了?”窦婴笑道:“这个董仲舒,官不大,口气不小,老夫好意去提醒他,他还不乐意。”

    刘平早知如此,便笑道:“寡人早知如此啊,此人生性廉直高傲,恃才而不肯屈于人。寡人让窦大人去也无非就是让他知道,他这件事情朝廷是看重的,希望他不要一味地由着那副脾气去。”

    窦婴咳嗽了一声,笑道:“他说他清楚。不论如何,老夫算是尽到义务了,还请殿下见谅。”刘平摆摆手,微笑不语。

    次日朝议刚过,刘发也不亲自召见,便将董仲舒给提到了太常寺,一群博士已经摩拳擦掌,正经危坐地等待在殿内。

    董仲舒头发披散在肩,虽然未经拷打,但从江都国一路被拘押进京,神色也已是颇为狼狈疲累,因此在气势上就先输了一筹。那些峨冠博带的博士们很多都是初次得见这位名儒,一见之下,竟是这副尊容,不禁心里顿时起了小觑之意。

    几个记述的官吏已经在旁边等候,准备将今日的辩论整理成策论,呈给刘发过目。

    太常窦彭祖见董仲舒站定在了当地,便说道:“今日是辩论,太常寺也不是廷尉署,你的国相一职还未免去,就不用跪了。皇上下令让你与博士们辩论,本官只负责掌理秩序,记述言辞,不加干涉。开始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口道:“董大人,你是何以知道天象与君主的施政有关那?是你们儒门哪位圣人所言,还是引据自哪本儒书?”

    宣室,侍中桑弘羊躬身道:“陛下,太常寺呈奏说,陛下下旨的辩论已经开始了。”刘发从案上抬起头来,道:“好,让他们尽快将结果交给朕。”

    过得一个时辰,刘发将奏章看了大半,忽然想起此事,便问道:“太常寺有消息没有?”桑弘羊躬身道:“臣这就差人去问。”半晌,内侍黄平趋了进来,脸带笑意道:“陛下恕奴婢的罪。”刘发头也不抬,问:“什么事。”

    黄平尖声道:“回报的内侍说,太常寺的博士们正和董仲舒吵成了一团。”刘发咦了一声,道:“这帮人,怎么连一个董仲舒都说不过,都一个时辰了,还在吵?”黄平忍着笑道:“陛下恕罪,回报的内侍说,没见过博士们那么气急败坏的。”

    刘发一愣,也有些展颜,平素里正经危坐的那般博士要是气急败坏起来,倒还真是有些让人莞尔。转瞬,刘发又将脸绷住,道:“再去问。”

    太子宫,刘平正哈哈大笑,太子宫的内侍也在底下忍着笑。因为这不是刘平下令让办的辩论,所以太子宫的内侍回报起来就更是绘声绘色,把博士们的气急模样都说了出来,刘平虽明知道这些人可能是说不过董仲舒这样的强辩之人,但还是觉得颇为好笑。

    刘平笑着对内侍道:“等他们结束了,再告诉寡人,寡人先去见父皇。”

    再过了一个时辰,刘平乘着车驾去了未央宫。到了殿外,便听到刘发在大声斥骂,黄平赶忙凑上前来,道:“殿下,陛下正在召见太常大人,您是不是等一会。”刘平点了点头。

    过不多时,窦彭祖躬身退了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看见刘平,赶忙又是一躬身。刘平微笑摆摆手,径自走进殿去了。

    榻上刘发盘坐在案前,满脸怒气不可遏制。刘平走上前去拜了一拜,道:“父皇,何事震怒。”刘发没好气道:“全是些废物,这么多人居然说不过一个腐儒!”

    刘平故作怒色道:“这董仲舒实在可恨,父皇可杀之。”刘发闻言一愣,转而沉静下来,过了会便微微有些笑意,道:“平儿想保此人?”刘平见刘发缓和了下来,当下躬身道:“父皇,此人有大谬之处,以臣议君,不知天象而妄论天人之理,牵强附会,将天象之异强加于父皇身上,此乃大罪。

    “不过此人,可说还有些才气可用,只是太过倨傲,恃才傲物,以为自己才是学问道德的正宗。儿臣以为,此人不可大用,不可不用,莫不如先催折他的锐气,而后处置。若言之有理,则听之,言之无物,则弃之。天下之人,尽在父皇之手,弃用虽是一时的举措,恐怕影响的却是天下士人之心。”

    “董仲舒是儒门人物,其理论虽然不能说是儒门的共识,但也颇有些拥趸者。若是父皇将其严厉处置,恐有伤于国家召举贤才的本意。所以,儿臣认为大可不必因此人而废大义。”

