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姥爷家的鹦鹉还在周公头顶上盘旋，小屋里就响起了皮晓雅朗读单词的声音。黄雪梅就坐在一旁仔细盯着，还会时不时拿着随身听刷一遍磁带，以检查晓雅是否读得正腔圆。
黄雪梅教育皮晓雅：要做优等生，一定不能有周末，早起的鸟儿分数高，必须要与时间赛跑。
姥爷正准备去阳台教鹦鹉说两句现学的goodmorningteacher，电话铃就响了。
“雪梅，晓雅他爸的电话！”
皮磊电话里说，要黄雪梅下午和自己去一趟刘明锋的家里。
皮磊从来快人快事，大清早七点就致电刘明锋，还真把人家给约上了。
皮晓雅口里念着单词，耳朵却竖着监听妈妈说电话的声音。
在得知黄雪梅下午要和爸爸出去，晓雅两只小眼滴流一转，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下午，黄雪梅前脚走，晓雅后脚就到了床边，将藏在床底的几本口袋漫画书翻了出来……
昔日小红星的家还在电力公司的小区内，皮磊与黄雪梅约在这里碰头，然后按照详细地址，两人站在了刘明锋的家门口。
也许是觉得自己和刘明锋不会有太多的人生交集，所以上次在同学会上皮磊并未仔细地瞅过刘明锋。在他脑海中，这颗小红星还是少年时的青春模样。
直到今日走近了才发现：刘明锋四十不到，已是两鬓斑白，连眼角的鱼尾也比同龄人要明显。
“我说你们两个，当初别的家长都为孩子这破事给忙疯了，你们现在才来，这叫什么，后知后觉？”
今日刘明锋的妻子带儿子去了娘家，他一人在家。
“所以我们这不是弃暗投明来了？”皮磊站在门口低声说。
刘明锋扯着脸笑笑，看了看两人手上拿的东西，眉头一皱，挥一挥手让两人进了屋。
请两人入座沙发上，刘明锋递给皮磊一支中华，待他双手接过后，自己也燃了一根，然后静静地进了自家的卧室。
皮磊与黄雪梅面面相觑，大为不解。
片刻后，刘明锋出来了，手上拿着三本练习册，二话不说，向茶几上一甩。
“刘主任，您这是什么意思啊？”黄雪梅小心地问了句。
刘明锋坐在夫妻俩对面，一字一句道：“本学期的重点班名额现在就有一个，还空着，只要我一句话，皮晓雅同学想什么时候转进去都成……”
没等刘明锋把话说完，夫妻俩眼里已放出了绿色的狼光。
“……但是！”刘明锋继续说，“皮晓雅现在转进人家班里，名不正言不顺，就算诸位老师知道里面的道道，可学生们毕竟天真，参不透之中的玄机，就会在事后引来一些非议。”
“转班是您和老师说的算，这和学生们有什么关系？”皮磊伸长脖子弱弱地问了一句。
“你们可别小看了学生们的力量，他们聚在一起，也会形成一个小小的社会。如果现在直接将皮晓雅同学转进班内，别的学生就会想：凭什么现在只有她能进自己不能进。然后再向家长们一反应……你知道，现在教委对这事管得比较紧……”
刘明锋一言让夫妻俩如梦初醒。
学生们从小被老师和大人们灌输要重公平，重友好，重正义。
中途走关系转班，此事不公平，不正义，更不友好。如果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同学，那这位同学一定会被当成反动分子进行强烈批判。
到时晓雅就算进了重点班，估计也受不了班上或年级内的舆论压力。如此她就不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导致最后升学失败。
“那班长，您的意思呢？”
“不都在这上面了么？”刘明锋手指落在练习册上，又说，“再过一个月不到就是期中考试，学校自主出题，我爱人就是出题组的组长，语文数学英语，所有题目均从这三本题册里面抽，基本都是原题……”
三本题册，是学校的内部资料，市面上很难买到。
刘明锋表示：一定要在期中考试前让皮晓雅将习题册做熟做透。因为她只有在期中考试里有了明显的进步，他才有接口将她塞进重点班，如此也好服众。
另外他还交待：如果实在有不会做的题，将答案背下也行，因为习题册后面都附有每道题的详细解答。
“……反正这次期中考试后，我会安排人搞一次全年级的排名，不要求皮晓雅名列年级前十吧……”刘明锋草草算了一下，“一班二班加起来也就九十人，只要她排上年级前五十就行，这应该相当容易。”说完，他灭了烟。
“那……这个事情就这么操作没问题吗？不会有其他的家长找别的校领导捷足先登？”黄雪梅轻声问了一句。
