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崇和王素未谋面,彼此不识,他昭和殿外跪一天一夜求娶,明白人都晓得他求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大将军女儿的身份。
犹记得上官锦怒目离去时说:“王府不适合你,你心性淡然洒脱,不似一般闺阁女子,值得能许给你双双携手之人,那些皇子王爷个个妻妾成群,岂会费心待你,只有你一人?!为何要接旨?”
凤鸾默叹,他们皆是人臣子民,怎能违抗皇家旨意?适不适合是其次,活着才最重要。
还有玉麟和元修,他们定是恼她擅自脱队,都不肯来喝一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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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飘洒洒的雪花从清早便开始弥漫着天空,凤鸾由喜娘和嬷嬷搀扶着上轿,听着乐声伴随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自崇和王府正门进|入。
今日起,不管她心意为何,名份上,她已是崇和王府的正妃。
轿落帘起,嫣红喜帕微摆,视线下移便是洁白无暇的雪层,以及一只修长如玉的大手,属于男人的手。
看不到他的容貌,她伸手接过红绸喜绫的一端,也接过了命运。
喜帕边缘上的流苏与白雪辉映,更显璀璨明媚,他们一前一后进府,婚嫁仪式随之开始。
前世家乡有种说法,婚礼进行时若下雨或下雪,意寓新娘子比较厉害,此厉害当然不是说新娘子有本事,而是说性格刁钻,脾气比较大。
在这里应该叫做悍妇。
凤鸾苦笑,想来老辈说法也不尽然。
冗长而繁复的礼数实在让人吃不消,待喜娘将她送入喜房时,她的腿都在发抖。
在千润国生活十七年,长安城内她几乎没有要好又知心的女性朋友,更是没有值得信赖的贴身丫鬟,以致此时她必须既要忍受着周围的陌生环境,又得竭力去适应陌生的人。
喜娘和婢女立在床侧和门口,如同看着犯人,由此可见,她真没什么女人缘。
一个人直板板地坐在喜床上,她思量着接下来也许要面对的几种可能。
一是:崇和王沈倾尘对她霸王硬上弓,自然不是因为他喜爱她,外面的传言不可信。
他们素未谋面,且她对自己的容貌有自知之明,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猜测他可能跟她有仇为了羞辱她,戏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但她本人甚少在长安城,惹到他的可能性为零。
父兄为人处事向来知礼守矩,也不可能与他结怨。
那么,这种猜测不成立。
二是:他在回到洞房后不久,王府的姬妾们便会以一些能支开他的理由将他叫走,阻止他与她洞房,给她这个新人以下马威。
三是:她与他友好相处,像一对正常夫妻那样举案齐眉。
这种可能性最小,试想她容貌平平,他的求娶怎会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她拥有大将军女儿的显赫身份罢了。
历来皇子夺嫡,与重臣家眷联姻是最直接的拉拢方式。
手指抚摸着身上嫣红的云锦绫罗,上面以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图,华贵雍容,是多少女子一生的梦幻,可这昂贵的嫁衣却改变不了她身不由己的无奈。
恍惚之间,低垂的视线内多出一双紫金绒靴,喜帕被利落撩起。
视线没有了阻碍,一切事物映入眼底。
凤鸾不知道该如何更贴切地形容沈倾尘,只能说,果然名不虚传。
想那说书先生将他们二人一番肆意吹捧,形容他的那些话…倒是不掺任何水分。
大抵是她没有含羞带怯反而抬头直视他的举动很突兀,崇和王略眯双眸,神情不明,转瞬即逝。
他整个人是种意料之外的尔雅卓隽,没有天生贵胄的跋扈张狂,反倒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宁静感。
此人唇畔沁笑,温润淡然,端地是一派谪仙模样。
可细看之下,那笑容只是一种表情,无关心情,漆黑眼底的冷淡和漠然是如此纯粹。
纵然他属实当得起第一美公子之称,凤鸾此时也未太过惊艳,毕竟身边有很多出类拔萃的男性,阿锦、璃澜、玉麟、元修,他们每个人都足以掠获一众女子的芳心。
红烛摇曳着静谧的身影,他微微摆袖,喜娘和婢女纷纷俯退。
沈倾尘未着喜服,淡青色锦衫在朦胧夜色下别有一番清雅俊逸的气韵。
他凤眸狭长,目光明明落在她身上,心思却不在这里。
“郡主今日受累了,不巧倾尘现下有要事须即刻出府,望郡主体谅。”他说。
不穿喜服进喜房,且要当众弃她而去,原来给她下马威的不是姬妾,而是他本人。
好一出践踏将军府脸面的大戏。
然,凤鸾已本能地松口气,稍稍沉吟,而后摆出温良端庄笑颜,“殿下且宽心去便是,臣妾自行安置即可。”
崇和王笑意清浅,好歹面上举止难得的谦和有礼,她自然也不能失了体统。
但很久以后她便会知道,他这叫做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对谁都温煦有礼,从不将真正情绪外露。
设想中的几种情况都没有发生,是她多虑了,他连合卺酒都不愿喝,想必与她一样不期待这洞房花烛夜。
得到她的回答,沈倾尘眼神微闪,“好。”
他俊挺身影渐渐消失在月光下,凤鸾自嘲地深呼吸。
其实她已做了安排,如果今夜他留宿喜房,那么,璃澜便会在王府书房外纵火,救火自然比洞房重要。
如今看来,他比她更不愿洞房。
凤鸾以为府中其他人的下马威或是刁难要等到明日,未曾想还不等她睡下,就已有人上门。
她苦笑着开门,外面是一位美貌女子。
“夜深了,可是有事?”心下了然这女子必是府里的某个侍妾,凤鸾便多打量几眼。
守门婢女对凤鸾持礼一拜,对那女子似嗔似愤地撇撇嘴,回答道:“惊扰娘娘了安睡,奴婢实在拦不住三夫人。”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三夫人钱皓月了。
凤鸾伸手轻拂广袖,“无碍。”
拢拢裘绒披风,她凤眼半眯,“三夫人可有事?”
钱皓月神情平淡,秀眉微蹙,倒是没有怒目相向。
她轻俯身,“妾身见过娘娘。”
除却半夜三更扰人清静外,她行为还算妥当,施礼后便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目光略扫她身后的房内。
凤鸾耐心再问,“三夫人有何事?”
“缅玉见过娘娘,父亲可在您房里?缅玉已经抄好《君子论》,特来请父亲查验。”
软糯的声音来自钱皓月身旁,凤鸾才恍然发觉一个三岁左右孩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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