    刘发闻言,沉吟了片刻,转而点头道:“你说的是个道理,跟这个人置气,倒要被那些儒生们说朕是不能听言纳谏的昏主了。”转头又对内侍黄平道:“你去宣朕的旨意,把这个董仲舒关在长安大狱里,不用拷打,且晾他一晾。他要是清醒了就放他出来,要是不清醒,还要胡言乱语,以为自己是学问至尊,那就关他一辈子。”

    刘平等黄平走了之后,脸色转为肃然,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奏。”刘发点点头。

    刘平当下道:“朝廷历来以举贤良方正之法选拔人才,经过地方郡国官吏的认准,举纳贤明有德之人。早期颇为奏效,也选拔得了一批颇有些声望和品德的贤良之人,充为国家之栋梁。”

    “然而,六十余年下来,弊端已经渐渐显露。初期的举贤良方正,还颇为公正合理,地方官也往往将这一项作为政绩来做,希望能够通过推荐贤良的人才而让朝廷赏识。但是,近些年来,随着地方豪强,世家大族的兴起,郡国官员与这些豪强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斩而不断。因此,渐渐地,这一条路竟成了某些世家子弟的专属之路。”

    “加之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弟出身低微,求学又经常无门可入,既难有方正之名,也难有贤良之实。长此以往,穷困者益穷困,不得改变社会处境,而豪强者益富贵,非但如老树盘根于地方,而且子弟还能参与枢机,跻身公卿,列位朝廷。”

    “如若任由这个情形发展下去,人才的选拔必然要最终垄断于豪强世家之手,而选举人才也自然是只看出身门第,而不再看贤良方正,大大地违背选拔的初衷。如此循环下去,情势只有越来越难解开,最后就会变成地方钳制中央,而皇室则要被贵族所压制。”

    “等举朝皆是世族子弟,而无寒门之后之时,非但朝廷要成为世家的朝廷,就连政令的废行恐怕也都要由他们一手操控。到那时,百姓怨望,朝廷乏力,社稷操纵于某些世族手中,成为门阀政治。”

    刘发紧缩双眉,道:“你的意思是?”

    刘平接着道:“儿臣认为,无论出于社稷的稳定,还是朝局的稳定,都应该抑制豪强在选拔人才中渐渐成长起来的能力。在其还未能形成垄断之前,将人才选拔的方式进行改变或者拓展。让寒门之后,也得有望改变其地位,以消弭底层百姓的不满与世家的优越感。”

    “否则,富者可敌国,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分化只有越来越大。而因此渐渐动摇国本与社稷。”

    “最后,儿臣认为,近些年举贤良方正的趋势,竟是渐渐地在举贤良方正之儒生。儿臣认为,满朝皆儒,也并非是件好事。凡事,还是兼容并蓄为宜。虽不需百家争鸣,也不宜一家独大。”

    最后这句话,刘发听到了心里去。刚才这个董仲舒,这个狂儒,不就是举方正贤良上来的吗。还有想想看这些年召举上来的那些人才,哪个不是儒门之后。虽然刘发并不如窦太后一般排斥儒学,但在董仲舒一事的刺激下,也觉得儒生有时候未免也太过迂腐高傲了一些。

    此其不可为臣者也。

    刘发随即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这些年,豪强的势力大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事。灌夫一案,查举出来的不法之事,骇人听闻。颖川当地的官员与灌氏勾结一气,朝廷政令几乎如不闻。这还是被挖出来的,其余盘根错节的,不可胜数。长此以往,天下由谁坐,都难说了。”

    刘平微笑道:“父皇圣明。”刘发想了片刻,道:“方正贤良一途,目前还算行之有效,不可废止。况且一旦废止,只怕也要引起轩然大波。治大国如烹小鲜,还需慢慢来。”

    刘平其实也正是这个意思。如果将这条路子完全切断,等于是与豪强世家一次性决裂。今后如果让这些贵族眼看着贫苦人家的子弟纷纷踏入朝廷,参与机要,而他们渐渐地就要去喝西北风,心里如何能够适应。

    若是有人趁机到窦太后那去上点眼药,那结果就很难说了。毕竟窦太后的政治主张趋向保守,不喜大破大立,这一年虽然放权了,但如果折腾得过了头,她出来说一句话,可能一切就得推到重来,白费气力。

    况且举方正贤良的制度在此时也还不算腐朽,刘平也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并且给予社会其他阶层的人一个普遍的机会。以使选拔人才的途径更为宽广而合理。