刘明锋哼了一声，对她道：“能有什么问题，分班这事本来就是我全权负责，名额就卡在我手上，谁敢动？任凭一些人为名额巴结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给不给也得要我一句话才行！”
刘明锋说完，一只手啪一声拍在那三本习题册上。
听对方撂下此言，黄雪梅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其实在来之前，她还担心皮磊找了孔祥宗再找刘明锋会让此事变得复杂冲突，因此一直在想是不是只找一个人会让事情变得稳妥些。
毕竟，企业领导分派系搞内斗的事她是司空见惯了，就怕校领导之间也会有意见不统一的情况发生。
所以之前和皮磊碰面时她就告诉他，说感觉刘明锋没有孔校长可靠，还是不想麻烦此人。
当时听了黄雪梅的顾虑，皮磊只笑她是杞人忧天，想得太多。
他对黄雪梅说：“你说的那只是你的感觉，感觉这东西没有可靠的，我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定不能相信唯心主义那一套的牛鬼蛇神，必须一切从实际出发。什么是实际？”他掂掂手上的水果箱子和礼物，“相信人，相信物，这才叫实际。”
时值深秋，偶有寒风瑟瑟，皮磊抬着一箱水果与黄雪梅走在回家的路上，大汗淋漓。
“哟，老皮，发财了？一段时间没见就改成喝茅台抽中华了？”
路上偶遇熟人打招呼，老皮看看水果箱上显眼的礼物，又看看人家，脸上笑得尴尬。
把晓雅转班的事谈妥以后，刘明锋与皮磊少少地叙了旧，同时多少也对皮磊家的经济情况有了些了解。
在皮磊和黄雪梅打道回府之前，刘明锋将两人叫住，让他们将送来的东西统统拿回去，此外还加送了他们一瓶酒和一条烟，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化妆品。
他说等皮晓雅进了重点班后，两人还需要打点一下班主任和主科的任课老师，相信那对他们而言也将是够呛，到时把这些东西送给老师们就得了。
至于这箱水果嘛，就犒劳一下辛苦学习的皮晓雅同学吧。
夫妻俩知道，刘明锋并非真的好心，而是不稀罕他们送的那点东西。因为就在刘明锋打开卧室门的刹那，两人就瞟到了他房内整箱的洋酒和金光灿灿的礼盒，那些都是两人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的好东西。
尽管刘明锋的所作所为在黄雪梅眼里就像婊子在立牌坊，但从他家里出来时，黄雪梅心里依旧是暖洋洋的。
皮磊和她一样，也觉得今日是受到了人家莫大的恩惠。
“老皮啊，我觉得这个刘主任比你那个发小要妥帖多了。”
见皮磊搬着东西挺累，黄雪梅小步走上前将他箱子上的两瓶酒拿下，放到了装习题册的袋子里，又对他说：“要不这事就按刘主任说的做吧，孔校长那头我们也别去麻烦人家了。”
皮磊喘一口气抽一抽纸箱：“怎么不用麻烦？要麻烦，这叫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皮磊坚信人多好办事的基本处事原则。此时此刻，他巴不得自己和全校的领导都认识，最好是和全国的校领导都认识，如此晓雅也不用折腾学习的事了，因为全国的大学校门已经为她彻底敞开了。到时晓雅参加高考，也不用做什么试卷了，直接在密封栏里填写“我爸爸是皮磊”，然后一下子就能被清华北大给录取了！
两人走在岔路口，皮磊坚持要将水果送到岳父家，黄雪梅却说不要。
“水果就放在家里得了，指不定晓雅什么时候回家可以吃一点，”黄雪梅想了想，歪着头对皮磊笑笑，“如果这些能留到晓雅转完班，说不定等我回家以后也能吃上一点。”
皮磊听此言后心花怒放，却还是明知故问：“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你自己猜去。”
黄雪梅说完，转身向自己娘家走去，摇着一身风衣，甩着一头大波浪，春风满面。
她坚定不移地相信，皮磊的两位好朋友一定能把晓雅转去好的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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