    若说要一步到位,搞科举制,或许在当下有些不合时宜。为此,刘平的想法,便是渐进式地改革,先将太学,官学,和私学推行开去,给平民入仕铺平道路。

    而后,刘平细细地将太学,官学和私学的想法讲给刘发听,刘发听得不住点头,颇以为然。

    经过一个月的讨论,秋十月,刘发下诏,在长安创办太学,各郡设立郡学,各县设立县学。其中太学由各郡国挑选人才,置九经学,讲授〈易〉〈礼〉〈诗〉〈书〉〈公羊〉〈谷梁〉〈左传〉〈周官〉〈尔雅〉,置道学,讲授〈道德经〉〈黄帝四经〉,每课置博士一名,共招纳博士弟子五百人。

    又设置长安官学,讲授更为驳杂,将一些世人认为不是大道的学问也设科讲授。因太学等级过高,若是冒然将一些时人所认为的旁门左道给加进去,恐怕会引起朝野哗然,认为皇帝不务正业,不法祖宗。

    长安官学除讲授太学的内容之外,还开设律学,算学,书学。

    学医之人因为在此时不被认为是良家,所以长安官学也没有将医纳入。

    各郡设置郡学,讲授更为笼统,开设经学,工学,艺学,算学,医学,兵学六课。

    各县设置县学,讲授经,工,艺,算,医,商,刑名七课。

    在各级官学创办的同时,私学并不废止,并且加以鼓励。

    私学者,可由察举之道入仕。而官学中,太学的博士子弟经察问,可在朝中待仕。郡学和县学的子弟经考察,可由朝廷派下的考察官员列出等级名次,而后择优者。或入长安官学,或入太学,一年后由太常寺主持考问,择优者再由皇帝亲自召问。其后受皇帝嘉许者,待仕。

    诸官学中,除太学需要考虑门第出身外,其余诸官学皆不论贫富门第。长安官学和太学的子弟赐以二百石俸禄。郡学和县学的优异者,不论出身,亦赐以等同亭长的俸禄,在经济上提升某些寒门子弟的社会地位。

    最后,同时保留了举方正贤良一路,并且维持原来的制度,即方正贤良之人,无需待仕,直接入朝为官。这也是在某种程度上维护原有体制,使新体制的施行减少阵痛。何况方正贤良的法子到目前,也都算是颇有效率和成就,冒然废除也不是治国之道。

    这一场教育和人才选拔制度的改革与推行,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豪强世家仍是不免要产生不满,但是由于自己的利益未被剥夺,所以也还没有被逼到群起反对的地步。而平民子弟却是颇为欢欣鼓舞,毕竟这等于是给这些社会底层的人开辟了一条向上的道路。个人和家族的命运,从此就有机会借助这个新的选拔制度而发生重大的改变。

    当然一个制度不可能尽善尽美,科举在早期有诸般好处,到了末年也被人批判得一无是处。一个制度在发展的过程中,有些人便会去不自觉,或者自觉地发扬它的落后一面,使其渐渐背上沉重的包袱,将最初时候的清新面貌渐渐掩盖。时间一长,便又成了一个可唾弃的罪恶制度。

    因此,如果一个制度能够推行数百年而保持其可贵性,那便算得上是个可行的制度。若要贪求千年以上的生命力,便是人力所难及了。

    长安大狱内,狱卒正跟董仲舒聊天。这个老夫子被关进来之后,书也没得看,穷极无聊。而那位狱卒却也恰好是个善谈之人,因此一来二往便和这个老夫子熟了起来。狱卒将天下这一段时间的制度改革告诉董仲舒听,董仲舒一听,微微一愣,半晌道:“唉,这人是谁,竟和董某颇有些地方不谋而合。”

    狱卒嗮笑道:“董夫子,你也太自抬了,这是皇上和太子殿下的主意。和你不谋而合,你怎么不干脆就说是你建议的呢。”

    董仲舒就这样一直在长安大狱被关了下去,未受折磨,也未受虐待,只是从此从世人眼中消失了开去。在狱中,董仲舒上书言事,刘发虽然深为赞许,认为此人有大才,却仍是接受刘平的建议,将此人继续关押。只是待遇好得有些不像个囚徒。

    刘平有时候也去跟董仲舒坐而论道一番,听取董仲舒的一些意见,又拿他自己从后世二千余年得来的实际经验批驳董仲舒的某些看法。董仲舒虽然不尽信服,却也渐渐收起了狂傲之心。这让他得以在多年之后,终于还能活着从长安大狱,颇为健康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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